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 第19章 第十一章 (2)
    王千笑著說:「認識認識,她是我外甥孫玉甫的同學,去年我們行成立的時候,孫玉甫帶她找過我談保險的事。」

    周麗鳳有些喜出望外,臉上的表情誇張而討好:「認識就好,王行長,慧婷年輕,往後還得靠你多多幫助。」

    王千很勉強地應付著:「哪裡,哪裡!」

    接下來的場面更像是王千跟裘是非兩個老朋友在聊天,張慧婷和周麗鳳像是局外人一樣被晾在一邊。王千說還是在國資委當主任好,搞企業真是累壞了,商業銀行競爭太殘酷,裘是非說政府工作是萬金油哪裡疼和癢就往哪裡塗抹沒什麼意思還是搞實業有成就感,他們越說越遠,從政府說到企業再說到新年市裡的八大工程,意見不一時甚至還發生了爭論。

    周麗鳳像是一條風乾了的鹹魚,臉上僵硬而枯燥,她不停地在攪動著面前的杯子,想以勺子的攪動來稀釋內心的不快。張慧婷的眼睛盯住地面,地面上沒有光線的部分是桌子投下的陰影,看上去異常黑暗,如同一個見不到底的深淵。

    裘是非見眼前的場面走題了,於是就說:「我先走一步,你跟小張單獨聊聊。」

    王千說:「不用了,我馬上要去看望市人大退休的老主任劉老,我的駕駛員也放假回家了,說好了,我外甥孫玉甫四點鐘來接我。」他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勞力士」,指針指向三點五十二分,他對服務員喊了一聲:「小姐,買單!」

    這是一次既丟面子又丟裡子的相親,王千對張慧婷幾乎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興趣,裘是非和周麗鳳就是再笨也能感覺到,既然王千跟張慧婷早就認識,那就是說在上島咖啡見面之前,王千就沒看上張慧婷,這次多餘的見面使三個人都遭受重創。

    晚上回來後,周麗鳳破口大罵王千真不是東西,一個半老頭子,還端著個臭架子,死了老婆倒像是菜市場的烏龜王八一樣提價了似的,我們家慧婷這麼年輕漂亮,哪點配不上他,看他能找個什麼樣的仙女。張慧婷知道王千在想什麼,但她又不能跟父母說,只是怪母親事先為什麼不告訴她王千的姓名,周麗鳳說我哪能記住這麼個怪名字,只記住了他是正處級幹部。張慧婷安慰母親說:「媽,你也不要太受刺激,他是我同學的舅舅,而且他又知道他外甥在學校時就追過我,跟外甥以前的女朋友談戀愛,這不亂倫嗎?就是他答應,我還不答應呢。況且,我們之間年齡又這麼懸殊。」

    張慧婷這樣一說,周麗鳳似乎想通了,她心裡好受了許多。情緒穩定下來的周麗鳳坐在沙發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盤算著下一個候選人的見面時間和地點:「好男人多著呢,沒什麼了不起的!」她在給女兒打氣。

    張慧婷的皮鞋蹩腳,她換了一雙棉拖鞋:「媽,你不要把我當做商店裡庫存積壓的殘次品到處亂推銷好不好?大款是誰,把姓名打聽清楚了再說。」

    周麗鳳說:「那天你余阿姨跟我說過的,我都忘了。好像是姓錢,叫錢什麼來的?」

    張慧婷有些生氣地說:「你只記住了大款有兩千萬家產。」

    這次周麗鳳不敢怠慢了,於是抓起茶几上的電話給余阿姨撥了過去,接電話的過程中,張慧婷已經知道了大款的名字,她差點笑了起來:「媽,你從二十三個人中盡選我認識的人,還虧沒去見面,不然又要出洋相了。」

    周麗鳳有些傻了:「錢輝,建築公司的老闆,你也認識?」

    張慧婷說:「當然認識,齊立言的同班同學,推銷保險的時候我還找過他,他說他的人馬都是鄉下來的農民工,一條命不過三五千塊錢,犯不著買保險。這個人原來是黑道上的打手,身上刺的全是豺狼虎豹,哪天要是跟我鬧起來,一抬手,命就沒了。」

