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貳 第4章 第七十五章 (2)
    凌真人又對我說道:『它也挨你打得夠了,你也無須乎再打它了。它雖不該一時妄動凡心,將你妻子背來;可是它如不是天良未泯,認出你左臂刺的龍紋,想起你十五年前在湘潭王家集上救命之恩,憑你這點本領,它要取你性命,豈非易如反掌,還能容你打它這半天麼?再說你既倒反呂憲明,你又隨他們前去赴會,我不該不先令你妻子設法逃出。幸而被白猿搶走,不然呂、郭二人回去,明白了你的行徑,豈不白害她遭人毒手?那白猿後來護定你妻子,是因感念昔日你放它的恩義,因你妻子烈性,怕她尋死,又知你打不傷它,所以一任你打,它卻護定你妻子不來還手。我已來了一會兒,我恨這畜生不該妄動凡心,我又還有用它之處,樂得借你手懲治它。後來你要用鋼爪弄瞎它眼睛,我才出來攔住。如今你妻子業已遇救,這畜生也不會再起邪心。你的好友趙心源在谷王峰鐵蓑道人那裡,不久便要到青螺山收拾八魔。無論什麼人,只要能遇見我,大半有緣。我送你一樣小玩意,你可拿著它先尋親友,將你妻子安頓。然後到谷王峰跟他們一起去打八魔,到時自有你的好處。』說罷,給我一根籐子編就的軟鞭。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他也不容我問,只好道謝收下。

    「這時那白猿仍是跪抱在他的膝前,不住長嗥。凌真人道:『我怪叫花凌渾向不收徒,如今一開戒,索性連你這橫骨未化的畜生都要做起我徒弟來了。你既是這般苦求,你若依得我一件難事,我便收你。』那白猿一面點頭,一面叩頭如搗蒜一般。凌真人想是知它願意,只見他將手伸進那白猿喉中,好似聽見一種脆骨折斷的聲音。那白猿居然會說起人話來。我起初原沒聽出他姓凌,因為白猿稱他凌真人,才跟著叫的。那白猿會說人話後,凌真人又給了它兩粒丹藥吃下去,領它同我夫妻出了洞。走過坡腳,便見地下躺著一個大漢,昏迷不醒。旁邊還有一條打斷了的死蛇和一堆纏著彩絲的鐵箭。仔細一看,正是那山人姚開江。問起原因,才知凌真人知他厲害,恐他毒箭傷人,先將他元神收拾,然後引出戴家場,將他制伏。

    他因元神已死,又被凌真人神雷將他震得昏迷過去,所以人事不省。凌真人悄悄對白猿囑咐了一番話,由身上取出一粒丹藥遞與白猿。叫它等我們走後,先用丹藥將姚開江救醒,然後將他背走。等到凌真人吩咐白猿已畢,便命我夫妻同他快走,被他用法術將我夫妻送到湘潭一個至親家中。正要朝他拜謝,他只說了一聲『再見』,一晃眼便不知去向。事後追思,才想起那白猿是我幼時在我初次從師的王老師家,見我師兄五指開山王傳信由衡山打獵捉回來一隻蒼背老猿,用鐵鏈吊在房中,想磨去它的火性,再來馴練。我彼時年幼無知,又不忍聽它晝夜哀號,趁我師兄不在,偷偷將它放走。那時我左臂上就刺有這條龍紋,想不到十五年光陰,它毛會變白,居然會看見我身上龍紋想起前恩,不還我手。將妻子安頓好後,便來尋你,不想一來就遇著。我記得那日在戴家場曾有許多未遇見的能人,可能引我前去相見麼?」

    心源便把前事一一告知,又同他去見了鐵蓑道人與黃玄極。

    魏青從此在谷王寺內暫居,靜等端陽節前趕到青螺山去,不時也同心源、玄極到戴家場看望衡玉、凌操。衡玉和他妹子湘英極為友愛,湘英走時,原說到漢陽白龍庵,由玉清大師引見素因大師門下,雖然分別日子不多,總想知道一些音信,苦於家務,不能分身前去看望。便托心源早幾天動身,繞道漢陽白龍庵,看看湘英是否已蒙收錄。凌操也托心源等,遇見各位劍仙,留神打聽允中的下落,如果在青螺山相遇,好歹勸他回來。心源、玄極俱都一一答應下來。回去同鐵蓑道人商量,打算四月上旬就動身,先到漢陽探望湘英,帶到衡玉口信。然後由陸路走夔州劍閣入川,到川邊青螺山去赴八魔之約。大家商量了一次,因為有魏青同行,好在無事,為期尚早,索性提前動身,沿途還可觀賞風景。

