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近半個月的康復訓練,庾明覺得差不多了。他該回家了。
想出院的直接原因,是他接到了省人大要他參加大會的《通知》,這是他不能不參加的。最主要的是,他有些想家,尤其是想念自己的小孫女兒蕊蕊。每次他在電話裡聽蕊蕊喊他爺爺,他就想起那張可愛的小臉蛋兒,有時禁不住流出淚來。
他提出了出院的請求。山本立刻答應了。但是,他只同意他出院,卻不允許他把那套肢具帶走。
「這種技術,現在還保密呢!」他解釋說。
「可是,不帶這套東西,我回去參加會議還是上不了主席台。這訓練的目的就達不到了。」庾明說著自己的理由。
「你可以借用、租用……」他說,「這得交押金,簽保密協議書。嗯,你就借用吧,這些東西等你病好就沒用了。」
第二天,庾明交了押金,簽了保密協議書,山本才拿出一套新的肢具來,讓他帶走。
「山本老師,不給患者帶點兒藥嗎?」珠兒提醒他。
「醫院有規定,不能隨便給患者開藥。嗯,我看你可以帶點兒注射藥。」
「注射藥?」
「對,是剛剛從日本進口的,對恢復腦神經有好處。」
「能看到效果嗎?」珠兒追問。
「效果我不敢保證,但是,這藥注射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嗯,很多患腦病將軍都注射這種藥呢!」
「這藥叫什麼名字?」
「鼠神經生長因子。」
「營養藥吧?」珠兒像是聽說過這種藥。
「腦神經生長,就得補充營養啊!哦,我只是推薦。也可以不帶的。」
「好,你開一個療程吧!」庾虎想了想,還是讓山本給開了處方。
離開診室,庾虎在藥局交了款,卻無法將藥帶走。藥劑師告訴他,這藥必須在零下十五度保存。這個天氣,你得準備保溫瓶,裡面放上冰,才可以把藥拿走。否則,藥會失效,對患者不好的。」
「你這兒賣保溫瓶嗎?」庾虎著急把藥拿走。
「對不起,我們這兒沒有。保溫瓶很好買的。」藥劑師告訴他。
可是,庾虎與珠兒在附近跑了很多商店,真就沒買到這保溫瓶。
下午,庾虎開車到了王府井,進了東安商場、北京百貨大樓,照樣無貨。
「大商場是賣高檔商品的地方,這小物件怎麼會有?小物件得去小地方。」到底是花兒有經驗。她在王府井的小胡同裡轉,看到了一家南方人開的小超市,在那兒真就發現了保溫瓶。
庾虎和珠兒拿著保溫瓶來到一家烤鴨店,向服務小姐要了一點冰放在保溫瓶裡,問題解決了。
第二天,庾虎向珠兒道了別,開車載著父親、花兒駛上了返鄉的道路。
然而,此時,花兒卻提醒庾明一件事情:「爸,你們不去軍紅家看看嗎?」
哦?花兒這一說,庾明倒是犯了核計。這個親家,原來處得關係很好的。可不知道怎麼,自己一下台,兩個家庭就顯得疏遠了。尤其是軍紅那個舅舅,像是與自己格格不入似的。自從得了病就沒通過電話,更不要說見面了。可是,這一次,人家在省長候選人問題上幫了個大忙,自己怎麼也得去表示謝意啊!另外,庾虎得去看望他的岳父啊!如果路過家門而不入,將來軍紅肯定要挑禮的。
「爸,不想去就算了。你不是要趕回去開會嗎?」
「那也得去看看啊,機會難得嘛!」花兒倒是通情達理。
「嗯,去是應該去,可是,不能這麼空手去啊!庾虎的岳父還好說,那是自己的親家嘛。可是,軍紅這個舅舅,自己必須得拿一份像樣的謝禮了。
拿什麼呢?他的眼睛往外一瞅,突然看見街上一個提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包,上面印的圖案是「薊北小棗」。
「薊北小棗」?好。這東西不動錢,很時髦,顯得檔次還挺高。
於是,他拿起手機,給省政府駐京辦事處的人掛了個電話:「喂,主任,你們那兒還有送禮的土特產嗎?」
「有哇有哇!」主任聽到他的聲音很高興,「庾省長,聽說你來北京看病,怎麼沒找我呢?我還想考慮為你安排食宿呢!」
「去你個老滑頭!」庾明罵了一句,「我來的時候到處找不到你。我要走了你來熱情勁兒了。喂,我答謝醫生,需要省裡的土特產品。」
「好,除了你們家鄉的小紅棗,還有長白的人參、北遼合資廠新生產的純毛西服。我給你各準備兩套吧!
