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家兵營似海 第20章 第二輯(五)傷疤 (1)
    我的身上有惟一的一塊傷疤,它長在我的右手小拇指上,躲藏在小拇指的關節處,不注意很難發現。

    這塊傷疤,是我「練武」留下來的。

    我讀初中二年級的時候,正是中國的第一部武打片《神秘的大佛》在中國上演的好日子。無論什麼東西排到了第一就是好。現在回過頭看看這部片子裡的武打動作,和現在武打片裡的武打設計一比,簡直太小兒科了。但因為是第一部啊,以前看的都是地道戰、鐵道游擊隊一類,一下子竄出個「神秘的」之類,可把我和我當時的年輕夥伴們的眼珠子都挖出來了。雖然我的老家河南某縣與聞名世界的少林寺所在地登封縣只有一牆之隔,當時少林寺雖沒有聞名世界但卻聞名全國了,但往往是全中國都知道了,它身邊的人還不覺得,這就是俗稱的「燈下黑」現象。

    說實話,少林寺的武術文化當時宣傳得不夠,沒有引起我的興趣,不像現在的釋永信,把少林寺炒作得外星人都知道。引起我對武術濃厚興趣並把我引上武術之路的,就是這個電影裡後來緋聞遍佈全國的女主角,這個女主角當時半假半真的武打動作把我哄得一愣一愣的,當時讓我下定了決心:我要練武術。特別需要說明的是,我爸爸這一輩五個兄弟,我們家是個大家族,並不是因為受了人家的欺負有什麼深仇大恨才去練武的。不像我們鄰村的姓單的一家,由於在村裡是單姓,總受同村其他大姓的人欺負,弟兄四個分別取了震東、震西、震南、震北的名字。主要是被人欺負多了,做父母的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後能夠震住四方,想當皇帝老兒,野心不小啊。可他不明白道理啊,光靠取名字有啥用啊,得讓他們練武啊。我那時雖然才十五歲,我就覺得比他們全家聰明。

    同村的還有幾個青年後生,他們年紀十八九歲,和我一樣對武術著迷。有幾個後生已經練得有點名堂了。像我本家叫叔的天亮,一雙拳頭練得像鐵塊,他和全世界的樹都有仇,無論什麼時候走到樹的身邊,無論大樹小樹,他總是做運氣狀然後「咚」地一聲,對著樹就來一下,那些皮薄的樹,樹皮就被他用拳頭打下一大塊。有時候看他的肉皮也被搞下來了,但他好像不覺得痛,我們倒不是對他不怕痛服氣,而是他告訴我們,練武的人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已經不知道痛了,這就是功夫。

    同村的還有一個叫戰軍的人,他長的膀大腰粗,力大如牛。他也有一個絕技,就是每天練倒立,這功夫十分了得,剛開始是用雙手作支撐,兩腳靠牆練,後來就是不用靠牆了,靠樹也行。再後來是不用雙手而是用單手練,再後來就是用一個大拇指練。後來還真給他練出來,用一根大拇指,支撐著身體能倒立半個小時。後來看了少林寺電影,我們才知道這叫「一指禪」,當時一點都不奇怪,因為我們村裡戰軍就會一指禪啊。當時少林寺還沒上演呢。只不過電影裡用的是食指,而我們同村的那個人用的是大拇指。戰軍這個人不只一個絕技,還能把當時的碾子,扛起來圍院子走上一圈,讓村民歎為觀止。

    還有一個叫王順的人,和上面那位相反,瘦得很,卻練了一手三節棍的好手。據說每天凌晨2時就練,主要是怕人家偷看他的絕技。他的三節棍練起來據說水潑不進,三個拿刀的小伙子都近不了身。

    這三個人,在全村和周圍幾個村都是出了名的,第一位使?拳頭的,每次同你見了面,總要不輕不重地給你肩膀上來一下,你不覺得特別地痛,但覺得特別地不輕鬆,他再告訴你:他根本沒用勁,但練過武的人:手重。

    這三個人並且有個特點,他們自己從來不較量。雖然同村的人都在說這三個練武的人如果在一起比劃一下,誰能拿個全村第一,可沒見過他們較量過。走到一起,使拳的人也絕不在那兩個練武的人身上試驗,另兩個也對使拳的人很客氣,他們講:練武的人都講武德。

    這三個人多多少少就有了神秘感。成了當時鄉村武術的領軍人物。

    我就更加想練武了。

    我想這練武也不複雜,比如,上面使拳的那位,就是對著樹練。連沙袋也不用買,樹有的是。每次上下學的時候,我就也開始對著樹練了。做運氣狀,感覺手裡有勁了,猛力向樹上打去,就像揍一個你恨的人。剛開始有點痛,後來就不太痛了,練到最後,我也能一下把梧桐樹皮打下來一大塊。後來,皮厚的槐樹,我也想打下一塊來,不料想,一拳頭下去,樹皮沒能打下來,右手小指頭倒掉下一塊皮來,鑽心的痛,血流不止,當時條件差,同行的亮叔便用香煙灰給我止血,這就成了我身上僅有的那塊傷疤。

