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科主任 第14章 第四章 (3)
    副主任說:「對不起周主任,不是我不想把德國萊卡發給你,而是你要得那種型號沒有貨,你也知道這批貨是捐贈的,分次提貨不太好,所以就臨時調整了一下。」

    周立奇心中猛然升騰起一種隱隱約約的猜測,於是就問:「調整給誰了?」

    副主任遲疑了一下說:「調整給普外了,他們用鏡頻率高,又正好有他們想要的型號。」

    果然沒有猜錯,劉先達還是又出手了。

    周立奇木然地放了電話,心裡沉沉的不是個滋味。

    光這還不算,緊接著為徵集論文的事,又把周立奇搞了個措手不及。

    週四一上台,手術室護士長就推門進來衝著周立奇走過來。已經躺到手術台上的手術病人是腎囊腫,正在麻醉師的指導下佝僂著側躺的身子接受腰麻穿刺。

    病人的面部已經被無菌巾蓋住。護士長沖周立奇悄悄地招了招手。周立奇退到離手術台較遠一些的地方。

    護士長小聲說:「醫務部侯科長打來電話,問他們要的論文你還交不交?」周立奇讓問得一頭霧水:「沒接到通知,要交什麼論文?」

    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這時呻吟了一聲,護士長趕忙說:「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侯科長說只要今天下班前交過去就行。」

    「那就下了台再說吧。」說著,周立奇就又回到了手術台前。

    做完腰椎穿刺的病人已經平躺在手術台上,麻藥通過吊瓶一滴滴進入病人體內。

    周立奇印象中,這個病人是農村來的。應該屬於農村中的那種硬漢模樣,高高的個子,粗糙的皮膚,硬硬的直髮,陳舊的衣著,有些木訥倔強的神情。

    此時,暴露在周立奇眼前的只是病人右側髂腰部的切口部位。赤裸裸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已經完全被無菌巾覆蓋了,無菌巾散發出消毒後特有的來蘇兒的清香。

    周立奇聚攏了一顆有些煩亂不安的心,拿起手術刀把眼神會聚到病人暴露出來的那塊腰部皮膚上。

    就在周立奇要把手術刀伸向想像中的切口處時,很少會在這種時候說話的病人隔著無菌巾突然開口:「周主任,您是不是中午沒吃飯啊?」

    周立奇納悶這個病人怎麼會問這話,下意識地回答:「吃了。」

    回答完了之後,周立奇才想起來自己中午真的是沒有吃飯。處理一個病人過了吃飯的點,不覺得餓後來就忘了去餐廳。

    躺在無菌巾下面的病人說:「吃了就好,我聽到你肚子裡一個勁地直咕嚕,還以為你是餓著肚子給我做手術呢。」

    周立奇似乎透視出病人心中的那種擔憂,安慰說:「你放心,我吃過飯了,一點都不餓,可以集中精力做手術。」

    麻醉越來越深,病人的聲音漸漸變得飄忽無力:「那——我——就——放——心了。」

    集中了精力把手術做完,摘下手套來不及洗手,周立奇就回到科裡給醫務部侯科長打了電話。侯科長解釋,原來一個星期前省外科學會發來一份通知,今年的外科學術會議又開始徵集論文,今天是最後截止日。

    身為省外科學會副會長的周立奇,對一年一度的外科學術會議程序再清楚不過。每年上半年,掛靠在省廳的外科學會駐會工作人員會給省內的各個醫院發函,徵集外科學術論文。論文徵集上去之後,下半年學會組織專家評審,入圍的論文到秋季會參加由省醫學會主辦的一年一度的外科學術交流會。

    周立奇還清楚,如果最初錯過了申報機會,論文即便再優秀也無法半路插隊。

    手上帶著滑石粉的周立奇有點著急,他對侯科長說:「我們沒有接到通知,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回事!」

    侯科長也吃驚:「通知我們確實都發下去了,怕出錯,我還特意叮囑發通知的小王,讓各個單位的領取人都簽了字。」

    周立奇問:「幫我查查我們科是誰簽的字?怎麼這麼粗心!」

    侯科長說:「就是,見你們科一份沒報我也納悶,多虧看了一眼,要是報走了可就麻煩了,周主任現在你抓緊時間把論文報上來。」

    放下電話,周立奇趕忙到醫生辦公室把這事給大家說了。所有醫生也都說不知道這事。幾個想提交論文的醫生少不了又是一番手忙腳亂。

    周立奇也趕忙回到辦公室打開計算機調取論文。多虧早有準備,要不還不得抓瞎?論文是前些天匆匆寫就的,題目是《活體親屬供腎移植常見併發症特殊處置》,寫完後放在機子裡就沒動過,這會要提交了怎麼著也得順一遍。

    一邊順,一邊看著黑色鍵盤上飛揚的滑石粉,周立奇心中的火氣又止不住地往上冒。科裡的人心越來越鬆散,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會出錯。

    在周立奇的分析裡,這通知八成是讓科裡接收通知的哪個醫生或護士給耽誤了,接了通知後來又忘了通知大家。說到底還是一個作風鬆散,沒把他當回事。要是穆百濟在,看他們哪個敢?

