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科主任 第5章 第二章 (2)
    面對周立奇,汪院長也懶得再解釋,該幹嗎幹嗎。汪院長想,就這麼拖著,拖得他沒脾氣了自然就會回去。

    周立奇能拖,腎外的事卻拖不得。汪院長一會兒跑到隔壁辦公室給曹泉打電話詢問最新情況進展,一會兒又跑到醫務部指使韓主任準備五萬塊錢時刻準備著去腎外花錢免災。他要趕在穆百濟回來前把這件事了斷才行。

    汪院長每次回到辦公室,就會看到周立奇起身對他說:「汪院長,您還是把做屍檢的申請單批了吧。」

    汪院長氣得肚皮都在顫抖,懶得和周立奇再講道理,就說「你呀你呀」,然後就躲進裡屋不出來。

    周立奇尷尬地坐回到椅子上,醞釀著情緒好再次去磨汪院長。周立奇是這麼想的,功夫不負有心人,只要一直跟著汪院長,就一定能夠說動他。其間,周立奇也曾動過更直接的替師傅洗清冤屈的念頭,比如報警到檢察院立案什麼的,但最終還是讓他一一否決了。真要那樣,師傅的冤屈是洗清了,可他在省立醫院也就沒法待了。

    不能惹怒汪院長,唯一的辦法就是磨。

    想到這裡,周立奇就又起身去了汪院長休息的裡屋繼續磨他。

    不等周立奇開口,汪院長就出門走了。已經到了午飯時間,汪院長吃飯去了。吃完飯,汪院長順手給周立奇帶回來一個盒飯。周立奇往旁邊一推,不吃。汪院長又顫著肚皮說「你呀你呀」。

    周立奇趁機說:「汪院長,你還是把字簽了吧。」

    汪院長氣得乾瞪眼。

    下午五點多,和發改委主任吃飯的事定下來之後,汪院長就收拾了要出門。脫了白大褂,裡面竟然是一個帶窟窿眼的跨欄背心。也不怕周立奇看,汪院長當著他的面換上了一件黑乎乎的寬大T恤,看上去很不講究。

    周立奇還是不肯走,堵在門口還在嘟囔著要屍檢。

    「別擋著我,我可是有要緊事的!」說著,汪院長就往外走。

    周立奇說:「批了屍檢的事情再走吧。」

    求人辦事不能遲到,汪院長急了:「周立奇,我可是告訴你,今晚是為外科大樓的事才請人吃飯的,本來這事老穆也得參與,現在他幫不上忙你也別添亂!」

    汪院長又要往外走,周立奇還是在門口堵著。

    汪院長實在是急了就說:「要不你也一起去吧!」說著,汪院長拉著周立奇就走。

    師傅的事情沒整明白,周立奇哪有吃飯的心思,他站著不動。汪院長卻趁機走了。見汪院長走遠了,周立奇只好跟上,他不能擅自撤兵。

    周立奇就這樣很不情願地坐進了汪院長的帕薩特。

    車子向聞名省城的「名流大酒店」駛去,汪院長和周立奇都板著臉不說話。坐在後排周立奇一邊的韓明輝對周立奇的出席有些意外。上午,還纏著汪院長要求做屍檢,汪院長對他愛答不理的,怎麼這麼快就化解了矛盾?而且還參與到了中心工作上來?

    再打量兩人的臉色,又覺得不對,實在是摸不透底細,韓明輝只得暫時保持沉默。

    下了車,一隻腳剛踏上酒店大廳門外的紅地毯時,汪院長轉身厲聲對周立奇說:「我可告訴你周立奇,酒桌上只許喝酒,不許你再提做屍檢的事!我們仨可不是專程來吃山珍海味的,壞了醫院的大事你負責!」

    到了酒桌上,周立奇還真沒再提屍檢的事,他一直用直愣愣的眼神看著發改委主任。汪院長很擔心周立奇會說出什麼不妥的話來,就對發改委主任說:「這是我們腎外的主刀周立奇主任,他要敬你個大杯。」