    周麗鳳自言自語著:「怎麼會那麼巧,真是出鬼了。」

    王千坐上孫玉甫的「帕薩特」後頭直搖,孫玉甫問舅舅怎麼回事,王千說:「簡直是開玩笑,市政府的一個朋友把你的女同學張慧婷介紹給我。」

    孫玉甫握著方向盤的手晃了一下,差點撞向路邊的法國桐樹上去,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問:「你們見面了?」

    王千說:「是呀,剛才在上島咖啡見了。你跟她在麗都賓館出的那檔子事,我一個電話,就欠了田局長一大筆人情,公安局蓋辦公樓的兩千萬貸款規模不但沒壓下來,而且還要降息。」

    孫玉甫對貸款和行息之類的事毫無興趣,他關注的是舅舅的態度:「舅舅,你答應娶張慧婷了?」

    王千眼睛看著前方蒼白的道路,不動聲色地說:「你願意喊她舅媽,我就願意娶她。」

    孫玉甫的方向盤又晃了一下:「舅舅,你要是願意的話,我能有什麼意見。」

    王千說:「我願意的話,你有意見也不管用。」

    孫玉甫心裡很酸,說話的牙齒也發酸:「所以我沒意見。不過,你要讓我喊她舅媽恐怕是很困難的。」

    王千笑了,他整理著黑色風衣的領子:「我知道你小子的心思,所以沒說幾句話就走了,放心開車吧!」

    齊立功這個春節相當彆扭,一是柳曉霞過年期間始終不答應齊立功去雜技團幽會,說是親朋好友串門的太多,不方便,難道親朋好友要在那裡過夜不成,二是初六酒樓一開門就遇到了麻煩。於是他決定請耿爺過來吃年飯。

    耿爺就是柳陽「快船幫」的幫主耿天祥,原先是湖上的漁民,因駕船技術高超,逆水行舟如履平地,號稱「水上飛」,一九八七年秋天棄船上岸販賣魚蝦,最初漁民不太知道耿天祥的厲害,不怎麼買他的賬,有的甚至動手推搡強買強賣的耿天祥,讓他這個小混混滾遠些,耿天祥骨瘦如柴,哪經得住漁民們的推搡,所以常常是一個趔趄栽倒在魚腥味很重的地上。他並不反抗,只是嘴裡很委屈地說著:「不賣就不賣,何必推我呢?」漁民們在湖上寂寞而辛苦,上岸後脾氣都有點怪,他們滿臉胡茬,揚起拳頭說:「推你,我還要動手打你呢!」許多人圍過來看這免費的熱鬧。耿天祥拍了拍麻木的屁股,走了。

    但沒過多久,柳陽的漁市上就被一種恐怖的氣氛籠罩了,有的漁民的船靠岸後夜裡被鑿了一個大洞,天還沒亮船沉到水裡了,還有漁民莫名其妙地在岸上買東西和走路時被幾個來路不明的人逼到巷子裡暴打一頓,挨打的漁民抱著頭說:「我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打我?」打的人下手更狠了:「你他媽的不長記性,為什麼打你,回家後一邊養傷一邊好好想去。」還有一個身板像一堵牆的漁民在夜深人靜時被幾個人抬到船上卸掉了一隻胳膊,事後漁民們一總結,覺得那個瘦雞一樣的魚販子「水上飛」很可疑,挨打的都是不賣魚給他的,斷胳膊的是那天當眾將「水上飛」推倒在地的,所以就集體到公安局報了案。

    公安看耿天祥瘦骨伶仃,像是一根枯死的蘆葦,就覺得此事很荒唐,耿天祥不可能對別人下手,也沒這個膽量。案子最終沒破掉。而那幾個帶頭到市公安局報案的漁民深更半夜又遭遇暗算,有的鼻樑骨折,有的半身不遂躺在醫院裡兩個多月。從那以後,柳陽漁市上就再也沒人敢說三道四了,耿天祥還是一副骨瘦如柴的形象,臉上是弱不禁風不堪一擊的表情,但漁民們見了他心裡就發虛,無怨無悔地將魚蝦全都賣給他。由於耿天祥聰明過人且心狠手辣,他很快由一個漁檔小販成了壟斷柳陽漁業市場的一霸,手下聚集著一大幫願意為他殺身成仁的打手,如今每天柳陽城幾大漁市一開張,漁民們排著隊將魚蝦送到耿天祥手下的漁檔,價格多少全由耿爺躺在一處無人知曉的沙發裡一個人說了算。

