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靈雲傳 第五卷 第七十六章 兄弟重逢
    蒙靈雲奔出谷來,只見谷口橫躺著幾具屍首,心想:「莫不會是三弟和木姑娘……」他不敢再想,「噓——」的將馬勒住,翻身而下。

    那幾些屍首被人撕得四分五裂,加上又有些日子,早已經腐敗,蒙靈雲從屍體所穿的衣物上辨出不是段譽、木婉清兩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他還想要為幾人挖墳砌墓,將其掩埋,忽而聽到對面的高峰上傳來打鬥之聲,舉目望去卻不見人影,不由暗自驚奇。他哪裡知道,這幾日在谷底運功療傷,潛心修行,功力又得以精進,即使置身鬧市,身邊百步之內老幼婦孺啼笑說話,販夫走卒議價爭執,皆能聽得一清二楚。

    蒙靈雲捧些石子泥沙,掩蓋在屍首之上,便匆匆跨上黑玫瑰前去看個究竟。

    來到山下,遠遠就瞧見半峰之上七、八個人正鬥得難解難分。蒙靈雲一眼就認出右手握著一把短柄長口奇形鱷魚剪的禿頭漢子正是南海鱷神,此時他左手裡又多了一條鱷魚尾巴之形的鋸齒軟鞭。同他對招的是一個手執一根熟銅齊眉棍的黃衣軍官。瞧那武官打扮的漢子武功也不弱,一根銅棍使得呼呼風響,宛如一團黃霧,將南海鱷神裹在其中。

    另一邊是個身披一襲淡青色長衫,滿頭長髮,約莫四十來歲年紀中年女子,只見她持一柄一片極薄極闊的刀刃,那薄刀作長方形,薄薄的一片,四周全是鋒利無比,她抓著短短的刀柄,略加揮舞,便捲成一圈圓光,逼得與她相鬥的兩個黃衣軍官均不敢近身!

    「嗯?那使雙斧的用的是『盤根錯節十八斧』加『七十二路披風斧法』,另一人使的是南少林的『瘋魔棍法』,怎的這些武官打扮的漢子武功都如此了得?」

    就在蒙靈雲納悶之際,遠處一個身材又高又瘦,好似竹竿模樣的男子,搖搖擺擺,東一幌,西一飄,兔起鶻落間便將追在他身後使得一手判官筆的軍官拋得老遠。接著又聽他一陣忽尖忽粗的聲音喊道:「哈哈,原來大理國褚、古、傅、朱四大衛護武功不過爾爾!」

    「褚、古、傅、朱四大衛護?卻不曾聽說過。」蒙靈雲朝他身後持判官筆的武官看去,見他手持一支判官筆,使的竟是崑崙旁支、三因觀門下「清涼扇」法的打穴功夫。

    「卑鄙之徒,看點!」判官筆的武官猛的一躍追上瘦高個,一記判官筆點去。那瘦高個兩隻手中各已握了一柄鋼抓,身形一飄,一爪蕩去,頓時倆人又游鬥到了一塊。

    這時只聽山下木婉清指著那身材又高又瘦,好似竹竿模樣的男子叫道:「段公子已給這這個叫做什麼『窮凶極惡』雲中鶴的人害死了……」接著又指向那持方刀的婦人,「那婦人是『無惡不做』葉二娘,七日之內已經殘害了六名孩童,你們決計不能饒了她!」

    正與南海鱷神打得難解難分的漢子大吃一驚,喝道:「當真?便是那人?」當即轉身,朝那雲中鶴當頭砸去。

    「雲中鶴?那不是岳大哥所說的那個輕功極好的兄弟嗎?他們怎麼會將三弟害死了?」蒙靈雲騎在馬上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催馬上前問個明白,忽聽得半山裡有人氣急敗壞的大叫:「木姑娘……木姑娘……你還在這兒麼?南海鱷神,我來了,你千萬別害木姑娘!拜不拜師父,咱們慢慢商量……木姑娘,木姑娘,你沒事吧?」

    那四名黃衣武官一聽,齊聲歡呼:「是公子爺!」

    蒙靈雲尋聲望去,那呼叫之人正是他三弟段譽。他正想上前,卻見段譽將木婉清摟在懷裡,又是歡喜,又是關心,一時也不好上前打擾,於是便下得馬來,漫步朝兩人走去。

    似乎此時段譽眼中便只剩下木婉清一人,也沒注意到四周,急得只問:「木姑娘,你傷處好些了麼?那惡人沒欺侮你吧?」

    木婉清嗔道:「我是你什麼人?還是木姑娘、木姑娘的叫我。」

    段譽見她輕嗔薄怒,更增三分麗色,這七日來確是牽記得她好苦,雙臂一緊,柔聲道:「婉妹,婉妹!我這麼叫你好不好?」說著低下頭來,去吻她嘴唇。木婉清「啊」的一聲,滿臉飛紅的跳將起來,道:「有旁人在這兒,你,你……怎麼可以?噫!那些人呢?」四週一看,只見先前打鬥的那些人都已影蹤不見,只有蒙靈雲一人遠遠的牽著黑玫瑰正朝這邊信步走來。

