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魂 第11章 巴塘弦子
    巴塘弦子的特點很明顯,旋律優雅、連唱帶跳、舞者自拉弦子。弦子有很多種跳法,有西藏跳法、雲南跳法,最正宗的當屬巴塘弦子。

    他們不是無悲無苦,而是不以為悲、不以為苦。

    早上一醒,我就被招待所樹上的鳥兒告知,今天是個愉快的日子。

    我穿過巴塘縣的一條小街,漫步於一個藏族村莊,頭頂的枝頭,鳥兒們自由的鳴叫如鈴聲一樣輕脆。眼前豁然展開一片生命洋溢的光亮。一道水聲般輕柔的旋律響在耳畔,那是山坡下梯田里一位藏族姑娘的歌聲,順聲而尋,眼前不遠,兩位藏族姑娘在梯田間打青稞,那明亮的節奏如節日的鼓點。視野之內不僅有青稞田,還有溪流濕地、高大的喬木、蓊翳的灌木、自然生長的野花野草……美麗的環境賦予這些聲音更豐富的層次,漾起合聲般的美感,背景的回聲把不同的時間和空間

    跳弦子的扎西聯繫起來,讓具象的大美和抽像的幻美融為一體,讓我聽出它們深處的蘊涵。

    循著一陣絃樂聲,我來到一座院落門前。絃樂聲是從這個院子裡傳出來的。輕輕推開院門,看到一位舞者正在練習巴塘弦子的舞步。我立刻被他歡快的音樂和節奏穩重的舞步所吸引。悄悄從門縫擠進去。舞者顯然是發現了我,但並沒有因為我的擅闖而停下手中的弦胡和腳下的舞步,倒是靠牆那邊一隻用鐵鏈子拴住的藏獒「忽」地一下撲將過來,喉嚨裡發出一陣陣嗚嗚嚕嚕的嘶鳴。我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朝後退了兩步,手抓住門栓,準備等它撲上來時奪門而逃。那副鐵鏈子起了作用,把藏獒拴得死死的,前進不得。舞者朝藏獒低喝一聲,命令它不得無禮!藏獒乖乖地退了回去。舞者轉身向我示意道,不用怕,請進來吧。

    在舞者也就是主人的許諾下,我進了院子,在另一側靠牆的一條長木凳上坐了下來。

    舞者頭髮黑白參半,看樣子已年逾五十,體形敦厚、高大,年輕時一定是個勇武有力的康巴漢子,他的舞步卻堅實有力、節奏明晰。之前,我早已聽說過巴塘弦子,說是又拉又唱的,非常活潑。原以為跳弦子的一定都是年輕人,可眼前的這位卻已是大叔的輩分了。可見巴塘弦子是藏族同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藝術形式。巴塘弦子的特點很明顯,旋律優雅、連唱帶跳、舞者自拉弦胡。弦子有很多種跳法,有西藏跳法、雲南跳法,最正宗的當屬巴塘弦子。巴塘弦子又有幾十種跳法,可謂一種弦子一種跳法,主要區別於身、手、腳法和造型上。弦子的起源,是以有著2000多年歷史、大家熟知的藏族鍋莊為母腹的。弦子取消了鍋莊的山歌部分,並且用上了弦胡邊唱邊跳,形成舒暢但節奏很強的歌舞特色。人們圍成圓圈,手執弦胡,即興地邊唱邊舞,群唱群舞,至今已有500多年的歷史。不久前,弦子進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民間音樂公示名單。

    藏族民間流傳這樣一句話:「會說話的一定會唱歌,會走路的一定會跳舞。」在藏地,會唱歌會跳舞的人比比皆是,但像今天我遇上的這位舞者扎西大叔,不僅會拉會唱會跳,三十年來一直在製作弦胡上下功夫,成為享譽一方的弦胡製作家。扎西家是弦子世家,不僅製作弦胡,而且擅跳弦子,前後跳了五代人,扎西的兒子現在就是聞名鄉里的弦子舞者,領著一幫舞者常常被邀請到四鄰八鄉附近鄉鎮去跳弦子。

    1988年,扎西和兒子率巴塘弦子組合赴香港演出,獲得殊榮。歷年來,巴塘弦子在全國各地巡迴演出,好評如潮。CCTV少兒頻道曾專題播放過扎西領跳的《多情的弦子》。

    弦胡,是巴塘弦子裡重要的演奏樂器,乍一看,形狀像二胡,但仔細一看,它與二胡還有很大的區別。二胡的音筒上蒙的是蛇皮或蟒皮,弦胡的音筒上蒙的是羊皮。過去弦胡的音筒是家羊皮做的,現在用的是野山羊皮。野山羊皮的好處在於無論春夏秋冬它都不會因潮疲軟,影響傳音的效果。估計最初選用羊皮的原因,是取材方便。高原地區蛇少,但羊多。家養的、野生的,隨處可取。弦胡的音筒選用杜鵑木,胡幹選用白楊木,彩繪油漆選用藏族獨特的土漆,色彩鮮艷、明麗,煞是好看。二胡則沒有重彩濃墨,單一的古銅色、深褐色保持多年。

