薄荷荼靡梨花白 正文 生命是有限的行蹤
    愛是遼闊的天空,無邊無際

    山雨欲來風滿樓

    「喲!這不是李大老闆嘛。今兒個刮的什麼風倒把您給吹來了?小的可有好些日子沒瞧見您了。」醉仙樓的店小二眼尖,一早瞅見來人是老熟客、大金主——津窯的老闆李貴,立馬慇勤地抹凳擦桌將人迎了進來。

    「哈哈哈哈!今日我李貴心情爽落!把你們這兒好吃好喝的都給我上齊全了!」一個粗眉闊嘴帶著幾分豪爽之氣的白胖中年男子腆著滾圓的富貴肚坐在了我們隔壁臨窗的桌子。

    「好勒!一壇上好花彫五分熱、一盤海鮮八珍少放鹽、一份鮑姑炒鹿筋、一份跳江柱魚肚、一份芥菜豆腐羹、一盤油煎韭菜餡餃子、一碗竹蓀干貝湯、一份雪花雲片糕!您看怎麼樣?」小二一張口就流利地替他點了一堆菜。

    「哈哈!你這猴兒倒知道揩我的油!我一人怎麼吃得了這些?罷了,今日爺我心情好!就照你說的點!」那小二聞言嘿嘿傻笑去廚房溫了酒端上來替那李老闆斟上,「李爺,您今兒遇了什麼好事兒?也說給我李三兒聽聽,讓小的也長些見識。」

    「保住這老命,留住我這項上人頭,算不算大好事兒一樁?」那李貴抿了口酒咂吧嘴道。

    「您這話小的就聽不明白了,好好的怎麼就扯上人命了?」

    「你有所不知了吧。我那窯可是貢窯,年年得給宮裡燒批瓷器進貢,今年趕得巧了,花朝節剛送了批貢瓷入宮,那宮裡又傳了話來要我四月初一前再趕批新瓷出來,你且說說,這一個多月哪夠我燒一窯的,燒了我都變不出來呀,可把我愁得,整日在那窯洞裡監督著緊趕慢趕。」大約覺著口乾,又喝了口小酒。

    「這宮裡莫不是又要搗騰什麼大典了?」彷彿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店小二兩眼放光。聽到「宮廷」兩個字,我心裡的弦就立刻拉緊了,神經高度緊張起來,豎起耳朵細聽。小白也感受到了我的不安,覆上我的手背拍了拍,給我盛了碗湯幫我細細吹著。

    「這你都不知道,倒不似你這猴精平素裡靈通了。這四月初一可是太子妃娘娘的及笄大典,你又不是沒聽說過太子對這太子妃有多寵,此等大事自然重視得緊,聽說那宮裡張羅得竟比花朝節還鋪張!說起來咱這太子爺倒是個難得的癡情種子,自從娶了那雲家六女以後這麼些年竟然再沒納過側妃,只守著這太子妃,聽說那姬側妃都被冷落了。」那胖老闆夾了口菜在嘴裡,滿意地嚼了兩下吞嚥下去,

    繼續道:「聽說這次去北疆打仗,愣是只用了月餘就將雪域國的狗賊給打了回去,揚帆快船趕回宮中就是為了給太子妃舉行及笄大典,卻不知為何昨日宮裡傳來消息說這及笄大典要推遲舉行。我可鬆了口氣,總算給我這老胳膊老腿兒一個緩勁兒的機會,前陣子我都囑了我家婆子給我去訂棺材了,現下總算保了這老命。」

    「那可真得恭喜您了!這砍頭的事兒換著我早嚇死了。不過,這好端端的怎麼就推遲了?」

    「這就不知道了,宮裡的事,咱們這樣的平民哪裡能知曉。」

    「說起來,那香草美人不知生得是怎生貌美,竟可把太子迷成這樣?連那妖王都窺覦,聽說還和玉靜王爺有私情……」小白握著酒杯的手明顯一滯,不悅地收緊了拳頭,小二卻還在滔滔不絕:「那雲家倒真是有些稀奇,世代不論男女都是姿容出色,卻素來詭異難測,到了這代更是無人能及,那太子妃和國舅可是才貌雙絕的一對天姿璧人。不過,老天爺倒是公平,聽說雲家的人都有些怪病,且說那左相,愣是生不出個兒子,生了六個女兒還死了三個。那太子妃據說有個不能見花兒的毛病,東宮裡連片花瓣都尋不著。國舅爺到現今也沒訂個親什麼的,我琢磨著莫不是也有什麼毛病……」

    「你個小兔崽子不要命了不是?這話也好混說的?不想掉了你這腦袋,就好好滾去做你的活兒,這白日裡夢的……」胖老闆將那店小二一腳踹向廚房方向。

    他們後面說了什麼我沒細聽,只聽得宮裡將及笄大典推遲了,難道生了什麼事情,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來,小白明顯也是憂心忡忡的樣子,付了銀子握緊我的手出了那酒肆招了艘烏蓬小船登上去。

    身後,李貴看著兩個少年郎親密攜手出了門去,搖頭歎道:「這年頭,兔爺兒怎麼到處都是……」

    「哥哥,宮裡莫不是出了什麼紕漏?」我始終放不下心,焦急地欲從小白嘴裡得到否定的安撫。

    「不會的。若是有意外,雲逸定會飛鴿傳書給我,宮外也有小月作眼線,應該不會出什麼紕漏。容兒放心。」小白握緊了我的手安慰道,但我卻在他的眉間尋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就在這時,一隻褐花色的信鴿撲扇著翅膀飛了進來,穩穩地停在了小白的手背上,小白將手摸向鴿子腳頸處,卻出乎意外地沒有找到傳言用的紙卷,明顯一愣,突然反應了過來:「不好!」欲將手背上的鴿子揮開,卻被凌亂飛舞開的鴿子在手背上抓出幾道血痕。

