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科主任 第26章 第八章 (2)
    見村鈺、梅山都無語,楊海平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說:「這事要是鬧大了,可不好收場。」

    屋子裡很靜,幾個人都被一種可怕後果的想像所驚嚇。

    這時,桌子上的電話再次響起,周立奇伸手拿起來。

    話筒裡傳來李楊特有的陰沉聲音:「周主任,對不起,我不過去了!」

    周立奇說:「請等一等,我有話要對您說。」

    不等李楊說完,周立奇就迫切地追問:「你在哪裡?我現在去找您!」

    「我在大門口等公交。」

    「請等我五分鐘,我馬上過去。」

    說著,周立奇就開門衝出去,村鈺和梅山也緊跟出去。

    見電梯還在地下室,周立奇就跑樓梯下了樓。他步子很快,滿腦子炸開一般,一心只想著安撫住李楊,不能讓他把這事告到法庭上去。

    在一樓大廳出門時,正好碰到從外面進來的劉先達。劉先達問他幹嗎這麼慌慌張張的,周立奇假裝沒聽到,逕直往外走去。

    緊接著,劉先達又看到村鈺和梅山從電梯裡衝出來也往外跑。

    「你們去幹什麼?」劉先達問村鈺。

    村鈺絲毫也沒放慢腳步,「沒什麼,我們去找個人。」

    劉先達滿腹狐疑地看著村鈺的背影,一種陰陰的醋意浮上來。

    一路疾走來到大門口,周立奇見李楊正陰沉著臉站在公交車站一旁的一棵大樹下。一眼看去,帶著明顯高原黝黑膚色的李楊與身邊來來往往的行人有著明顯的氣質差異,一頭直愣愣的黑髮都透著特有的倔強與固執。

    一種直覺讓周立奇覺得這件事十分棘手。

    李楊也看到了周立奇,他斜著肩膀往前邁了兩步就停下來:「周主任,打完電話後我又想這事不關你的事,所以就沒去打擾你。」

    周立奇暗自叫苦不迭,心說能不關我的事嗎?不關我的事倒是好了,「李先生別生氣,有事好商量。」

    「我要告那兩個女醫生,我已經問過看太平間的,我父親的角膜就是她們兩個偷走的!」

    周立奇盡量拿出誠懇的表情和語氣:「她們也是為病人著想,就請您原諒她們,再說這也是李子虛老人生前的遺願。」

    「我不同意!我父親他這輩子太不容易,我不能讓他……」李楊的聲音哽咽著說不下去。

    周立奇想知道屍體是否火化,就問:「這件事真是對不起,你是怎麼發現的?」

    李楊說:「為了等我姑姑,所以屍體就一直放在殯儀館裡沒火化,本來今天上午要火化,我帶著姑姑去看我父親,一打開冰櫃就見他兩個眼角都有血滴,」李楊平息一下氣憤的情緒,「這兩個女人實在可惡!」

    「人還在殯儀館裡?」周立奇問。

    李楊瞪視著一雙摻雜著憤怒和悲傷的紅眼說:「不打完這場官司,我是不會火化的。」

    周立奇想把李楊約到附近的茶館裡好好勸他,還沒開口村鈺就從身後閃了出來,「李先生,實在抱歉!」

    梅山也跟上來,「李先生,請原諒我們的莽撞,但……」

    李楊把手狠狠地往下一劈,瞪視著更加憤怒的眼睛:「沒什麼好說的,我們還是法庭上見!」

    說完,李楊轉身就擠上了剛開過來的一輛公共汽車。

    車下的三個人一下傻了。

    03

    汪院長辦公室裡,櫃式空調絲絲地冒著涼氣。即便是這樣,也撲不滅燃燒在幾個人心頭的焦慮之火。

    已經吸了一支煙的汪院長又點上了第二支。要是擱在平時,在這種有煙的屋子裡村鈺早就待不下去,但這會兒她卻坐在汪院長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盯著自己的腳尖一言不發。村鈺的旁邊坐著梅山,她也沉默地看著傍晚的窗外。除了村鈺和梅山,屋子裡還有韓明輝、周立奇、眼科主任和醫院的法律顧問。法律顧問坐在後排的沙發上,韓明輝和周立奇都坐在汪院長辦公桌旁邊臨時搬來的椅子上。

    這個小會是汪道明臨時召集的。

    下午,聽韓明輝說了角膜的事,汪道明的腦袋一下就大了。他清楚,如果這件事鬧起來,其惡劣影響會遠遠大於兩個月前的「腎衰」死亡事件。想到最近省內一些醫院被病人告上法庭的一起起案件,又想到剛剛動工的外科大樓,汪道明覺得這事一定要想方設法安撫住,絕不能讓這件事壞了醫院的名聲。否則,醫院的名聲壞了不說,他這個院長也會丟盡面子。自己的醫生偷角膜,這話傳出去太難聽,往後誰還敢來住院?

