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著
王老五父母出國旅遊後的第三天,是個星期天,王老五一早的運動完,在廚房裡做早餐吃,手機響了。
他以為是父母來的電話,出國後,還沒來過電話,他正擔心呢,可拿起電話一看,原來是蕭伯年家裡的電話號碼:「這麼早,難道蕭教授有了新發現?」王老五嘀咕一聲,從北京回來後,一直沒有接到過蕭伯年的電話,今天一早的來電話,他還以為蕭伯年研究合歡佛有了新進展,所以趕忙接聽:
「蕭教授,你好!」王老五還沒聽到對面的人說話,先向蕭伯年問好。
「我是李淑芬。」對面卻傳來蕭伯年夫人李淑芬輕聲哭泣的回答聲。
王老五心裡感到奇怪,怎麼會是她給自己打電話呢,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出事了。
「哦,是夫人啊。」王老五問。
「伯年他......」李淑芬哽咽著:「他去世了!」
王老五心裡咯登一下,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才一個多月,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變故,一個多月前還和自己神采奕奕談論合歡佛的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夫人,你說蕭教授他......」王老五實在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他是昨天早晨忽然發病,在送往醫院的路上過世的,是心肌梗塞。」李淑芬在電話那頭聲音沙啞的說。
王老五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實在太意外了,他跌坐在餐桌邊的椅子上。
李淑芬停了一會,似乎緩過些勁來:「王先生,要是你方便的話,請你到北京來一趟,伯年臨走前,交代我要把一件東西親手交給你。」
王老五機械似的回答:「哦,好的,我馬上去。」
王老五掛上電話,怔怔的坐在椅子上,心裡堵得慌,實在不敢相信蕭伯年就這麼忽然走了,一個看著多麼健康的老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上次與他的談話,彷彿還在耳邊,他思路清晰,聲音洪亮,這樣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卒死了呢。
保姆許姐的聲音這個時候從門口傳來:「健武,還沒吃早餐吧?我來給你做。」
「許姐,我要馬上去機場,這幾天家裡沒人,你每天過來一趟,我可能要去幾天。」王老五說完走上樓收拾行李。
王老五沒趕上早班飛機,而是在機場等了一個多小時,才搭乘一架在島城經停的航班,到北京時,已是中午十二點多,他直接打車到蕭伯年家,可家裡沒人,鄰居說在殯儀館舉行追悼會,於是王老五又趕往殯儀館。
蕭伯年的追悼會,來往的人很多,大都是年過花甲的學者教授,也有不少他生前的學生,王老五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換了黑色西裝,打的也是黑色領結,這套西服,還是他在蔣曉芊過世時買的,也只穿過一次,他很不喜歡穿西裝,更不喜歡穿黑色的西裝,但這是葬禮,必須著裝莊重。
王老五走進滿是白色花圈和黑色帳幔的大廳,只見正中頂頭供著蕭伯年面帶微笑的遺像,遺像周圍有黑色紗幔圍著,遺像上方有一條白底黑字的橫幅,寫的是:『沉痛哀悼歷史學教授蕭伯年!』左右兩邊的輓聯,卻是裝裱好的,看上去也不像是輓聯,與整個大廳裡的擺設有些不一樣,顯得尤其的扎眼,輓聯左邊寫的是:『生為合歡』,右邊寫的是:『死亦鬼雄』。其字體是草書,與上面的橫幅字體不一樣,明顯的是出自兩人之手。王老五跟隨來悼念的人群,走到蕭伯年遺像前,深深的鞠了三個躬,然後走到站在一邊的李淑芬身邊:「夫人,請節哀。」
「王先生,你來了,晚上八點後,請你到我家來一趟,伯年有遺物要我轉交給你。」李淑芬一身的黑,黑裙黑襪,眼睛哭得紅腫,手裡拿著一條白色的手絹,小聲的給王老五說完,又與下一個來悼念的人回禮。
王老五走出悼念大廳,領回寄存在門口的行李,到蕭伯年家附近找了個賓館住下。
晚上八點左右,王老五才迷迷糊糊的從睡夢中醒來,一看時間不早,在賓館簡單的吃了點東西,步行朝蕭伯年家住的小區走,邊走邊回憶與蕭伯年上次的交談,心想蕭伯年會給自己留下什麼東西呢,難道與合歡佛有關係嗎?