「好,下午我讓兒子去取。你準備好啊!」
「沒問題!省長,保你滿意!」
「爸,你知道這老滑頭為什麼變得熱情了?」
「是看我又參加選舉了吧?」
「對呀!」庾虎拍了一下大腿,「爸,不信你就瞧吧,你這病情一好轉,再加上一登主席台,那些溜鬚拍馬的勢利小人就全湧上來了。」
「湧上來也不答理他們。」花兒提醒他說,「有病時都躲著你,現在知道靠近領導了,這是些什麼人啊?」
既然要去探望親家,庾虎就停下車來,找了個小旅社讓父親吃飯、休息,自己帶著花兒一齊到駐京辦事處取禮品了。
駐京辦主任是個頭髮花白的人。看到庾虎和花兒,他先拿出了兩套事先準備好的兩套禮品;然後又塞給庾虎一上紅包,悄悄說:「這是一萬元,我對庾省長的一點兒意思!」
「謝謝您,但是,錢我們不要。」庾虎還沒表態,花兒卻一口拒絕了。
「這位姑娘,庾省長是我的老領導,他有病,我表示點兒心意也不成嗎?」主任不高興了。
「主任,我爸爸給我們立過規矩:不經他同意,不允許我們收這種禮金!」花兒一繃臉兒,依然是一副嚴詞拒絕的表情。
「好好好,以後我親自送吧!這庾省長啊,總是這麼廉政。一點兒機會都不給我們!」
「主任再見!」庾虎生怕這老頭兒再弄出點兒什麼說道來,連忙告辭了。
將軍聽說親家要來,老兩口連忙收拾起了屋子的衛生,又讓勤務員去買水果、茶葉,忙得不亦樂乎。雖然說現在庾明不謀其政了,到底是個省長,不能怠慢呀!
「姐,用不著那麼隆重啊。」這時。軍紅的舅舅的進了屋子,「別看他是個省長,可是,現在,他欠咱們的;這一次他來,是感謝咱們來了!」
「什麼,感謝?」
「是啊。他一個下台省長被提名為省長候選人,是咱們給運作的……」軍紅的舅舅說到這兒,像個功臣似地吭哧一下子坐在了沙發上。
「不管怎麼說,人家是親家,咱們怎麼也得像那麼回事,熱情一點兒……」姐姐繼續忙禾著。
正說著,電話鈴響了,是守衛的戰士打來的,說是有姓庾的先生求見。可以讓他們進來嗎?
「請進請進。」將軍立刻告訴戰士,「那是我們的親家。」說完,將軍和老伴急忙穿好衣服,下樓迎接了。
軍紅的舅舅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悶著頭抽煙。
「庾省,歡迎歡迎……」看到庾明父子二人進了屋子,軍紅的舅舅連忙站立起來。
「庾省」是當下官場流行的簡稱,現在一般稱局長不叫局長,而是簡稱為「某某局,」稱呼部長為「某某部」,稱呼省長也就叫「某某省」了。
「哦,他舅舅也在這兒啊!」庾明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卻沒有稱呼他為「某某司」。
看到庾明父子手裡拎的「薊北小棗」,軍紅的舅舅好像見過,心想,往這兒來怎麼還拿官場送禮的土特產呢?可是又一想,不拿這土特產拿什麼?難道還要給他送紅包不成?
「呵呵,瞅你這身體,走路還是健步如飛,恢復得不錯嘛!」
「唉,這是剛剛紮了針,吃了藥。」庾明不想告訴他自己身上戴了肢具,但是也不想隱瞞病情,「只怕這針效、藥效一過,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
「嗯,你這種病啊,就是不能著急,不能上火,得心情好才行。」軍紅的舅舅一口煙,歎息了一聲,接著問,「嗯,親家,你得這病,是不是因為那次調整職務,心裡窩火了?」手機看
「是啊,你說,我工作幹得好好的,怎麼讓副省長主持工作了呢?這不是整人嗎?」
「這不是組織整你。而是你們班子裡鬧得太厲害了。」
「不就是那個呂嫻嗎?」庾明一聽這事兒就來氣,「她趁中央考核組的人面前,就大鬧民主生活會,是她的品質不好嘛,怎麼就賴到了我頭上?」
「具體原因我也說不好。總之是不穩定吧!」
「不穩定怎麼啦?求穩定也得有個是非標準吧?咱們班子,明明知道呂嫻是個不穩定因素,組織不解決她的問題,為什麼要拿我開刀?」
「呵呵,也不光是一個呂嫻吧?那個龔歆,對你也是一肚子意見;他想接管『北方重化』,你一直也不給他。他有想法啊。」
