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道風雲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上)
    張文卓在柏林道的宅邸。今夜雖然主人在家,卻顯得尤其安靜。他常在外頭應酬,加風流的地方甚多,反倒是自己的家,呆的時間並不長,像今晚這樣早早回來,還是孤身一人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外頭天色剛剛擦黑,見他獨坐窗前兩三個鐘頭,也不囑咐用晚飯,傭人猶豫著,還是準備靠近詢問,卻被他一個手勢擋了回來。看著精神不集中的人,實則並沒有忽略周圍的動靜。放在身邊的手機這時候響起,他低頭看了看號碼,是喬伊,按捺了先前的情緒,他伸手接起來。

    「我晚回去,你過來嗎?」喬伊的身邊很吵,聲音聽起來有點兒飄,大概喝了酒。

    「你在哪兒呢?」張文卓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喬伊通常只在周圍沒人的時候,才會給他打電話,哪怕他倆關係已經不是秘密,他在外頭也是格外小心。

    「剛吃過殺青酒,我這就回家去。」喬伊就算微醺,神態倒還是清醒,「酒店比較吵,但沒人跟我。」

    「嗯,」張文卓知道喬伊是很想得到他去不去的答案,也不再托辭,「改天,你回家開車要小心。」

    喬伊沒說話,隔好一會兒,張文卓都想掛斷了,他才突然冒出句:「你身邊有人?」

    他極少明目張膽地吃醋,但張文卓明白,自己在外頭花花的時候,喬伊是不好受的,純粹玩樂的心態,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從他瞭解他哥跟自己有過糾結之後,幾乎沒有再刨根問底,張文卓多少能猜出他的想法,他其實是害怕瞭解太多。

    「沒有,要不你過來?」

    「好!」

    喬伊一反常態,立刻答應。整得張文卓還挺後悔的。

    掛掉電話,他招呼傭人準備點兒吃的,跟他們講說喬伊要過來。接著自己樓,換了身衣服。自從喬伊接了新戲,一直都挺忙,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多,但說實話,張文卓也不至於就到了想到不行的地步,畢竟他身邊並不缺人。可既然喬伊今夜有送門來的熱情,他也不想太冷漠。

    他回家尋思半天,該琢磨得也都琢磨得差不多,遲艾提出的讓人咋舌的請求,他還是三思而後行,先把田鳳宇那頭的底摸清再說。外面傳言是他倆關係有點緊張,似乎鬧繃了,但也不至於到僱傭殺手滅口的地步?要真是那樣,他心腸也太狠毒了,他還是決定按兵不動。喬伊過來的好處,就是可以通過他打聽阿昆,康慶和封悅那倆人精不露破綻,不代表阿昆不會。

    禮拜三一大早。天就陰沉沉地,隨時要迎接一場暴風雨。封悅穿戴整齊,走到門口,車子已經停在那裡,阿寬開門走下來,臉色算是輕鬆。他最近都在挨輛檢查他倆的座駕,保證每輛車子沒有被監聽,同時更新安全系統。阿寬每年會抽出時間去南美參加特訓,今年因為封悅狀況格外多,才一直推遲。

    「今年打算什麼時候請假?」封悅問他。

    了車,一邊跟阿寬說話,一邊示意他們等人。

    「看情況,暫時定不下來。」阿寬打開車門,示意他車等,外頭太悶熱,這會兒還刮起大風,「今天公司有什麼急事?這麼糟糕的天氣,不能在家休息?」

    「美國的代表過來,要開會。」封悅了車,回頭朝屋裡看去,康慶從裡面走出來,似乎剛剛掛斷手機。

    「你兩點約了醫生,我去公司接你。」

    「今天不行,你幫我改約別的時間。」還不待阿寬不滿,康慶低頭鑽進車,封悅隨口就問:「跟誰打電話?」

    「戰克清,」他說,「他在國防部那裡搞不定,問我借關係。」康慶說著。扭頭沖封悅不懷好意地說:「幹嘛?跟得這麼緊,你以為是誰?」

    封悅抿嘴一笑,沒理睬他,直到車子開起來,阿寬升起前面和後座的隔音板,才說:「我以為是大那裡的人。」

    「還沒到能說得話的程度呢,」康慶突然想起田鳳宇的警告,「你覺得大這個人怎麼樣?」

    「我哪瞭解,又沒怎麼接觸過。」

    「他好像對你印象不錯。」

    「大概信不過張文卓?所以想多開一扇門,你知道,就他那背景,想找人接洽,也不是那麼容易,美國人封鎖得很厲害。」

    「他怎麼得罪美國人的?」

    「你問我,我問誰呀?」封悅瞪他一眼,「你還真打他主意呢?」

    「不是,」康慶收斂起玩笑的嘴臉,鄭重其事地說:「想是想,現在工廠的生產線也承擔不了更大的單子……」

    他原本是想借用美國軍火商的工廠,雖然他們看似生產美國的軍備而應接不暇,內部傳出的消息說其實並非如此。但現在那邊的大頭目竟然是封悅多少年沒有露面的親爹,搞得康慶也不好意思再打他們的主意,很明顯。封悅並沒有跟他爸爸相認的打算。