    製作弦胡可以說是扎西大叔的獨門絕技,整個巴塘地區,再無二家。當地政府為了保護和發展巴塘弦子,允許扎西大叔親自上山採伐適用的杜鵑木、白楊木。杜鵑木、白楊木拉回家後,先鋸成跟音筒、胡幹一樣長短的段,置於陰涼的木樓上碼好,晾上一至兩年等它徹底回性了,才可以用於製作。野山羊皮買回來後,在水中浸泡15天,蒙之前,要下大力氣揉它,揉到完全疲軟,再繃於音筒上。

    弦胡最亮麗的地方還在於油漆。藏族土漆取於自然,山澗的礦石、山林樹木的油質、有色彩的樹葉、花朵,都是製作土漆的天然材料。弦胡幹頂端重彩濃墨的是藏族人民象徵吉祥如意的龍頭,音筒上是流傳千百年的藏式花紋。製作好的弦胡簡直就是一件又一件精美的工藝品。

    三十多年來,扎西大叔總結了很多寶貴經驗,使得現在的弦胡音色粗獷醇厚、柔軟綿長,很符合藏族人的欣賞習慣。三十多年來,扎西大叔製作的弦胡已有兩千多把,不僅為巴塘的弦子提供了演奏樂器,更為重要的是為保護巴塘弦子這種文化樣式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在和扎西大叔聊天的空隙,我給楊景雲他們打了電話,告知他們我找到了扎西大叔。得知這個消息,他們幾個興奮不已,立刻帶上攝像機、錄音設備趕了過來。我們就在扎西家的院子裡來了個現場採訪。

    扎西大叔先領我們參觀了他家樓上堆放的杜鵑木和白楊木;參觀他親手製作的大號弦胡、中號弦胡。最小號的弦胡竟然只有手掌大小,真是精美絕倫。

    弦胡

    看完了這些,扎西大叔換上演出服裝,手持一把大號弦胡,在院子裡給我們表演了一段精彩的弦子。

    院子裡沒有舞台,缺少了很多本該具有的層次感,背景是扎西家的老屋,藏族百姓濃郁而樸素的生活味兒很濃。這種不是演出的演出可謂最近距離接觸,感覺比劇場舞台效果溫馨很多。

    扎西跳的這段弦子,曲調一點不比我在城裡聽到的流行歌曲的曲調遜色——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日光朗朗的早上、在遠離塵世的藏地高原重重大山深處。聽著扎西拉出來的曲調,我的心就像一部閒置許久的書被音樂的空谷來風掀動了,幾乎把它當做碩果僅存的一幅烏托邦畫面來想像了。一聽到這旋律,我立刻就快樂得不行。總覺得自己在雪域冰峰腳下舞動起來、在童話般的森林裡迷了路。

    那是一種真正的頌歌,抑揚頓挫、暗合陰陽,包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樂。那是一種敘述式的詠歎,把敘事和抒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藏族民間歌曲除了具有原生態的本質,大都是歡快、祈祝、稱頌一類的音樂或歌曲原形。很少見有悲傷離懷的音樂元素。由於擁有藏傳佛教這種高尚而純粹的信仰,藏族人並不十分看重物質生活,天生一種堅強與忍耐,對所有的痛苦折磨都能挺過去。他們持有如此的心態,凡是不痛快的事一概不願意去想,他們在精神上心理上過著得過且過的生活,非常安寧,不願意讓那些醜陋的事情的真相來破壞心理上的安寧、妨礙生活的樂趣。他們不是無悲無苦,而是不以為悲、不以為苦。這些樸實而基本的生活態度,構成了藏族同胞最簡單卻又彌足珍貴的幸福。

    扎西的家是個普通的藏族家庭,煙熏火燎的灶台裡木柴爆裂出火星與灰塵,斑駁的牆壁上掛著一些幹幹的玉米。扎西帶領全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讀天地之書、食五穀雜糧,夜深人靜時是否會湧出佔地為主、非我莫屬的感覺?與世無爭、而又自滿自足於天地悠悠、良心淳樸、拉扯兒女、除弦子而無我快樂無比,這正是以弦子為生計的扎西所承擔的責任、付出的代價以及無意中獲得的幸福。它作為某種神秘誘惑的象徵,高聳於扎西的現實生活的彼岸,青稞片片、炊煙縷縷。在滴水穿石的節奏中體現出生命的滋潤與執著。