    正惱火著,抱著病歷夾的楊海平正好從門口路過,周立奇把她叫進來。

    聽完周立奇的質問,楊海平瞪大了無辜的雙眼,精明的單眼皮似是要掙開一般。她明確表示自己不知道這件事,轉身說馬上就回去查,看看究竟是在哪個環節上出了岔子?

    鍵盤飛舞,滑石粉四濺,四千多字的論文一會兒就校對完了。從院網上傳到醫務部,周立奇打電話讓侯科長下載。傳完稿子之後,周立奇順便問侯科長是不是已經查出來是誰簽收的了?

    不想,那邊的侯科長卻吞吐支吾起來:「問小王了,不是你們科的人簽收的,讓人代簽的。」

    「是誰代簽的?」

    「嗨,你就別問了,反正也不是故意的。」

    周立奇心裡又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接著追問:「究竟是誰代簽的?」

    侯科長更加吞吐支吾:「又沒耽誤事,你就別再問了,的確不是故意的。」

    說完,侯科長就扣了電話。周立奇正想打過去追著問,楊海平一臉慍怒,腳步聲很重地走進來。

    「是普外劉主任簽的字!」

    預感應驗了,周立奇反倒變得渾身無力。

    這種事他也敢攔截?還真是無法無天了!

    「要不我打電話問他,這麼做究竟是什麼意思?」楊海平說。

    「我直接問他。」周立奇說。

    把電話打過去,劉先達半天沒吭聲,想了半天才說,文件是他簽收的,但簽完後就把文件交給了別人。周立奇又問交給了誰,劉先達竟然說想不起來了。

    周立奇一聽,明擺著是托詞。他呼吸急促,對著話筒說:「你騙傻子去吧!」說完,就狠狠地把電話扣了。

    楊海平剛要出去又折回來,「看讓這事攪的,正經事都忘了說了。」

    楊海平告訴周立奇,說是最近有一批捐獻者提供的腎源,可以勻過來三顆腎。

    周立奇想起了村鈺交代過的梅山的表姐夫,就說:「到時看看有沒有RH陰性O型血,如果有就通知梅護士的表姐夫來做配型。」

    楊海平說:「但願這次運氣好,梅山的表姐夫可是排了好幾年了。」

    05

    被周立奇摔了電話,劉先達就絞盡腦汁地在想,那天自己從醫務部出來,究竟是把那份文件交給誰了?

    劉先達說的都是實話。那天的文件的確是他簽的字,但簽完字後剛出醫務部的門,門診就打電話叫他去給一個病人會診。他來不及回科裡,把文件交給身邊的一個人就去了門診。

    猛然想起來了,文件是交給了胡澤。那天自己是和胡澤一起去醫務部辦事,出來時就順手把文件交給了他,讓他回科裡時給三樓的腎外捎過去。

    劉先達起身去了醫生辦公室,把胡澤叫出來。

    胡澤一聽事情的原委,馬上說:「我那天一回來就上樓把文件給腎外送去了,百分之百的沒問題。」

    劉先達又問:「送給誰了?」

    胡澤說:「我同學黃凱,我一上樓就看到他,就把文件交給他,主任怎麼了?」

    「你什麼也沒說?」

    「說了,我說這是醫務部徵集學術交流論文的,還讓他別忘了交給他們主任。到底怎麼了主任?出了什麼事?」

    劉先達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答道:「他們沒有接到通知,耽誤了報論文,他們主任找我發火。」

    胡澤吃了一驚,說:「不會吧,黃凱怎麼會不交呢?」胡澤說。

    劉先達說:「你能不能問問黃凱,到底把那份文件交給誰了?」

    胡澤說:「好,我這就問。」

    剛要打電話,胡澤就看到黃凱正從外面回來。胡澤對著剛進大廳的黃凱叫了聲,讓他過來。

    黃凱一溜小跑來到劉先達和胡澤跟前,「找我有事劉主任?」

    胡澤把事情說了,最後問:「你還記得那天你把那份文件交給誰了嗎?」

    黃凱有點蒙,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來,馬上說:「壞了,我還沒交,那天剛要去主任辦公室送文件,就有一個病人找我換藥,我把文件放在了櫥子頂上後來忘記了。」