    上次的「腎衰」事件是死者家屬無理取鬧,這次的「角膜」事件卻完全是另外一碼事,相比之下處理起來要棘手被動得多。

    幾個當事人說了事情的經過,汪道明就接著讓大家說對策。

    見大家都不發言,汪院長吐出一口煙,皺著眉頭看一眼村鈺說:「既然他兒子不同意,別管有沒有委託書都不該去做,哪能這麼盲干!」

    梅山把一直看著窗外的目光收回來:「院長這事怪我,當時是我鼓動村鈺去的,我見過眼科的那兩個失明病人,覺得他們實在可憐。」

    汪院長又說:「那也不能感情用事,需要角膜的人多了。」

    梅山辯解:「我們也沒料到委託書會找不到。」

    四十多歲身材精瘦的法律顧問說:「如果找不到委託書,我們在法庭上就站不住腳,媒體以前也報過類似這樣的事情,醫院很被動……」

    不等法律顧問往下再說,汪院長就接過話說,「要是報道出來,這就是偷盜器官,是醜聞!我們省立醫院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們都想想後果!」

    大家想後果的同時,汪院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周立奇臉上:「你也是,知道李楊不同意捐獻,還不好好阻止她們,出了事誰都日子不好過!」

    周立奇輕輕運口氣,原本白淨的肌膚憋得青紫,很是心虛地躲開了汪院長的目光。

    汪院長用目光掃一圈大家,急促地吐出一口煙:「快說說,這事怎麼處理?」

    法律顧問說:「只要在開庭前他能撤訴就行,這事就好辦,現在只有做他的工作。」

    村鈺說:「我和梅山去他家,誠懇地向他賠禮道歉。」

    韓明輝說:「光道歉沒有用。」

    想起李楊在大門口看到村鈺時的態度,周立奇也說:「我看也是,他本來就對你們兩個有成見,怕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汪院長說:「那要給他多少錢?權當是我們買了他的角膜怎麼樣?」

    韓明輝說:「現在這年頭,哪有不貪錢的?怕是他會獅子大開口,說出個驚人的天價!」

    汪院長說:「那也要去!先拿十萬塊過去,看看他的反應,壓不住再說!」

    村鈺說:「捐獻角膜是老人自己的意思,這麼做合適嗎?」

    汪院長不高興地說:「可委託書哪?有本事你們拿出委託書來!我懷疑委託書壓根兒就是讓那個李楊給藏了,目的就是要詐一筆錢!」

    村鈺無語。

    汪院長看著村鈺和梅山:「你們兩個也不要去搞賠禮道歉那一套,去了只能火上澆油!」

    商量到最後,定下來第二天由醫務部韓主任和眼科主任帶十萬塊錢的卡去李楊家,看看能不能把他安撫住。

    走出辦公樓時已經快七點,回隔壁家屬院的路上,村鈺追上周立奇向他表示歉意。

    心情沉重的周立奇說:「沒事,事情總會過去的。」

    但說這話時,周立奇又分明感到自己對村鈺猶如深潭般的眼睛再也沒了往日的那種放不下的繾綣之情。此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究竟該如何做好李楊的工作,別讓他把這事鬧到法庭上去。

    否則,院裡不會放過他的。

    周立奇剛進門,陶婕就凶巴巴地從廚房裡閃出來興師問罪。

    「吃不上狐狸惹一身騷,這回長記性了吧?」

    也真是奇怪,每次科裡一有事,陶婕總是會在第一時間知道。周立奇看著她,不知怎麼解釋才好。

    陶婕又逼近周立奇幾步:「讓你別沾她,非得上趕著去巴結人家,這種關鍵時候鬧出這種事!這是偷器官你明白嗎?要是人家硬抓住不放,不光會長的事要泡湯,說不定還會鬧出官司去坐牢!」