    說著,汪院長就讓旁邊的服務小姐給周立奇倒了個二兩的大杯。

    平日裡,周立奇雖然能喝點酒,但卻一直很注意把握度。誰都知道酒多傷身,最多也就是喝得有點暈乎而已。

    但這會兒,周立奇卻顧不上那麼多了。師傅的事很令他生氣,又不知該對誰發洩,喝酒是此時他最好的宣洩方式。

    喝的是好酒,幾百塊錢一瓶的高度茅台。看著眼前的二兩酒杯,周立奇馬上換算出來,這杯酒價值超過百元。

    發改委主任端起眼前的三錢小杯微笑地看著周立奇。

    周立奇平日裡能喝點酒,但不多,一般三兩就上頭。但這會卻和平日裡的狀態不一樣,不光有氣在心裡堵著,還一天沒吃飯了,很想痛痛快快地放縱發洩一下。

    迎著發改委主任的微笑,周立奇把酒杯端了起來。

    周立奇硬撅撅地說:「主任,那我就先喝為敬了!」

    說完,周立奇一口就把杯子裡的酒了。

    發改委主任看上去五十歲左右,身上沒有贅肉一副精幹的樣子。他用血脂不高的透亮眼神很欣賞地看著周立奇:「周主任是腎外的主刀?」

    周立奇瞇起細長的眼睛,看著發改委主任說:「主刀談不上,和腎打交道倒是有些年頭了,有時一閉上眼,眼前就是腎的滾滾長龍。」

    壞了,話多了,周立奇警告自己。

    汪院長也意識到了周立奇的變化,他擔心周立奇又會提屍檢,就趕忙把話往新外科大樓上引:「我們周主任是大外科的主刀,最大的感觸就是床位緊張,手術間不夠用,許多病人都被擋在醫院門外得不到及時的治療,著急!」

    汪院長的這句話說到了周立奇的心坎上,他馬上接話:「何止是著急,簡直就是痛心,看著那麼多人的腎變灰髮暗壞死,我能不著急嗎?來,主任我再敬你一個大杯!」

    周立奇又提醒自己,壞了,不光話多還開始要酒了,離醉真的不遠了。但周立奇馬上又想,沒事,我要以頑強的毅力戰勝醉酒,為了申請屍檢為了讓老爺子雪恥而歸,醉一回也是值得的!

    周立奇站起來,又是一個先喝為敬。

    發改委主任被周立奇的真性情所打動,也站起來毫不含糊地把杯裡的酒喝了。

    形勢一片大好,汪院長眉眼裡全是笑。

    發改委主任坐下,看一眼汪院長,又看一眼韓明輝:「不是我說的,你們周主任一定是個德才兼備的好醫生!對病人的感情一點不摻假!」

    汪院長和韓明輝都附和說:「那是那是!」

    汪院長又補充:「周主任幾乎年年都被院裡評為最受病人歡迎的好醫生,是我們院最年輕的主任醫師專家!」

    發改委主任主動端起酒杯:「來,我敬周主任一杯。」

    剛受了汪院長的表揚,周立奇也不能示弱,端著大杯又站了起來。周立奇覺得身子有點晃,但仍然沒有忘記責任,他大聲懇求:「主任,咱們全省的病人太需要一座外科大樓了!」

    這句正常情況下聽上去有點不著調的話,此時卻不知觸動了發改委主任的哪根筋,他沒有笑,走到周立奇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周主任,你是個好人!」

    見周立奇實在是喝多了,汪院長趕緊用眼色示意韓明輝出手解救。汪院長和韓明輝又聯手敬了發改委主任幾杯,說了些貼近主題的話。

    散場的時候,周立奇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喝多了,腿發軟,頭髮蒙,舌頭發僵,稍不留神就會栽下去。心裡又似有許多話爭先恐後地往外冒,特別是想對汪院長再提提屍檢的事。但腦子裡的另一根筋又時刻提醒他,不能隨便冒,也不能栽下去,一切等送完客人再說。