    這倒也不怪封悅。

    康慶從小就跟他很親近,知道封悅對他爸爸的依賴,其實遠遠勝過對左小姐母愛的渴望。左小姐向來都有些野心,也不是那種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的人。當時波蘭街的人都覺得封威挺窩囊的,除了畫畫,除了英俊的皮囊,沒別的能耐,就是個在家帶孩子傻大個兒,當時封悅成天都賴在他的身邊,吃藥吃飯,都是爸爸喂。

    但是。自從封悅跟媽媽搬走,他爸爸就從人海消失,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兒子。就算給老婆甩了,丟人丟份地,好歹也這麼多年過去,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封悅悲歡死活,加封悅這執拗的強脾氣,一時半會兒沒有破冰的跡象,康慶也只能把先前的宏圖偉願暫時擱淺。他現在只是納悶,田鳳宇那天為什麼突然會提起大的名字,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康慶清楚,田鳳宇不肯跟他交代的底細,恐怕是他無法想像的,一尋思到這兒,他就忍不住在心裡臭罵,這他的柏林道,到底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秘密?

    封悅眼神望著車窗外風起雲湧的天空,儘管他心中充滿對大這人的問號,但是他此刻的心思,其實是放在遲艾的身。他生性敏感,遲艾近來時不時跟蹤他,其實並不是次次都能瞞過他,只是假意不知而已。當年小發對封雷視死如歸的愛,也許只有封悅能夠感同身受。他不曉得如今的遲艾,究竟是怎樣一種存在,他記得多少,忘卻多少,外人無法得知,也不能分擔,封悅想,遲艾現在處境,只怕日日生不如死。

    夏日暴雨,來去匆匆,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還是傾盆而下,當車子停在房門前。天已經放晴了。田鳳宇把手裡一盒點心交給迎過來的傭人,是回來路買給遲艾的,他近來愛吃這個牌子。

    「遲艾呢?」他見小夏從樓梯走下來,於是問道,「下雨天,沒亂跑?」

    「在樓看呢……」小夏臉帶難色,躊躇不決地說:「看的是……盲文。」

    田鳳宇皺眉,不禁頭大,遲艾刁蠻起來,猶勝當年不說,如今更讓人捉摸不透,已經完全脫離藥物控制的他,因為不再接受檢查,現在真實的狀況,無從得知。他朝樓走去,遲艾坐在二樓客廳那裡,吃著蘋果,可能是聽見他的腳步聲,轉頭看他,右手卻依舊停留在頁摸索。

    「鳳宇哥,你回來啦?」他看去跟個沒事人一樣,似乎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如何怪異。

    田鳳宇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圈住他的肩膀:「看什麼呢?」

    遲艾沒有回答,手指停止摸索。

    「怎麼想起看這些?」

    「你買這麼多給我,不看完多可惜。」遲艾扭過頭,他們的眼睛逼近彼此:「你給的,我都不會扔掉。」

    田鳳宇無奈,抱緊他,直到覺著遲艾的身體漸漸在他懷中放鬆,才說:「你還有別的選擇,知道嗎?」

    你錯了,鳳宇哥,我從來沒有選擇,遲艾心中暗想,嘴卻說:「我知道的。」

    遲艾不肯下樓吃飯,田鳳宇只好吩咐放在樓用。他其實不喜歡在餐廳之外的地方吃飯,從來不是那種邊看電視邊用餐的人,但遲艾執意,也只好遷就。只有他們倆,在二樓客廳角落的小桌邊坐著,落地窗外是暮色籠罩的花園。

    田鳳宇見周圍沒人,順口問:「你找過張文卓?」

    遲艾沒有驚奇,好像早就猜到他會知道:「是他來找我的。」

    他的答案,讓田鳳宇心中一冷:「他找你做什麼?」

    「我哪知道?他找我,我就去了唄。你要是不想我出門,我以後誰找都不去了。」

    「那倒不是,」田鳳宇不想給遲艾自己禁他出門的誤會,「只是張文卓那個人行為不軌,你對他要多加防備。」

    「哦,」遲艾彷彿沒把他的話放在心,又吃了會兒,頭也不抬地說:「你是不是怕我到他跟前洩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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