    「黑玫瑰!?」木婉清一眼便認出了黑玫瑰,還未等蒙靈雲走近,自己已經奔了過去。她抱住黑玫瑰,用臉輕輕的貼擦著馬兒的脖子,哽咽道:「太好了,黑玫瑰!你沒死,我還到今生再見不到你了……」

    段譽看著蒙靈雲喜道:「二哥!?你怎麼會在這?」

    蒙靈雲答道:「我是來尋你的,對了你怎會和木姑娘在一起,鍾家妹子呢?」

    「我也不知,可能已經回家去了吧。」

    於是段譽便將那晚在神農幫裡倆人如何被扣,鍾靈又是如何讓自己回去報信,途中又是怎麼巧遇木婉清,南海鱷神又是為何逼著自己當徒弟,最後木婉清怎的以身相許……一盡同蒙靈雲說了個清楚。

    「對了,那日明明見你在無量玉壁谷下,可當我下得谷去卻沒尋到你!」

    「呃,二哥也見過……」段譽瞧了瞧遠處還在同黑玫瑰敘舊的木婉清並沒往這邊瞧,才輕聲問道:「見過了神仙姐姐?」

    「什麼神仙姐姐?哦,你是說那玉像石人?」聽他這般一問,蒙靈雲自然斷定段譽確實到過「琅擐玉洞」。

    「正是,正是!」段譽於是略敘如何跌入無量山深谷,闖進山洞,發現一個繪有步法的卷軸。至於玉像、裸女等等,自然略而不提,暗自心想:「那些身子裸露的神仙姐姐圖像,如何能告之他人聽到?若一旁的木婉清得知自己為神仙姊姊發癡,更非大發脾氣不可。敘述不詳,那也是夫子筆削春秋、述而不作的遺意了。」

    「原來如此。」蒙靈雲應了一句,心想:「既然三弟曾在洞中對那尊石像『磕首千遍,供我驅策』,就已拜了師姐為師,已算是我『逍遙派』的門徒,修行逍遙派武功也不為過。」他本想試試段譽的武功進展如何,若有何不明之處再加指點,只是此時並不適宜,又有外人在此,於是只得他日再從長計議。

    這時巖後一人長聲吟道:「仗劍行千里,微軀敢一言。」高吟聲中,轉出一個人來,正是那四大衛護之一的朱丹臣。

    段譽喜叫:「朱兄!」

    朱丹臣搶前兩步,躬身行禮,喜道:「公子爺,天幸你安然無恙,剛才這位姑娘那幾句話,真嚇得我們魂不附體。」

    段譽拱手還禮,道:「原來你們已見過了?你……你怎麼到這兒來啦?真是巧極。」

    朱丹臣微笑道:「我們四兄弟奉命來接公子爺回去,倒不是巧合。公子爺,你可也忒煞大膽,孤身闖蕩江湖。我們尋到了馬五德家中,又趕到無量山來,這幾日可教大夥兒擔心得夠了。」

    段譽笑道:「我也吃了不少苦頭。伯父和爹爹大發脾氣了,是不是?」

    朱丹臣道:「那自然是很不高興了。不過我們出來之時,兩位爺台的脾氣已發過了,這幾日定是掛念得緊。後來善闡侯得知四大惡人同來大理,生怕公子爺撞上了他們,親自趕了出來。」

    段譽道:「高叔叔也來尋我了麼?這如何過意得去?他在那裡?」

    朱丹臣道:「適才我們都在這兒。高侯爺出手趕走了一個惡女人,聽到公子爺的叫聲,他們都放了心,命我在這兒等公子爺。他們追蹤那惡女人去了。公子爺,咱們這就回府去吧,免得兩位爺台多有牽掛。」

    段譽道:「原來你……你一直在這兒。」想到自己與木婉清言行親密,都給他瞧見聽見了,不禁滿臉通紅。

    朱丹臣道:「適才我坐在岩石之後,誦讀王昌齡詩集,他那首五絕『仗劍行千里,微軀敢一言。曾為大梁客,不負信陵恩。』寥寥二十字之中,倜儻慷慨,真乃令人傾倒。」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卷書來,正是「王昌齡集」。