    胡澤說:「耽誤了報論文,你們主任找我們主任發火了你知道不知道?」

    黃凱有些著急:「這怎麼辦?我們主任要是知道是我耽誤的,肯定會批評我,我這幾天看門診不在科裡,我們全科的論文都沒報嗎?」

    劉先達說:「後來又補報了,別緊張,我不會對你們主任說是你忘了的,你回去吧。」

    黃凱謝過劉先達,上了樓。

    看著黃凱消失在電梯間,劉先達對胡澤說:「這事到此為止,別對任何人再提了。」

    說完,劉先達就轉身回了辦公室。

    事情雖然不大,但卻又一次反映了周立奇的小農意識。凡事總是把人往壞裡想,心胸狹隘。聽說科裡搞學術活動那天,周立奇還對手術安排有意見。這麼多年來,普外的手術大多安排在下午,他們安排了這一次就受不了了。要是讓這樣的人當上了大外科主任,將來自己還不知要受多少窩囊氣。

    見窗台上的那盆海棠花有些干了,劉先達就接了杯水澆了澆。聽著細碎的水珠吱吱鑽進乾枯泥土的聲音,劉先達就想,既然周立奇已經主動和他撕破了臉皮,他也沒有必要再上趕著他。

    事情巧得不能再巧,就在發生「文件」事件的當天下午,劉先達和周立奇一起被汪院長召到了一張飯桌上,還是為新外科大樓的事。這回是請建設局吃飯,為的是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把蓋樓時產生的建築垃圾順暢及時地運出去。

    算下來,這已經是蓋樓審批的第三十五個手續,也是最後一道手續。三十五道手續,基建部門一道道地跑,有些難啃的骨頭汪院長還要親自出馬。

    按說這運送建築垃圾的事與劉先達、周立奇無關,無奈院裡負責基建的幾個人都跑審批累病了,確鑿地說是跑審批陪酒陪病了,只能抽出來一個人作陪。沒有辦法,汪院長只好又向大外科求援,一下叫來幾個子科主任上陣。

    見有的子科主任耷拉著臉,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坐在去飯店路上依維柯車裡的汪院長就開始訓導大家。

    「你們不要覺得出力出錯了地方,說到底是你們大外科的樓,這是最後一道手續。也別覺得垃圾的問題就是小事,要是這道手續辦不下來,就如同患了腸梗阻,蓋樓的事就暢通不了,腎外周主任已經陪了兩場了,大家也該都盡盡力。」

    聽了這話,幾個子科主任就不約而同地瞟了周立奇一眼。周立奇有些不自在,扭頭看著窗外。

    汪院長看著劉先達又說:「劉主任,聽說建設局那個局長愛吼幾嗓子京劇,到時你可要好好發揮發揮你的特長。」

    劉先達爽快地答道:「沒問題。」

    酒桌上,幾個子科主任還真是同心協力。為了不讓新外科大樓工程患上腸梗阻,大家都精神飽滿地說笑吃喝。就連一向注重養生、從不喝白酒的劉先達也喝了好幾杯。周立奇就更是喝得多,到後來看誰都是重影。

    見氣氛差不多了,韓明輝就提議劉先達來段《智斗》。《智斗》是劉先達的拿手好戲,三個角兒他一個人唱。音樂聲起,胡司令的愚蠢霸道,阿慶嫂的機智圓滑,刁德一的陰陽怪氣被劉先達演繹得淋漓盡致。

    建設局那位姓葛的副局長,被劉先達一個人營造的如此跌宕起伏的唱段所感染,站起來接著唱了段《黑風口》。大家一陣陣地鼓掌,包間裡的氣氛達到了頂點。

    人聲鼎沸之時,周立奇和劉先達相繼從包間裡走出來。周立奇是去衛生間催吐,劉先達是在走廊裡抽支煙休整一下。

    吐完之後,周立奇有些東倒西歪地走出來。一進走廊,就看到了正站在窗口的劉先達。看見劉先達,周立奇歪著頭笑了笑。他猛然想起了上午的事,就藉著酒勁問:「怎麼,劉主任還在想那份文件到底是交給了誰?」

    劉先達把雪茄移開些,微微一笑說:「想不起來了。」

    周立奇一手扶著牆,一手抹了一把剛才洗臉時掛在臉上的水珠,說:「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慢慢想吧,也許早晚你會想起來。」

    劉先達吐口煙,又一笑說:「不想了。」

    周立奇也笑,聲音有些硬,笑完又說:「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劉先達說:「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說完,劉先達就又微微地笑著。

    周立奇打了個嗝,似是又要吐。這時,包間的門開了,裡面走出了建設局的葛副局長。

    周立奇馬上挺直了腰板,衝著葛副局長笑。劉先達也沖葛副局長點點頭。

    葛副局長一邊向衛生間的方向走,一邊對劉先達說:「劉主任,你的京劇有道行,等會兒咱倆一起再唱一遍《智斗》好不好?」

    劉先達笑著說:「沒問題。」

    見葛副局長進了衛生間,周立奇就又東倒西歪地站不住。

    劉先達把一隻手伸給周立奇,說:「走吧,別摔倒了丟人。」

    周立奇看著劉先達怪怪地笑:「我才不用你扶,我沒事。」

    說著,周立奇就一路跌跌撞撞地進了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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