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有罪 第48章 第四十六章
    魯建老是覺得後面似乎有人在跟蹤他。這種不安全感同他頂撞了姚力有關。魯建對這件事後悔了。他告誡過自己的,對待那些穿制服的人都要低下頭。這也是他八年牢房生涯的最深刻的經驗。但他還是忍不住對姚力出言不遜了。「可這個人也太不是東西了,他竟然罵我是狗!我真該殺了他。」他邊走邊嘟囔。

    現在,他走在路上,神經高度經張。他感到每個地方都充滿了危險。他總是覺得他隨時會遭受襲擊。他已不是八年前那個傻小子了,以為這世界充滿陽光。經歷告訴他,世界是危險的。往往在你還不知道的時候,你的命運已經決定了。說起命運,真是令人敬畏。命運從來不在自己手上,在誰的手上他不知道,也許是社會,也許是權力,總之,命運會在你不知道的時候猝然露出可怕的面目,置你於無力的境地。八年之前,他怎麼會想到他會在獄中度過八年。他也想不到牢獄生涯會如此險惡,險惡得你都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會教訓你。他記得在牢裡,為了防範他們的襲擊,他經常是徹夜不眠。總之,這世界有一些看不見的強大的力量,這力量就叫危險。

    他開始做噩夢了。夢裡,他在挖煤。那就是在牢裡了。他所在的監區是個煤礦。他對監獄的最大記憶是黑色。他總是覺得他的身體變成了黑色,並且這黑色還填滿了他整個心靈和思想。他出來後,喜歡洗澡,但總覺得洗不乾淨,他認為那些黑色的塵粒已進入了他的肌膚,進入他的每一個細胞。他洗澡頻繁得像是得了神經官能症。他的噩夢也是黑色的,也是清晰的。早晨,太陽還沒出來,他們便列隊走向礦井。同夥消失了,只有他在向礦井深處走,像是走向地獄。他懼怕極了。後來,煤礦的深處發出巨大的爆炸聲。他看到自己身首異處,飛向空中……

    他猛然驚醒了過來。他氣喘吁吁,渾身是汗,全身都在顫抖。他打開了燈。發現自己是在家裡。俞智麗就躺在身邊。

    也許是因為聽到了他的驚叫聲,也許是因為燈光騷擾,俞智麗醒了過來。她有些睜不開眼睛。當她看到魯建的驚恐的模樣,就完全醒了。

    「你怎麼啦?」

    「做了一個噩夢。」

    「夢見什麼了?」

    他沒回答。他的眼睛裡全是恐懼。

    看到他懼怕的樣子,她覺得他真是可憐。自從他被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頓後,他就時刻處在緊張之中。就好像他隨時會被抓起來,或者說他依舊是被囚禁著似的。他說的沒錯,去過那地方後,就像永遠被囚禁了一樣。現在她知道,他不像表面那樣強大。他有軟弱的地方,而這軟弱的地方也是他可怕的地方。她不知如何能安慰他。她只能讓他進入她。好像她的身體是他惟一安全的地方,好像那地方可以抵禦恐懼。

    「他們在跟蹤我。酒吧門口經常有警察,警察站在那裡,沒人敢來消費了。」

    「你別擔心,你只要好好的,人家不會找你麻煩的。」她勸慰道。

    聽了她的話,他生氣了:「我好好的,不是關了八年嗎?」

    她就流淚了。這句話是他們關係的全部秘密。這句話像一句咒語一樣,讓她頓時覺得自己成為了一隻羔羊或神的祭品。她只能把自己交出去。

    他終於安靜下來。每次當他發洩過後,他總會有些不安。好像是為了平息這種不安,這個時候他喜歡說話。

    「我剛才夢見我又回到了牢裡。」

    她淒慘地笑了笑。

    「發生了礦難,我被炸死了。粉身碎骨。我真的以為自己死了呢。」

    她聽他講過煤礦的事。他們在進入礦井後就要連續工作十多個小時。他們從礦井出來後,天已黑了。因此,除了清晨看到晨光,除了難得的休息日,他們很少看到白天。對他們來說,所有的時光都是黑夜,他們在黑暗中。每天的活兒都是定量的,每人承包著一道工序,每道工序都不能出問題,一出問題,整個小組都要停下來等待。規定的量必須得完成,這樣,工時就要延長,有時候得干十四五個小時。所以,出問題的人會引起公憤。在裡面,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極度緊張,他們都相信暴力。也似乎相信只有暴力才可以解決問題。幾乎誰都明白,只要出問題就可能被修理,因此裡面幹活的囚犯都非常認真,也高度緊張。這種高強度的勞作是非常考驗人的體能和意志的。如果體能不行,就會被修理得很慘。其實每個人都到了體能的極限,撐下去還得靠意志。那些撐不下去的人甚至想自殺。但在裡面即使想自殺也是很難的。礦井的安全措施也很差。有坍塌事件,也有瓦斯爆炸事件。有礦難當然會死人。在這個地方即使死了人也似乎沒人來調查。誰也不把勞改犯人當回事,甚至連家人也這樣。即使家人有疑惑,獄方只要隨便找個死亡的理由就把他們打發過去了……

    「你已經出來了。你不會再進去了。」她勸慰道。

    「我害怕再進去。」

    「在裡面的時候害怕嗎?」

    他點點頭,說:「害怕的時候就想女人,想你。」

    此刻,他的臉已變得柔和了,平安了,沒有剛才的凶險。但她清楚,明天,他又會變得驚恐不安。她不知如何讓他擺脫恐懼。他真的很可憐。

    「把燈關了吧,我們再睡一覺。」

    他害怕黑暗了:「讓燈開著吧。」

    他又想起了跟蹤他的人。他問:

    「我是不是有點疑神疑鬼?」

    「什麼?」

    「也許根本沒人跟蹤我?」

    「有可能,也許那只是你的想像。」

    「但願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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