家裡只有李淑芬一人,她還穿著在追悼會上的那套黑裙,王老五在門口換上拖鞋,來到客廳坐下,李淑芬也沒給他倒水,而是在王老五對面坐下。
「王先生住在哪裡?」李淑芬似乎沒那麼悲傷了,人顯得有些憔悴。
「哦,就在前面不遠處的賓館裡。」王老五回答,然後問:「蕭教授怎麼會忽然去世了呢?他平時身體不是一向很好嗎?」
「是啊,伯年身體始終很好,連感冒都很少。在他走前的夜晚,他還與我談起了合歡佛和你,昨天早上起來,他一如既往的出門跑步鍛煉身體,我在家裡做早餐,可是,不到半個鐘頭,他的一個老朋友,也是住這個小區的老教授打來了電話,說伯年在運動中忽然昏倒,等我出門到他昏倒的地方,急救車也到了,於是我陪他坐車趕往醫院,在車上,他已經沒任何知覺了,還沒到醫院呢淑芬哽咽著說不下去,王老五抽了張茶几上的紙巾遞到她手裡。
「對不起,又讓夫人想起傷心事。」王老五歉疚的說。
李淑芬擦了擦眼淚說:「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伯年走得實在太匆忙。今天早上,我才想起伯年前天晚上說的話,說打算讓你來北京一趟,把他最近研究合歡佛的結果給你詳細的講講,他還寫好了一幅字,說要送給你。」說到這裡,李淑芬站起來:「王先生,請你跟我到書房來。」
王老五跟李淑芬進到書房,他看到書房仍然是上次看到的老樣子,桌子上擺放了兩個卷軸,李淑芬直接走到書桌邊,拿起其中一個卷軸,在書桌上展開,王老五走上前去看,原來是在追悼會上看到的『輓聯』:「這不是在蕭教授追悼會上的輓聯嗎?」
「這是伯年寫的,不是輓聯,我把它們掛在追悼會上,是為了達成他的心願,伯年活著的時候說過『生為合歡,死亦鬼雄』,這是他經常在我耳邊說的話,也是他一生的座右銘,我相信,伯年他這一生,是歡樂的,最起碼我和他生活的這幾年裡,他是歡樂的,我沒見到他因為什麼事情傷心難過過,就是在前天夜裡,他和我在床上,還能正常的進行男女的交合,他為發現合歡佛而激動,更為研究合歡佛而感到無比的興奮,他像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一樣,這是我近兩年來,和他最美好的一次。」李淑芬說著說著,竟然說到了她和蕭伯年的夫妻生活上去了,王老五聽得有些尷尬,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李淑芬像是從美好的事情中回過神來,臉色羞紅的說:「看我,怎麼和王先生說這些呀。」她把卷軸收攏:「我請王先生來,就是要把伯年寫的這幅字交給你,這是他臨走前的一個心願。」
王老五受感動得差點掉下淚來,一個老人,認識還沒多久,在去世前,竟然還給自己留下這麼珍貴的一幅字,這哪是字呀,這本身就是一個歷史學家的人格和精神,他一生客觀的對歷史人物作著獨到的研究,沒被世俗社會所誘惑,專心研究歷史性文化,與那些什麼紅學(研究紅樓夢的)和金學(研究金瓶梅的)學者們相比,蕭伯年的研究領域不知道要高過他們多少。
李淑芬走到書桌後面,從抽屜裡拿出一跌厚厚的稿子,是用打印機打出來的,遞給王老五說:「本來,伯年是想請你來親自給你講解他最近研究合歡佛得到的成果,可是他走了,這個心願,我想,只能用他生前打印好的稿子來達成,這是伯年最近的最新研究報告,請王先生帶回去慢慢的看吧。」
王老五雙手接過來,感覺是那麼的沉重,見封面寫著『合歡佛歷史考證概要』,這幾個字是手書,與蕭伯年留給王老五的那兩幅卷軸上的字體一模一樣。王老五彷彿又看到蕭伯年滿臉微笑的站在面前,用他渾厚的聲音說起合歡佛的故事來。
「蕭教授,我王健武與你相見恨晚啊!」這個時候,王老五再也無法忍住悲痛,淚珠滴答的往下滾落,哭得像個死了親爹的孝子一樣,毫不在意李淑芬在身邊,跌坐在椅子上,爬在書桌上,嗚嗚的放聲而哭。
李淑芬走過來,眼淚在她眼眶裡直打著轉轉,站在王老五身邊,用手輕輕撫摸著王老五的頭:「是啊,伯年也說過,說他和你相見恨晚啊!」
王老五像個孩子受到傷害後見到了母親一樣,把頭埋進李淑芬懷裡,仍然在悲痛中的他,此時已經沒有了性別的界限,他只想痛快的哭個夠,在聽到李淑芬打電話的時候,他就想痛哭了,可一直忍著,直到現在才為蕭伯年給自己的遺物所感動,終於再也忍不住,王老五本就是個容易受感動的男人,他的情商在男人中恐怕算得上是最高的,既會為干溝村樸實的老百姓的苦而流淚,也會為一隻兔子的死而大哭,當然也會為蕭伯年這樣一個有情有義的老人去世而哭,所以他把頭埋進李淑芬的懷抱裡,雙手抱住這個成了寡婦的女人的腰放聲痛哭。
李淑芬一開始有些手足無措,沒想到王老五會撲進自己懷抱裡,可沒一會,她理解了,雙手撫摸著王老五在自己懷中的頭,並小聲的說:「哭吧,為一個知己痛哭,值得!」