    小白顧不得傷,抓緊我的手出了烏蓬倉欲使輕功飛離,一出艙,卻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水面上數不清的黑色戰船烏壓壓地一片似鐵桶般將我們的烏蓬小船牢牢圍於正中。戰船邊沿站滿了手持弓箭的黑衣人。通天的火把倒映入水面暈成火海一片,沸騰的顏色安靜清冷地從腳下流淌而過。正前方的戰船上緩緩走出一人,立於船頭,居高臨下凝視著我們。背對著火光,看不清表情,但我卻知那鳳眼此刻定是半瞇成柳葉的形狀……週身散出的冰霜寒氣與彼岸花般的火紅顏色形成鮮明的對比,詭異的安靜中站成午夜修羅的嗜血殺氣。

    輕輕一揮手,一個黑色物體劃破靜謐迎頭砸向我們,小白伸手將其打開,那物體骨碌碌滾落在腳旁,看清何物後我驚懼地倒吸了口氣,竟是雲逸圓睜著眼死不瞑目的人頭!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就這麼睜著眼,看著雲逸頸項處尚未乾涸的血跡,震撼和憤怒從心臟傳遍四肢!與此同時,殺氣從小白的週身迸射而出,似刀刃破空向四周輻射開。他一手將我護於身後,一手按住劍柄,怒目視向船頭。

    「鴿爪上餵了毒,若運真氣,只是死得更快而已。」那人把玩著手中的鴿哨,緩緩開口,「你準備自己過來,還是我把他殺了再將你抓過來?」沒有抬頭,但我卻知這話是對我說的。

    「哈哈哈!放了他!我跟你回去!」我一把扯下帶,烏絲掙開了束縛在夜風中狂亂地飛舞。

    「容兒!」小白的手如磐石般將我的手腕緊緊攥住,「便是死了,我也不會讓你再回到他的魔爪中!」眼睛裡倒映著火光有不可動搖的堅定和孤注一擲的殺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低低在他耳邊說道,轉頭朗聲道:「兄長此番只是陪我出遊到此,何罪至死?還請殿下將毒給解了。」

    「你以為你現在還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一箭破空射來,正中心臟,瑟縮在烏蓬船尾的船夫連聲音都來不及出,便倒入河中,激起一陣死亡的水花,血跡從水底一縷一縷漂盪開……

    狸貓將弓往地上狠狠一摜,戰船上嗖嗖跳下幾個黑影直撲我們而來。小白手中的劍嘩然出鞘,一道冷光射出,轉身將我護住,劍光劃向那黑衣侍衛,幾番交纏,幾個黑衣侍衛紛紛中劍落水,卻不斷有黑影前仆後繼地從大船上撲下,噴湧飛濺出的鮮血染紅了那高潔純然的琉璃白,劍氣在空中錚錚作響,揮舞長劍的身影有種決絕的狂亂,一絲黑紅的血絲緩緩順著他的嘴角淌下,滴落在我的手背,我的心臟一陣緊縮,仿若被生生劃開,鮮血淋漓……

    「我跟你們走!」我推開身前的小白,一片黑影立刻瞅準機會撲向我將我架上戰船。

    「不!————」身後是小白撕心裂肺的嘶喊。

    狸貓粗暴地捏住我的下巴將我拖拽到他的面前,瞇著眼,刀片般鋒利。四周的弓箭手立刻瞄準烏篷船上的小白,箭在弦上,一觸即。

    我一揮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將帶抵上狸貓的脖頸動脈處,一絲血痕立刻滲出,他定沒有料到我會如此,明顯一滯,四周的侍衛見此也不敢上前,弓箭手也不敢放箭。我手中的帶正是爹爹四年前給我防身用的獨門秘器「歃血」,稍一用力便可頃刻取人性命。

    「快將解藥交出來!放他離開!」我的眼睛痛苦地望向被制押住雙臂的小白,黑紅的毒血從他的口中不能克制地大量湧出,染紅鮮血的手還緊握著劍柄。那修長的手原本只該輕執玉筆揮毫潑墨,卻因為我握上了殺人的利器,揮舞間是罪孽的鮮血……筆尖的墨色可以洗去,那劍梢的鮮血卻如何擦拭得去?這一切的起因都是我!我才是那罪惡的源頭!卻為何,我從不曾後悔愛上你。

    我晃神的瞬間,沒有看到狸貓枯萎的目光裡溢滿了絕望的傷痛和崩潰的瘋狂。

    膝蓋一陣吃痛,一片刀片從甲板後方的一個侍衛手中飛出,準確地沒入我的右膝,我跌坐在甲板上,卻沒有痛苦,因為心早已被鮮血麻痺……

    霎時,混合著暴怒的殺氣遊走於狸貓冷眸的刀刃上,擴張的瞳孔裡有羅剎的殘暴,手上的龍淵劍破鞘而出……

    我望著小白微微一笑,他昂起頭,回視我,微笑。有靈犀的釋然,我們閉上了雙眼,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打更聲,那麼平凡而美好……也許,這便是我最完美的落幕,與你一起死去,帶著我們不被世人所容的愛情,拋開了道德和倫常,拋開了身軀和束縛,我和你,回歸成最初的兩縷孤魂,相互纏繞、共墮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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