    耿天祥沒做三年,就成了大老闆,此後他再也沒有在漁市上出現過。耿天祥住在哪裡,究竟從事多少行業,連他手下的「八大金剛」都說不清楚,隱約知道耿天祥在建築業、長途汽車客運業、娛樂業都有投資和項目,但誰也沒在這些現場見過他,更沒人敢問他。耿天祥非常迷戀和崇拜當年上海灘的杜月笙,確實他長得也像杜月笙一樣清瘦,為了模仿杜月笙的氣質,如今他穿著中式對襟服裝,戴了一副平光金邊眼鏡,住在一處神秘的寓所裡練習書法和繪畫,據說還有美術學院名師的指點。

    齊立功請耿天祥帶著他的「八大金剛」一起來天德酒樓吃年飯。

    酒過三巡之後,桌上的弟兄們放開酒量你來我往地拼了個天昏地暗,齊立功喝得脖子上青筋暴跳,耿天祥穿著咖啡色中式真絲面料的棉襖,默默地抽著煙,他以平靜而深邃的目光檢閱著手下的表情,並判斷出他們最近的心情和想法。錢輝早年也是耿天祥手下的一員猛將,以「打不死」而聞名,在跟「黑虎隊」的一次火並中,「黑虎隊」的一個打手揀起一塊磚頭,狠命地拍到錢輝的腦袋上,錢輝的腦袋安然無恙,對方打手的手腕卻折斷了兩根筋,耿爺後來發現錢輝在幾次執行任務時頻頻走神,甚至到了出工不出力的地步,於是就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出去獨自謀生。錢輝跪在耿天祥的面前,磕了三個頭,揣著一筆錢成立了一家建築公司,如今已是一個響噹噹的老闆了。

    喝酒一直喝得酒樓裡人去樓空,太陽已經偏到柳陽湖西邊去了,這時,耿天祥看著一屋子喝得東倒西歪的「八大金剛」,他輕輕地說了一聲:「收杯吧!」八條氣粗聲響人高馬大的漢子像是突然被切斷了電源了一樣,全都無聲無息地坐著不動了,他們端起的酒杯步調一致地放到了桌上。齊立功對「八大金剛」說:「抱歉,各位弟兄,我跟耿爺有點事要匯報,你們先坐一會,喝點茶,我馬上就過來。」

    服務員給每人泡了一杯「鐵觀音」,茶上齊了後,齊立功帶著耿天祥來到二樓西邊自己的辦公室。

    落座後,齊立功將一封信交給耿天祥:「耿爺,這是敲詐信,一開口就要五萬。這個頭要是開了,以後就收不了場了。」

    敲詐信要齊立功務必在三天內將五萬塊錢打到一個指定賬戶上去,不然就要來酒樓投毒,保證讓酒樓倒下三五十個客人,辦七八個客人的喪事。敲詐者自稱是「柳陽革命自衛隊」,信中列舉了齊立功不法奸商坑蒙拐騙、魚肉百姓、霸佔民女等種種罪行,反正是十惡不赦,罪該萬死,比南霸天還要壞一千多倍,這個手段卑鄙的敲詐者似乎對革命不感興趣,感興趣的只是五萬塊錢,這讓齊立功非常惱火。

    耿天祥抽出信封裡打印的敲詐信,目光很草率地掃了一眼,說:「我讓老四何斌去辦,他是專門負責這一類案子的,明天就沒事了,你放心營業好了。沒報警吧?」

    齊立功給耿天祥遞過一支「中華」煙,他湊近耿天祥一絲不苟的腦袋點上火說:「報警會驚動整個酒樓,事鬧大了,亂了人心,再說警方也破不了案子,要說報警,我只向你耿爺報警。」

    耿天祥對齊立功的話很滿意:「我們不能搶警方的飯碗,道上的規矩是跟警方井水不犯河水。」

    齊立功塞給耿天祥一個裝滿了錢的紅包,耿天祥一邊接了錢,一邊嘴裡說著:「你這麼客氣幹嗎?「

    齊立功說:「這是給弟兄們跑腿喝茶的零錢,實在拿不出手。」這拿不出手的零錢是一萬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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