常言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王老五的淚也不是那麼輕易彈得下來的,在他為寒冰進了看守所時,也沒掉過一滴淚,甚至他還哈哈笑著大有把牢底坐穿的英雄氣概,但他會為弱者為女人為失去的知己而流淚,他在李淑芬用手撫摸自己頭的時候,想都沒想,就撲進了她的懷裡,這是一種需要依靠的心理驅使,不是常人想的那種齷齪的衝動,所以當他再次聽到李淑芬的話語後,立刻離開她的懷抱,才意識到自己太唐突了,怎麼能撲進女人懷裡哭呢。
他這一離開,弄得李淑芬也不自在起來,要是他很坦然的在李淑芬懷中哭個痛快,也許不會讓李淑芬這麼的難堪,可他偏偏在不該離開她懷抱的時候離開了,這就讓兩人都產生了距離,男人與女人的距離,這種距離是誘惑的距離,說明王老五把李淑芬當作了女人看,而李淑芬也把王老五當成了男人。
「夫人,對不起,讓你見笑了。」王老五抹抹眼淚,不敢看李淑芬的說。
「沒關係,沒想到你是這麼重情誼的男人,我還從來沒看到過一個男人為另一個男人的離開這麼傷心痛哭的,即使是伯年的兒子恐怕也不會像你這樣。」李淑芬把屁股挨到書桌上,雙手放在腹部,放在剛才王老五的頭靠的地方,她感覺那裡還暖暖的。
「對了,蕭教授的兒子什麼時候能回國?」王老五趕緊把話題轉移開。
「估計明天下午能到,還有在台灣的伯年弟弟,我給他打了電話,等他們都回來,才為伯年舉行出殯儀式,一切都交給殯儀館負責處理。」李淑芬見王老五不再哭了,這才想起:「我給你沏壺茶吧?」說完,沒等王老五回話,自個走出書房。
王老五很是尷尬,剛才自己失禮了,他在李淑芬走出去後,深深的吸了口氣,拿起剛才李淑芬交給自己的書稿,用手在封面的書寫字體上輕輕的撫摸,然後很小心的翻開,裡面是目錄,他翻過目錄,直接看序言,這是蕭伯年寫的序言,介紹他是怎麼在偶然機會看到合歡佛的,上面提到了王老五,但沒寫全名,而是用島城王先生代替。蕭伯年寫的序言裡最後一段是這麼寫的:
......我大半生的研究古代性文化,從《皇帝內經》、《玉女心經》到各朝各代的帝王將相隱秘私事,幾乎涉獵了中國從原始社會到封建社會的所有性發展歷程,也就是人類文明的發展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曾經有過幾次的性文化沒落,每次的沒落,都給性文化的發展造成了退化的影響,這與帝王執政者的統治者利益有著相當大的關係,統治階級為了其統治地位,不惜損害人性,曾經有貞潔帶貞潔牌坊的出現,導致女性在當時的社會活動動失去了作為一個女人的自由,尤其是明清時代的女人裹小腳,更是對女人人權的一種束縛,形成了近代的男尊女卑的社會意識形態,就是到當今的科學社會,儘管提倡男女平等,可還是有大男子主義的遺留,比如計劃生育工作難做的事實,男女出生比例的失調,據有關專業機構的調查,現在我國的男女比例為120:100,由此來看,社會是進步了,可人類進步了嗎?......經過對合歡佛的考證,我才意識到過去自己所犯的錯誤,也是我研究歷史性文化的一個盲點,忽略了古人的性感受,也就是歷史人物在生活中,直白了說就是性活動中的思想意識......
「王先生,請喝茶,這茶是上次你和伯年一起喝的鐵觀音。」李淑芬這個時候端著茶壺茶具進來,放在茶几上。王老五合上稿子,走過來在茶几邊的椅子上坐下。
「茶還是那麼的清香,可品茶的人已經少了一個。」他端起一杯,在鼻子下聞了聞,說完一口喝乾。
李淑芬坐到王老五對面,也給自己沏了一杯,看了王老五一眼,預言又止,雙手端起茶杯,淺淺的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開口說:「伯年最喜歡鐵觀音的味道,說喝茶惟有鐵觀音能讓他品出女人的味道來。」
「蕭教授是個性情中人,我欽佩他的坦蕩為人,言別人不敢言,做別人不願做的事,讓我這個晚輩汗顏啊!」王老五又喝一杯。
「王先生也是性情中人,剛才你為我家伯年的去世悲傷的大哭,讓我見到了一個真男兒的重情一面,我家伯年沒看錯你,他在地下有知的話,知道你這個剛結交的朋友為他這麼的慟哭,該瞑目了。」李淑芬話裡有話的說。其實,在蕭伯年去世前,曾經多次給李淑芬提起過王老五的好,李淑芬能聽出蕭伯年是有意這麼說。所以這次她讓王老五到北京來,其實還有另外的意思。
「哦,夫人,不早了,我該告辭了。」王老五看看表,說著站起來。
「王先生稍等!」李淑芬急忙說。
「夫人還有事吩咐嗎?」王老五又坐回椅子上看著李淑芬問。
留下來嗎?」李淑芬說著低下了頭。
本書首發。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個(*^__^*),都會成為作者創作的動力,請努力為作者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