    到了四月初一,鐵蓑道人便同了心源、玄極、魏青,四人由長沙起程。走不多日,到了漢陽,好容易尋到了白龍庵,玉清大師業已他往。會見元元大師的徒弟紅娘子余瑩姑,問起湘英蹤跡,才知玉清大師到的那一天,素因大師剛巧在頭晚上出門訪友,不在庵中。玉清大師原想留湘英在庵中等素因大師回來,湘英一定磨著要隨玉清大師同行,玉清大師無法,只好又將她帶到成都去了。四人聞言,只得告辭出來。心源猛想起聽玉清大師談過,陶鈞現在四川青城山學劍,何不去探看陶鈞,就便拜見他師父矮叟朱梅?此老雖是得道多年的前輩劍仙,為人熱心,喜抱不平,比年輕人還要來得起勁,倘能得他相助到青螺山去,豈非大妙?四人商議定後,先請黃玄極帶了魏青先行。心源同了鐵蓑道人先到宜昌三游洞,去向師父俠僧軼凡請罪,相機請他下山相助。然後駕劍光趕上黃、魏二人,沿水道而行,到青城山去。把預定繞道陝西邊界,經由劍閣棧道走的主意打消了。

    四人分手後,心源、鐵蓑道人劍光迅速,不一日到了三游洞,由鐵蓑道人進去代他緩頰,心源跪在洞外請罪。待了一會兒,鐵蓑道人出來說,不但俠僧軼凡不在洞內,連許鉞也未在此。洞中只住一個聾啞年邁的和尚,問他什麼,也答不上來。心源聞言,便隨了鐵蓑道人二番進去,遍尋俠僧軼凡與許鉞有無遺留什麼字跡。那聾啞和尚見二人尋找,想是知道用意,逕從一個破蒲團內取出一個紙團遞與心源。心源一看,正是許鉞所留。原來許鉞承矮叟朱梅指引,離了戴家場,回家安排了一些家務,便去投師。好在三游洞在宜昌上游,是個有名勝地,常有人去遊玩登臨,極容易尋找。也是許鉞機緣湊巧,到三游洞時,正趕個正著。原來俠僧軼凡因三游洞風景雖好,仍不能與世隔絕。他先在後洞參修,本與前洞隔絕,不知怎的,把行跡露在一個有心人眼裡,傳揚出去,說三游洞還有人未去過的後洞,裡面住著一位高僧,如何神妙等語。一般人多喜事,從去冬起,不時有些俗人來向他請教佛理。俠僧軼凡不耐煩擾,正要離開,許鉞恰巧趕到。

    俠僧軼凡見許鉞根骨尚厚,又是老友朱梅介紹,當時答應下來。許鉞拜師不久,俠僧軼凡就帶了許鉞到川邊邛崍山去訪友。因為後洞石壁內藏有許多的經卷,暫時不便帶走,才去尋了那聾啞和尚來替他看守。許鉞在戴家場就聽心源說過同八魔結仇及以前得罪師父之事,怕師父性情特別,又是入門不久,不敢替師兄講情。恐心源走來不知他師徒二人蹤跡,在走前寫下這一張字條,托聾啞僧代為轉交。那聾啞僧因為犯了他師父雪山了了和尚的戒規,罰他遭三十年聾啞之孽。許鉞把托他的事寫在一張紙上,他雖然又聾又啞,本領同靈性依然存在,不過韜光晦靈,靜待孽滿罷了。他受了許鉞之托,見心源來到,便將許鉞字條交付。他的來歷,三次峨眉鬥劍時自有交代。鐵蓑道人見了紙條,他本覺這聾啞僧不是常人,又見俠僧軼凡托他看守經卷,知道那些經卷俱是西土真經,佛門異寶,俠僧軼凡竟能托他代管,更知有大來歷。不過看他神態,又不似裝作癡聾,揣不出什麼用意。

    先後朝他禮詢數次,聾啞僧好似被逼無奈,取了一支禿筆,在紙上寫了「孽重心感,行再相見」八個字,寫罷,逕往蒲團上入定去了。鐵蓑道人知他不願人留此,有心試他一試,故意裝作偷尋藏經,往他身後石壁走去。還未伸手,聾啞僧已經覺察,只見他舉手往頭頂上一拍,立刻便是滿洞金光。鐵蓑道人知道不妙,不及招呼,一把拉住心源,身劍合一,破空便起。回望後面金光紅雲之中,一個三尺多高的赤身小和尚追來。鐵蓑道人並非真心盜經,原是試探他的本領,未便迎敵傷了和氣,只得緊催劍光逃走。出去有十里左右,後面不來追趕,才把劍光落下。對心源道:「想不到他如此厲害!我因疑他裝聾作啞,故意試他一試,不想他竟誤會成真。我還可以抵擋,走得慢一點,豈不連累了你,看他來歷,好似雪山了了和尚所傳佛門心劍的嫡派呢。如今令師已到了邛崍,那裡離青螺山甚近,說不定還許為你而去呢。」心源道:「但願如此才好。弟子現在別無他念,只望能將八魔除去,恩師恕過前愆,仍得重歸門下,從此祝發出家,永安禪悅,於願足矣。」鐵蓑道人含笑不答。當下同駕劍光,追上黃、魏二人,一同往四川進發。