    段譽點頭道:「王昌齡以七絕見稱,五絕似非其長。這一首卻果是佳構。另一首『送郭司倉』,不也綢繆雅致麼?」隨即高吟道:「映門淮水綠,留騎主人心。明月隨良椽,春潮夜夜深。」

    朱丹臣一揖到地,說道:「多謝公子。」便用王昌齡的詩句,岔開了。他所引『曾為大梁客』云云,是說自當如候嬴、朱亥一般,以死相報公子。

    段譽所引王昌齡這四句詩,卻是說為主人者對屬吏深情誠厚,以友道相待。兩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

    蒙靈雲自小也愛讀書吟詩,段譽是個書癡他是早已瞭解,殊不知面前這位武官打扮的朱丹臣竟然是個文武全才。

    段譽忙著和朱丹臣說話,竟忘了向蒙靈雲引見,「差點忘記了,這位是我才剛結拜的兄弟蒙靈雲。」

    朱丹臣拱手見過蒙靈雲,「在下朱丹臣,見過蒙公子。」

    蒙靈雲還禮,「朱兄多禮,靈雲能結識朱兄這樣的文武奇才,實乃三生有幸。」

    朱丹臣又還一禮,連道:「不敢當,不敢當!」

    段譽轉過身來,說道:「木……木姑娘,這位朱丹臣朱四哥,是我最好的朋友。」

    朱丹臣又恭恭敬敬的行禮,說:「朱丹臣參見姑娘。」

    木婉清還了一禮,見他對己恭謹,心下甚喜,叫了聲:「朱四哥。」

    朱丹臣笑道:「不敢當此稱呼。」心想:「這姑娘相貌美麗,剛才出公子耳光,手法靈動,看來武功也頗了得。公子爺吃了個耳光,竟笑嘻嘻的不以為意。他為了這個姑娘,竟敢離家這麼久,可見對她已十分迷戀。不知這女子是什麼來歷。公子爺年輕,不知江湖險惡,別要惑於美色,鬧了個身敗名裂。」笑嘻嘻的道:「兩位爺台掛念公子,請公子即回府去。木姑娘若無要事,也請到公子府上作客,盤桓數日。」他怕段譽不肯回家,但若能邀得這位姑娘同歸,多半便肯回去了。

    段譽躊躇道:「我怎……怎麼對伯父、爹爹說?」

    木婉清紅暈上臉,轉過了頭。

    朱丹臣道:「那四大惡人武功甚高,適才善闡侯雖逐退了葉二娘,那也是攻其無備,帶著三分僥倖。公子爺千金之體,不必身處險地,咱們快些走吧。」

    段譽想起南海鱷神的兇惡情狀,也是不寒而慄,點頭道:「好,咱們就走。朱四哥,對頭既然厲害,你還是去幫高叔叔吧。我這義兄武藝高強,有他陪同大可無憂。」

    朱丹臣未曾見過蒙靈雲出手,若此時出手試人武功實在太過唐突,於是笑道:「好容易找到了公子爺,在下自當護送公子回府。木姑娘武功卓絕,只是瞧姑娘神情,似乎受傷後未曾復元,途中假如邂逅強敵,多有未便,還是讓在下稍郊綿薄的為是。」

    木婉清哼了一聲,道:「你跟我說話,不用嘰哩咕嚕的掉書包,我是個山野女子,沒念過書。你文謅謅的話哪,我只懂得一半。」

    朱丹臣笑道:「是,是!在下雖是武官,卻偏要冒充文士,酸溜溜的積習難除,姑娘莫怪。」

    段譽不願就此回家,但既給朱丹臣找到了,料想不回去也是不行,只有途中徐謀脫身之計。

    木婉清見黑玫瑰失而復得,此時也不忍心再騎,於是只是輕輕拉著韁繩,令它隨同而行。誰知對她一向百依百順的黑玫瑰竟然高高仰起前蹄,「噓律律——」的將韁繩甩開,躍步停到蒙靈雲身邊,用頭蹭著他的肩膀,其間只是回頭看了看木婉清,可再不挪動半步。

    黑玫瑰這一舉動弄得蒙靈雲大為窘迫,「黑玫瑰,那才是你的主人,你快過去!」他推了推黑馬,可那馬兒只噴了幾下鼻息,搖了搖脖上的鬃毛,似乎沒聽懂一般。

    這時,木婉清知道黑玫瑰劫後重生已經將蒙靈雲認作新的主人,於是眼含內水走到蒙靈雲身邊,道:「黑玫瑰已經將你認作新的主人,以後……以後你需對它百般愛護……」

    「不得像我這般狠心……」她看了看段譽,想起那日情急之下逼黑玫瑰越崖救主墜崖時的情景,一句話欲言又止,最後只得撲到段譽懷裡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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