    後來我還想把功夫再練深一步。我就想把另兩個人的功夫也學會,這樣我就可以采三家之長,以後肯定是我最厲害。我就又練倒立,又過了半年,倒立練會了,我又外加了一個雙手提水的項目,在家從來不挑水,改為提水。為了好看,我還練了空翻。可有一樣功夫沒練會,碾子,我怎麼也把它舉不起來。三節棍倒是也學會了,可說水潑不進,那絕對是吹牛。可要打架,我覺得還是刀好使。

    再後來,我看到有一個練武賣藝的,他的表演讓我大開眼界。他能用一隻手指把堅硬的瓷碗敲碎,並且用兩個手指頭把碎塊碾成粉末。這在當時都讓我歎為觀止。

    我就也想練。回到自已家,把一些用舊的碗拿出來練習,果然可以用兩個手指把碗敲碎,但無論如何也難碾成粉末。

    再後來,19歲那年,我去當兵,村裡人都說我是當兵的料。確實,自學的武術,雖沒有多少真功夫,但讓我身手確實比一般的人靈活一點。特別是到部隊後,新兵連裡舉辦晚會,我受老鄉的攛掇,在晚會上搞了幾個空翻,再來一個單手倒立,高興得我們連長第二天就把我調到了連部,後來推薦我考了軍校,因為有了一點基礎,我的軍事成績一直都是很好的。

    再後來,上了軍校,也弄了一官半職,人變懶惰了,後來又結了婚,先前的一點武術基礎,也早交到老婆肚皮上了。惟一留下的,就是這塊傷疤。

    這是一塊有意思的傷疤。我現在用練過武的手在計算機的鍵盤上把它寫下來,算是對那段青春歲月的一段記憶。

    原載《海軍文藝》

    寫給母親的安魂曲

    2009年的清明節,我客居的城市寧波連續幾天都是陰雨霏霏。我知道那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母親的魂靈,又在呼喚她的兒子。

    從十九歲那年當兵後離開家鄉,我平均每年只能回去一次,假期為一個月。離開家鄉將近18年,我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光,不到600天。

    這對於給予我生命的母親來說,是多麼地不公平!

    然而,我記得母親活著的時候,從來沒因此怪過我。在五年前就已經去世的母親,她此時會在另一世界裡罵我不孝嗎?我無法知道。

    五年前,母親突然查出患了癌症。全家人都不知所措。剛開始,母親的病情還沒有告訴我,只說家裡有急事。家裡會有什麼急事呢,印象中,家中再大的事,一般情況以也不會告訴我,怕影響到我的工作。其實,不告訴我,就等於讓我感到了一種不測。這次告訴我有急事,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十有八九是母親的身體不好,但沒讓我想到的是,癌症這一種可怕的病魔會撲向我的母親。

    母親的身體一向健康。雖然年紀大了,但她仍然堅持在田里勞作。家裡的農活,母親基本全包了。印象中的母親特別愛乾淨,每次下田勞作,母親都要換上幹活的衣服,回來後,再換上乾淨的衣服。

    回到家時,母親已經在醫院裡,臉色發黃。據醫生講,母親患的是胰腺癌中晚期。其實早在春節期間母親就感覺身體不對,卻拖著病體走完了所有的親戚,不願急著去醫院,是怕沖淡了節日的喜慶氣氛。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媽媽這一輩子一向節省,怕住院花錢。身體一向健康的母親,我印象中她這是第一次生病住院。

    媽媽的病情是醫生告訴我的。我不願把母親的病告訴她。但後來我想,我其實應該早一點告訴母親。媽媽應該是一個堅強的人。但我沒有。一直到母親去逝,我都沒有告訴母親,而母親也從來不提她的病,我大姨家的女兒,得的也是癌症,媽媽以前還去探望過她,媽媽對癌症這種病,應該是有所認識的,我懷疑,母親可能早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我和表哥從鄭州請來了專家幫媽媽做手術。送母親進手術室的時候,我趴在母親身旁對母親輕輕說,手術很快,不用太擔心,睡一覺就好了。手術一直從上午8時到下午2時,手術很成功。住院的日子,我守在母親的床前,盼著她早點好起來。母親的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人也顯得非常憔悴,但手術後的母親精神挺好,看著我忙前忙後,母親甚至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如今,已經躺在另一個世界裡的母親不知道,伺候母親的日子,已經成了我和母親在一起最為溫暖的回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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