    魏青腳程本快,不多幾日,四人到了成都。先將城外四座有名的祠堂廟宇看了一看,又到辟邪村去拜見玉清大師,見著張琪兄妹,方知玉清大師已帶湘英去尋素因大師去了。輕雲、文琪因久不見師父餐霞大師,心中想念,趁著暫時清閒,也回黃山去了。四人談了一會兒,告辭出來。心源急於要見陶鈞,催著往灌縣青城山去。到了青城山金鞭崖,看見陶鈞和紀登師兄弟二人正在對坐下棋。原來陶鈞自從到了青城,受矮叟朱梅所授的口訣,每日練習劍術,又加紀登從旁盡心指點,進步得非常之快,把一柄金犀劍練得雖不能身劍合一,卻已得心應手,指揮如意了。

    紀登為人,比他師父還要來得特別,竟會與陶鈞處得非常莫逆。他二人每日做完了功課,不是去採藥登臨,便在崖前下棋。這日天氣晴明,二人又下棋,忽見崖下上來四人。紀登認得鐵蓑道人,連忙上前拜見。陶鈞已看出一個是他昔日師父趙心源,心中大喜,便要上前跪拜。心源急忙一把拉住,說道:「賢弟快休如此。昔日我本自知能力不夠,恐怕誤你,一向不肯以師禮自居;何況賢弟如今又是朱老前輩高足,再要照以前稱呼,不但錯了輩分,愚兄反無地自容了。不如以後就用弟兄相稱吧。」陶鈞還是不肯,心源只好暫時由他。彼此都引見,介紹姓名,互道了一陣傾仰的話,紀登便請眾人去往觀中落座。

    坐定之後,互談別後之事。陶鈞聽說許鉞已蒙俠僧軼凡收錄,十分代他欣幸。心源又把同他別後,到長沙谷王峰尋訪鐵蓑道人未遇,雪夜遇二魔,追雲叟解圍,酒樓遇羅九,相逢白琦、戴衡玉,戴家場打擂,怪叫花窮神凌渾二次出世收伏姚開江,白、俞、凌、戴四人相繼棄家從師等事,說了一遍。陶鈞也將別後在漢皋江邊巧遇恩師矮叟朱梅,接引到青城山學道,以及現在早晚用功情形說出。紀登道:「這位凌老前輩,真是劍仙中一位怪傑。要講本領,雖不知多大,但是這些年來聽見他的前言往行,從未有人說他敗在人手內一回過。日前聽師父說,他近來悟徹天人,不久歸真,很想物色一兩個傳人,二次出山想必為此。不過昔日他同白師伯曾有仇隙,也不知如今解了不曾。他既命魏道友同三位到青螺山去,想必到時他必定出來參與。八魔縱然厲害,豈是他老人家對手?趙道友此番前去,必定萬無一失了。」

    心源便請紀、陶二人引見朱梅。陶鈞道:「恩師他老人家行蹤不定,不常在觀,也許我們正在想念,他老人家就馬上出現也說不定。」四人聽得朱梅不在觀中,多未免覺得機緣不巧。紀登忽然對陶鈞笑道:「師弟可想請師父去助趙道友一臂之力麼?」陶鈞道:「豈有不願之理?」紀登道:「因為我以前曾有劣跡,雖然改行向善,師父總不大喜歡我。我看他對你屬望甚殷,你如現在就隨趙道友等同去,你不是八魔對手,師父豈能坐視?」陶鈞也是少年喜事,剛把飛劍學好,沒處使用,心源又是他良師好友,極願同去相助。只因震於八魔凶名,估量自己能力有限,又未奉有師父之命,不敢貿然說去。聽紀登一說,知道師父面前他肯擔待,便活了心,答道:「我實在是想跟去,一則無有師父之命,二則我雖會飛劍,不能身劍合一,道路又遠,恐怕反誤了趙老師的大事,所以為難。」紀登道:「我既叫你去,當然會替你擔待,不但你能跟上他們三位,連這位魏道友,我也一樣能送他前往。好在為期還早,有意屈留諸位在此盤桓幾天,到時我雖不能離此相助,自會送我師弟前去觀光。諸位以為如何?」心源與陶鈞久別重逢,又看他師從朱梅學了劍術,好生代他欣幸。自己因為當初不聽師言,僅學會一點皮毛,貿然下山,惹得師父見怪,自己到處吃虧,倒並不怎麼想陶鈞同去。經紀登一說,他是朱梅大弟子,劍術高妙,本來為期尚早,樂得在此同舊雨相聚些時,多拉攏兩個幫手。黃、魏二人原是心源請來,更無問題。鐵蓑道人與二老、俠僧軼凡及心源、紀登師生兩輩,俱是後先所交朋友。他的劍術先傳自終南樂眾,樂眾成道後,又離了終南派自成一家。紀登、心源因為他認識師父,俱執晚輩之禮。他卻不以此自居。此次隨著心源經川入藏,本想在半路上順途看望兩個好友,見心源等暫住青城,便同眾人說,准端陽前趕到青螺山,現時因有事他去,同眾人暫別。紀登挽留不住,只得恭送他去。鐵蓑道人別了心源去後,心源等三人便留居青城,專候端陽趕到。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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