「怎麼,他對這也有想法?那不是我不給他,是省委書記不讓我給他。」庾明辯解說,「就為這點兒與我鬧翻。也太不仗義了吧?」
「哦,龔歆這個人,還沒到與你鬧翻的地步,他也沒和呂嫻一起整治你。可是,他也不會堅定地站在你這一邊,反對呂嫻。還有那幾位副省長,也是各懷心腹事……」
「組織部這麼用人,人家能不有想法嗎?你看,派個副省長來,連個招呼也不打。也太不把我這省長當個單位了吧!」
「哈哈,那個龔歆,原來是準備讓他下派當市長的。考慮到你在市長位置上的遭遇,部裡才讓他直接當了副省長,沒想到,他會取代你……」
「組織這麼幹,就把人心搞亂了。人家認為你庾明不受組織信任了,所以就不得不疏遠你,向新領導靠攏了。」
「嗨嗨,工作上的亂事兒,咱不說它了。來,喝茶、喝茶……」親家母說著,端了一個茶盤從餐廳出來了。
庾虎見狀,急忙站起來,接過岳母的茶盤,沏開了茶,先給舅舅斟了一碗,接著又分別給岳父、父母、爸爸分別斟上。
「姐,這茶真香啊!」軍紅的舅舅品了一口,讚賞道。
「呵呵,這茶,還是虎子轉業時拿來的呢!平時,我一直捨不得喝呀!」
「嗯,這是福建的戰友從武夷山特意買來的大紅袍,味道確實不錯。」虎子補充說。
「他舅舅,聽說這次為了讓我進入候選人名單,你費了不少心啊!」庾明突然想起軍紅的話,連忙表示謝意。
「實際,這事兒我說了也不算。倒是龔歆那小子不爭氣,鬧了這麼一出。活該他丟人現眼,所以,部長就覺得他一人參選不把握,才讓你與他一同競爭。」
「這麼說,我豈不成了『陪綁』了?」庾明聽他這一說,才覺得自己這次參選並不是組織信任的結果,而是出於對龔歆的擔心,才讓自己取了個『救場』的位置。
「呵呵,『陪綁』倒不是;不過,我看部長們的意思,也不是真心實意地請你出山執政。」
「我想也是。」庾明似乎恍然大悟了,「要是想用我,就不會讓龔歆主持工作了。但是,如果選舉結果出來,組織是無法更改的。如果選舉結果不符合組織意圖,那怎麼辦?」
「怎麼辦?再調整唄!反正上面有辦法。」軍紅的舅舅說到了這兒,嗤了一聲,心想,你庾明在部裡工作多年,怎麼連這點兒事也不明白?
「我看,這次讓我參選,不過是個權宜之計。」庾明悟出了一層含義。
「是啊。組織的意思,我倒是不怎麼瞭解。可是,親家,你覺得這次選舉對於你,勝算幾何?」
「這我可不好說。」庾明搖搖頭,看起來像沒有把握似的。
「可是,我覺得你還是能夠勝利的。」軍紅的舅舅打了個呵欠。
「人家龔歆主持工作省政府工作幾個月,也奠定了自己的執政基礎。再說,人家年富力強,比我小五歲,干兩屆不成問題。」庾明盡量誇大著龔歆的優勢。
「可是,他的醜事已經沸沸揚揚,弄得滿城風雨了。如果我是人民代表,我就不投他的票。」
「現在的人民代表,不像過去了。他們不會以道德擇人的。」庾明發表著自己的看法,「他們各有各的利益需求,面對選票,他們的思想複雜著呢!」
「哦,親家,今天咱們是在家裡關門說話。請問,假設你落選了,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承認現實唄!」
「要是那樣,你還不如及早讓賢,參加那個選舉幹什麼?」
「你的意思是?」
「及早向中央表態,退出選舉。」軍紅的舅舅態度很明朗。
「那不行。」庾明即刻否定了他的意見,「要是那樣,我庾明就算是徹底失敗了。」
「可是,如果你落選,中央讓你退下來,你不得照樣退出政壇嗎?」
「法律規定60歲退休。憑什麼讓我現在就退下來?」庾明憤憤不平了,「再說,省級幹部落選的很多,不都安排新職務了嗎?」
「哦,說到安排新職務,也都是安慰性的。沒多大意思。不過,最近,中央領導議論到你,對你抓項目的方法很欣賞。國務院領導最近審批項目時,在具體環節上爭議很大,領導常常說,要是庾明在這兒,這類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我看,將來中央政府那幾萬億的項目,興許會請你去審批呢!」
「要是那樣,可是有權有勢,大權在握呀!」將軍聽到這兒,禁不住羨慕起來,「幾萬億的項目,那是替總理把關呀。這可是個熱門崗位。我看,這比你那個北省政府可強多了。」