    周立奇看一眼女兒的小屋,小聲說:「這事與我沒關係,你吵吵什麼?」

    陶婕聲音更大:「還敢說沒關係,沒關係院長能把你叫去?把她請到你們科偷角膜能和你沒關係嗎?」

    「是捐獻好不好,誰偷了?」

    「委託書找不到了可不就是偷,還嘴硬?」

    正說著,門外傳來開門聲,背著書包的女兒出現在門口。

    「你們又吵架了?」

    陶婕馬上收起一臉的凶狠,上前接過女兒肩上的書包:「快洗手吃飯,沒你的事。」

    放下書包,陶婕就閃進廚房把做好的菜端出來,催著女兒過來吃飯。周立奇疲憊地坐進沙發,一點也沒了食慾。

    周立奇回家的同時村鈺也推開了家門。桌子上放著幾個村鈺喜歡吃的精緻小菜。

    見村鈺回來,坐在沙發上的劉先達迎上來關切地問:「委託書找到了嗎?」

    村鈺說:「你也知道了?」

    劉先達說:「那人到醫務部大鬧,能不知道嗎?」

    村鈺換上鞋,去衛生間洗手:「委託書怕是找不到了,梅山懷疑是在病房裡讓死者家屬藏了。」

    「來鬧事的那個叫李楊的人?」

    村鈺點點頭。

    「院裡沒說怎麼處理?」

    「韓主任明天和我們主任一起帶著十萬塊錢去和李楊談。」

    「我一猜就是這樣,拿錢買安寧,就是不知道那個李楊吃不吃這一套?」

    坐在桌子跟前,村鈺也是吃不下飯,歎口氣說:「一直不知道委託書丟了,早知這樣,打死也不會冒這個險,還連累了周立奇,真是覺得對不起他。」

    村鈺的處境已經讓劉先達沒了往日的醋意,他抬起頭看著村鈺問:「周立奇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悶聲挨批唄!」

    「他沒有想擇清自己的意思?」

    「沒有。」

    「那他還算個男人。」

    「所以我覺得特對不起他。」

    「誰批他?汪院長?」

    「不是他還能是誰?委託書丟了,沒辦法,只好自認倒霉!」

    劉先達在心裡想著如果那李楊用錢安撫不住,下一步會怎麼樣。

    受牽扯的首先是村鈺和梅山,周立奇應該沒多大責任。劉先達當然不希望村鈺栽在這件事情上,於是說:「如果他單單是為了錢,十萬怕是少了點。」

    村鈺說:「你說他會是為了錢嗎?」

    「那人是個什麼人?」

    「說是在青海工作,趕回來時他父親已經去世了,樣子有些古板,說話很倔很沖,不留餘地。」

    劉先達雖然沒見過李楊,但聽村鈺說了他的經歷,就分析出這個人怕不單單是為了錢,即便是為了錢,也不是區區十萬塊就能輕易擺平的。他隱約覺得這是個棘手的問題,不禁為村鈺擔心起來。

    但他沒有把這種憂慮說出來,而是說:「不管它,先吃飯,車到山前必有路。」

    村鈺哪裡還吃得下,起身走到沙發前坐下發呆。

    第二天中午眼科主任給村鈺帶來的卻不是好消息。他剛回來,就被村鈺從樓梯口攔住。

    「主任,事怎麼樣?」

    「不怎麼樣。」

    「沒讓進門?」

    「進了。」

    「沒說通?」

    「沒有。」

    「卡也沒收?」

    「沒有。」

    「嫌少?」

    「反正沒收,從門縫裡給扔了出來。」

    「是嫌少?還是根本不想私了?」

    「誰知道,那人不正常,很倔,像個瘋子!」

    這些話也被趕來打探消息的周立奇聽見,他一直默默站在一旁沒吱聲。

    想到即將到來的官司,眼科主任不耐煩地說:「聽說傳票已經到了,告訴你們倆,這事很麻煩!」

    一直沉默的周立奇突然說:「請把那兩個角膜移植的患者給我叫來,我有辦法。」

    聽到周立奇這話,村鈺和眼科主任都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

    04

    其實說自己有辦法時,周立奇並沒有什麼成熟的妙招來平息這場即將爆發的醫療官司。

    那麼說只是他的一時心急。直覺告訴他,如果李楊真的把事情鬧到法庭,麻煩就大了。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平息這場醫療官司,是他唯一的想法。

    當天下午,周立奇硬著頭皮帶著兩個角膜移植病人去了已故李子虛老先生的家。

    跟車一起去的還有醫務部的侯科長。

    李子虛老人生前在社科院工作,他的家在社科院後面的宿舍區。

    令周立奇沒想到的是社科院的房子是如此的破敗陳舊。院子裡牆壁的牆皮許多地方已經脫落。一律的四層樓房,樓間距很寬,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房子。但周立奇很快就發現一個特點,各家各戶門口的園子裡都種植著茂盛的農作物,有玉米、大豆、花生,也有辣椒、黃瓜、西紅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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