    周立奇使勁瞪著眼珠子堅持著,站在汪院長和韓明輝後面搖晃著身子和發改委主任握手說再見。

    周立奇努力保持著呆滯而頑強的微笑,發改委主任的車子剛走,他就如同突然斷了電的機器人一樣訇然倒下。

    汪院長和韓明輝馬上伸手托住了他,司機則及時地彎下腰把一個堅實寬廣的後背給了他。

    三個人七手八腳地把周立奇搬到車上,都累出了一身汗,汪院長擦了一把汗大度地指示司機:「先把周主任送回家。」

    到了周立奇家樓下,接到電話的陶婕就出來迎接周立奇。看見一臉慍怒的陶婕,周立奇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許多,下了車,就堅持著踉踉蹌蹌地往樓洞裡走。剛走了幾步,就回過頭對汪院長說:「汪院長,明天可一定要做屍檢啊!」

    汪院長揮揮手說:「好!你快上去歇著吧!」

    周立奇又要往下出溜,陶婕趕忙扶住他,四條腿擰著麻花上了樓。

    上到二樓時,周立奇蹲下歇息了一會兒,他抱著頭對陶婕說:「明天就做屍檢,一定會還老爺子一個清白!」

    03

    醫學會是挨著省廳大院的一座靠街的兩層小樓。早些年,這座小樓是省廳的辦公地點。後來,省廳又蓋了新樓,兩層小樓就成了醫學會。

    由於年頭長了,牆上長滿了青苔和爬牆虎。

    會議室在一樓,五月裡嫩綠的爬牆虎枝葉從窗戶裡探進頭來,讓人聯想到這座小樓的歷史與沿襲。

    這些年,醫學鑒定越來越多,醫學會這個小會議室的使用頻率也就越來越高。

    由於申請鑒定的數字與日俱增,醫學會的鑒定就一波波的做。攢多了,有時一天做上好幾例。

    今天就做了五例,上午三例,下午兩例。五例中,其中有三例是穆百濟的鑒定組長,一天下來,頭都大了。

    在穆百濟的感覺裡,在以前形形色色的醫療鑒定中,鑒定結果大多是醫方存在著這樣那樣、或多或少的問題。現在則變了,很多鑒定一上手,就感覺到是病人在找茬。

    下午的這個宮頸錐切術就是這樣,完全是患者胡攪蠻纏。

    三十三歲叫姜秀美的女人到市立醫院查體時按規定做了宮頸刮片,病理學顯示CIN1階段,也就是說細胞學有輕度病變。病理科把這個檢查結果告知給她,讓她找門診醫生進一步檢查。門診醫生又給她開了局部組織活檢,做進一步的病理檢驗。病理科做病理切片後依然開具了病理CIN1階段和細胞學輕度病變的結論。拿著這個結論姜秀美又去找門診醫生。門診醫生說細胞輕度病變無須手術,讓姜秀美過三個月後再到醫院複查。並告訴她像這種CIN1階段的細胞輕度病變是可逆的,沒有進一步發展不需要手術治療。

    拿著這張輕度病變的診斷書,姜秀美心裡不踏實,她又到另外一家婦幼保健院去做檢查和治療。婦幼保健院的病理檢查也是這個結果。為了安全起見,姜秀美在婦幼保健院做了宮頸三分之二錐切術。讓姜秀美不能接受的是,切下來的宮頸做病理後竟然沒有發現細胞輕度病變。

    姜秀美知道這個結果,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宮頸切虧了。想到自己還沒生孩子,沒有宮頸將來就要剖腹產。她覺得是市立醫院最先害了她,給了她這個細胞學輕度病變的假信息,因此就把市立醫院告上了法庭。