「我哪有那個本事?」庾明謙虛地搖搖頭,「還是想想我自己的事兒吧。我這個病身子,誰願意要?」
「親家,我總覺得,北省政府那兒是個亂泥潭,你這麼清高的人,在那兒繼續幹下去會遭罪的。嗯,如果中央領導想調你出來,你可不要推辭啊,你這個年紀,機會不是太多了。」
「呵呵,我會的。咱是個**員,隨時聽從黨召喚呀」庾明點點頭,同時覺得有點兒滑稽,這個組織大員,不過是個司長,怎麼說話的口氣像是部長一樣呢!過去,老部長說話也不是用這種口氣呀!看來,現在的部機關,領導換了,部下換了,連這風氣也不一樣了。
「不過,我覺得,你回去之後,最大的事兒還是迎接選舉。」將軍審時度勢,提了個建議:「調動的事兒,是以後的事兒,還不確定嘛。可是,這選舉,可是箭在弦上了。我看,只要你當選。以後安排工作就主動多了。如果是落選,就會被當作失敗的幹部安排,不會有好位置給你的。」
「親家,您說得很有道理。」庾明點點頭。
「另外,既然組織讓你參選。你就不必考慮別的。」將軍又發言了,「親家,你是個工作要強,做人要臉面的人。咱就是為了爭這口氣,也得當選。至於當選後幹不幹?咱們再考慮。但是,首先,咱要是一個勝利者!」
「姐夫說得有道理。」沉默了一會兒的舅舅又開始發表高論了。「親家,我看部長們的意思,並不是想放棄你。中央領導對你的工作那麼肯定,他們怎麼敢打你的主意?只是,我看得出來,那個老杜並沒死心;他一天到晚在部長面前花言巧語,搬弄是非。就算是你當選了,他們也未必讓你繼續幹下去。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哪兒不是幹工作?再說,你有這麼好的兒子,幹著這麼大的事業,你還牽掛啥呀?官場就這麼值得留戀?我要是有你那能耐,早下海了!人生智慧,捨得嘛!」
「怎麼,你們想喝捨得酒?」親家母聽話聽竄了皮,打了一句岔。
「對,姐姐,你把那瓶『捨得』酒拿出來,我們今天就喝了它!」軍紅的舅舅喊了起來,似乎庾明已經表態捨得了。
「喝酒是喝酒,不過,我覺得,親家,離開的事兒你還是別主動。」將軍繼續說著自己的見解,「不管怎麼樣,只要當選,咱就像模像樣地好好幹。中央有調動,咱再考慮調動的事兒。但是,現在,你必須要穩住;如果你現在放出風去,誰還投票給你?」
「是……」庚明頻頻點頭了。
「首長,可以開飯了。」正說到這兒,炊事員小戰士推開了客廳的門,提醒說。
「好,咱們喝酒去!」將軍說了一聲,站立起來。
一場談話,似乎拉近了彼此的感情,幾個人酒逢知己靠杯少,不一會兒就把一瓶捨得酒喝乾了。
「喂,吃菜吃菜,」岳母拿起筷子朝餐桌上的盤盤碟碟裡指著,又敦了敦那個空空的捨得酒瓶子說,「你看,一瓶酒都要喝光了,這菜怎麼還沒動呢?庾虎,來,吃吃吃……」
岳母一邊喊著庾虎「吃吃吃」,一邊把一條黃花魚夾到了庾明面前的小菜碟裡。
「來,庾省,我敬你一杯,祝你當選成功,東山再起!」軍紅的舅舅有點兒醉意,端著酒杯有點兒晃蕩。
「嗨,咱們都這個年紀了,什麼東山再起不再起的,健康要緊。」將軍緊接著端起酒杯,朝庾明晃一晃,說,「來,祝親家早日康復,也祝賀你這次治療取得好效果。」
兩個親家乾了一杯。軍紅的舅舅又端起杯來,與庾虎撞了一下,說:「虎子,我祝你開發九龍島成功,早日進入富翁行列!」
「謝謝舅舅,我的九龍島工程馬上就要動工了。歡迎你去看看,退休之後,去那兒安度晚年吧!」
「虎子,瞎說什麼安度晚年?你舅舅離退休還遠著呢!」庾明趕緊糾正兒子,他知道,官場上得意的人特別反感別人說他退休。
「嗯,舅舅,歡迎你和舅媽去島上渡假!那兒山青水秀,林木蔥蔥,空氣好著呢!」虎子改口了。
「好好好,我去我去!」舅舅高興了,「將來我有了條件,去你的島上蓋一棟小別墅。」
「那還不好說,我現在就給你蓋好。到時候你和舅媽去住就行了!」虎子立刻哄起了舅舅。
「好哇好哇!看來,我沒有白白疼軍紅一場,將來,我得借這外甥女婿的光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