    我不知道扎西在跳這段弦子時是種什麼樣的心情,但我深信,他在某一時刻到達了崇高,到達了仰看蒼天的樂觀。心裡沒有佛陀的人是跳不出這樣歡快的弦子的,瑣瑣碎碎的人是唱不出這樣的祈祝稱頌的句子的。

    此時此刻,我油然想起一種鳥,一種很小的海鳥,它能飛行幾萬公里跨越太平洋,可它只需要一截小樹杈。鳥兒把樹杈叼在嘴上,飛累了就把樹杈扔在海面上,自己落在樹杈上,餓了就去捕魚蝦,困了就在樹杈上睡一會兒。一根樹杈就夠使鳥兒飛越太平洋了,就那麼簡單,簡單得聽起來像個神話,但卻是關於鳥兒生命、生存的哲學。

    人生當然要比鳥兒要複雜,複雜的原因是由於我們都變成了「社會化的人」。如果從人的自然屬性來講,其實也就需要一截樹杈罷了,無非這根樹杈比鳥的大點罷了。飛越人生的海洋,當然要準備一截樹杈,但是銜多了的確太累。

    我不懂巴塘弦子,但在外行看熱鬧的眼中,扎西高亢婉轉的唱腔、鏗鏘有力的舞步豐滿而活潑,令人耳目一新。

    因為弦子裡的表演有大量的程式性的載歌載舞動作,依照一時、一舉一動,都要與弦子拉出的旋律相合、與步伐踏出的節奏相合,否則,演員就失去了表演和舞蹈的依托。開始時旋律和舞蹈都沉重緩慢,隨著步伐的加快,越來越顯示出一種頑強和渴望,讓人覺出平靜的外表下面,隱藏著奔放的豪情和熱烈的性格。

    弦似人心,舞若收穫;

    指法纖綿,木有啄痕;

    步伐實在,疑是虎豹身邊跳。

    為百姓做,為快樂去,

    棄悲而樂,捨離而歡,

    既歌又舞,巴塘弦子總如此。

    簫笛鑼鼓,弦胡絲琴,

    飛舞遊走,恆久流傳,

    心隨舞動,一段舞步一段情。

    感覺著巴塘弦子那不可捉摸的震動,體味著它高低起伏、忽遠忽近的樂音變化和舞步的踢踏,我知道,即便是最樸實、最樸素的樂段,讓這位跟你說體貼關慰的話的扎西如此這般、唱著原生態歡樂的歌、跳著原生態歡快的舞,也有同樣的感染力。

    在藏地,大多數跳弦子的人並不單純為了錢,多數人把表演弦子當成勞動之餘的精神追求,自己樂了,觀看弦子的人樂了,演員們就滿足了。但是對於扎西來講,表演弦子和製作出更精美的弦胡,更意味著他一生也剪不斷的情結和責任。用他的話來講:「巴塘弦子是藏族人的傳統文化,巴塘的藏族人怎麼能沒有弦子?」

    巴塘弦子就是為了歌頌青藏高原、歌頌藏族百姓生活而問世的,它也必然會長久流傳下去。

    2006年7月15日下午3點鐘從巴塘出發,一個半小時後,到達四川省與西藏自治區交界的金沙江大橋。金沙江大橋是一座雄偉壯觀的單孔混凝土大橋。橋下江水奔湧著、翻騰著、喘息著,向東方流去。過去,西藏那一邊的橋頭有解放軍守衛,沒有邊防手續的人是過不去的。那時候,橋就是一道關隘、一個要塞、一個邊防口岸。

    小貼士:理塘——巴塘約300公里

    巴塘縣,海拔高度2563米。

    巴塘縣城不大,但很整齊。「鵬城」是巴塘的吉名,意為天高雲淡,山高水險;雲起鵬飛,前程無限。「巴塘弦子」是著名的康藏文化藝術代表樣式之一,它把歌、舞、樂融為一體,又拉又唱又舞,旋律和歌詞都很出色。旋律優雅歡快活潑;歌詞純樸如詩振奮精神。

    到了巴塘,可以入住「雲全賓館」、「巴塘賓館」。藏漢飲食都有且豐儉由人。

    出巴塘一個小時過金沙江,便進入西藏。金沙江在四川境內的流域面積為20萬平方公里,是一條峽谷河流。金沙江為長江的上游,是四川與西藏的天然省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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