    對這份醫鑒報告,身為小組長的穆百濟毫不猶豫地就填寫了「不構成醫療事故」一行字。

    穆百濟擔任外科醫學會會長的這些年來,已經參與了數不清的醫學鑒定案例。每次,他都秉持一種原則,不偏不倚,客觀中立。

    鑒定組成員都是從省裡的專家庫裡抽取的。鑒定做完之後,醫學會晚上請大家到附近的酒樓聚聚。

    離吃飯時間還早,幾個人就在小會議室閒聊。

    聊到現在每況愈下的醫患關係時,穆百濟也想起了昨晚攤在自己頭上的這起訛詐案。但穆百濟沒把這當回事。在他的感覺裡,汪院長是不敢真的反對做屍檢的。行了大半輩子醫,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自己不會在這個小水溝裡翻了船。

    因此,整整一天,穆百濟根本就沒提昨晚的事。如果提,他怕會丟汪道明的臉,更會丟省立醫院的臉。

    姜秀美是在大家要出去吃飯時,突然闖進來的。

    一進來就大聲嚷嚷著問誰是穆百濟?

    姜秀美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看上去健康、敦實,聲音洪亮。

    穆百濟並不知道進來找他的是申請醫學鑒定的姜秀美,上前說:「我就是,有事?」

    姜秀美一把把手裡的鑒定書拍在桌子上,激動而氣憤地質問:「您也一把年紀了,做出這樣歪曲事實的鑒定來,難道我就白切了嗎?要是影響了我以後的生育,您能負責嗎?」

    穆百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原來是當事人不認可鑒定找上門了。中午就聽說幾個做鑒定的當事人都在外邊等,想不到這麼快就有了反應。

    想到昨晚自己的遭遇,穆百濟打算給這個叫姜秀美的患者好好講講自己出這份醫鑒結果的理由。

    醫生是人不是神,他不相信有頑固到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的病人。

    穆百濟指著旁邊的一張椅子說:「別激動,坐下聽我解釋。」

    姜秀美坐下來,氣鼓鼓地說:「有什麼好解釋的?明擺著是醫療事故,要是市立醫院不出那份病理單,我能跑到別的醫院去做這個手術嗎?」

    旁邊的幾個參與做醫鑒的婦科專家也站在中立的角度上解釋,姜秀美更加不服,身子擰來擰去地在發火:「這明明是醫療事故,你們為什麼要袒護?我就不信沒有伸張正義的地方!」

    穆百濟說:「那你說說理由,市立醫院究竟錯在哪裡?」

    姜秀美說:「他們就不該出那份輕度病變的報告單,明明沒事,為什麼要說我是輕度病變?」

    穆百濟解釋:「那是因為根據當時提取的標本檢驗,確實是CIN1細胞學輕度病變,他們要尊重科學,婦幼保健院不也是這個結果嗎?」

    姜秀美說:「那我不管,反正後來切下來的病理報告顯示我什麼事也沒有,明明沒事,卻說我有事,我能不告他們嗎?」

    穆百濟說:「市立醫院並沒讓你做手術,他們不是讓你觀察三個月再複查嗎?」

    姜秀美又說:「他們要是給我出一份正常的病理報告,我會去複查和手術嗎?」

    說了一圈,又轉了回來,穆百濟徹底沒話說。

    姜秀美要求穆百濟把醫鑒結果改過來。穆百濟不改,姜秀美就破口大罵。

    「老不死的,你向著你的那些徒子徒孫吧,再向著他們我連你一塊告!」說著,姜秀美就撲上來要撕扯穆百濟。

    穆百濟從來沒有受過這種侮辱,氣得說不出話來。旁邊的幾個人趕緊把他拉走了。姜秀美還是窮追不捨,被工作人員擋住。

    穆百濟沒有心情再留下來吃飯,顛著腿走後門擠上了公交車。

    04

    周立奇睜眼一看,已經中午十二點多了。他大吃一驚,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一陣眩暈,緊接著是心臟一陣怦怦的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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