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陸 第10章 第二二三章 (4)
    說罷,霞兒重又向神尼優曇通靈默祝,終無回應,只得帶了明娘重又飛起。因先耽誤約有半個時辰,格外加緊飛駛,頃刻千里。師徒二人更不再停,一口氣飛到東溟極海,天還未亮。前行不足萬里,便是大荒山的所在,所有險阻也全在這末了一段路上。霞兒按落遁光,取出柬帖一看,只有一張去大荒山陰、山陽兩條路徑的草圖。霞兒根骨深厚,從小入道,機智絕倫。暗忖:「師父以我是佛門中人,此次為報親恩,特命還山侍父,待命行道,助完當年宏願。父親行事機密,如感不能勝任,決不出此難題。這張柬帖原隨師祖靈符一起交下,行前並未提說。久聞大荒二老仙玄機奧妙,善於前知,看這字忽隱跡,可見事極機密。推測柬帖上圖徑偈語之用意,分明令我師徒分道揚鑣,當機立斷之意。既命隨意所之,那人魚並未禁止相見,何妨一試?」便告明娘引路,先往神獺島一行,並在海邊說好,此行並無成算,只是隨機應變。到時,也許分開,各奔一方。再往前去,便憑心領神會,不再多言,免被對方警覺誤事。師徒二人商定以後,便即起身,遁光神速,先飛越過東海角,入了東荒極海。只見海天混茫,萬里無涯,吞舟巨魚與荒海中千奇百怪的水族介貝之類,成群出沒。水氣洶騰,上接霄漢,波濤愈發險惡,天日為昏。

    那神獺島乃去大荒頭一關,相隔不遠,不消多時,便已趕到。見島不甚大,卻極高峻。遠看宛如一個脅生雙翅、千百丈高的怪神,披髮張翼,矗然獨立於無邊遼海之中,擋住去路,看去十分威猛。霞兒靈警慎重,見島勢如此險惡,明娘與魚仁久不相見,早蓄戒心。二人遁光原本合在一起,便把自己身形隱去,一面暗令明娘小心,獨自照顧,以防不測。明娘深知魚仁對她有十二分的好意,便不指點相助,決不至於作梗,還在暗笑師父多慮。不料遁光剛一飛近,正待下降,忽聽颼的一聲,千百丈方圓一蓬藍晶晶的光網,像蛟龍吸水,其疾如箭,由島面上直噴上來。

    變起倉猝,來勢又迅急異常,事前一無警兆,又不見甚邪氣,即使二人久經大敵,也沒料到會有這類廣大神速的埋伏,如何抵禦得及。以霞兒的飛遁神速,本可挾了明娘一起遁走,偏在到時把遁光分開,一個措手不及,明娘竟被網去。還算是霞兒法力高強,事前又有戒心,一見那東西不是飛劍所能克制,立即升空遁走,未遭羅網。百忙中回顧下面,明娘連人帶遁光吃那光網裹住,一路強掙,飛舞而下,去勢更比飛起時神速,目光到處,已早降落。不禁大怒,揚手忙把太乙神雷連珠般發將出去時,人影已經無蹤。霹霹連聲,枉自打得天搖地震,雷火橫飛,更無動靜。島上妖物始終不曾現形,煙光也未再現。

    霞兒心想:「神雷或因飛身太高,妖網難中,故未出現。」改用法寶護身,手持禹鼎施為,並故意下降,誘她發網。一直降到島上,妖物光網仍未出現。後又假作無奈何飛走,暗把遁光斂去,隱身回來窺視,仍是無用。細一查看,那島通體石質,一色渾成,草木不生,更無一個可以容人棲止的洞穴。只頂上有一座天生石柱,上有「東溟門戶」四個朱書古篆。另外有一茅篷,篷前有一石壇,已被太乙神雷震裂粉碎。到處山石崩裂,俱是適才雷火之跡,別的無跡兆可尋。越想越氣,意欲用神雷將全島粉碎,繼一想:「這一類精怪,多是海中魚介水族,從二老度化修成。

    遇有與它無緣的人經過,只是梗阻,侮弄惡劇,輕易不肯傷害。島上石柱竟未為雷火擊倒,上又刻有『東溟門戶』四字,可知它為關頭重地,目下有求於人,如何給它毀去?再者,明娘失陷以後,煙光便不再起,未必便是守島妖物膽怯,不敢出門;也許明娘與二老無緣,不准前往,只許自己通行,也說不定。為日無多,不能滯留。柬上又有『當機立斷,殊途同歸』之言,父親決無失算。明娘如有危難,早已明示,也不會令其同來。何不草草推算一下,明娘如若無害,便即先行,以免兩誤。」想到這裡,便平下心去,默運玄機一算,明娘果然無害,並還似有奇遇,心中大喜。見時候已有耽擱,不敢再留,忙照柬帖上三四兩句偈語,把明娘撇下不管,逕自往大荒山陰無終嶺一路飛去。

    飛行了一陣,慧目遙望,最前面無邊雲霧中,已有大山隱現,知將到達地頭。忽見驚濤浩淼中,三三兩兩現出好些島嶼,遠近不一,正擋去路。有的煙霧瀰漫,分明有埋伏。鑒於前失,又料盧嫗所設神屏天塹就在前面不遠,愈發小心戒備。一面暗用法寶、飛劍防護,一面正取靈符施為,猛瞥見身前里許,有一道極長虹影一閃即逝。不等硬闖,晃眼遁光飛過,並無梗阻。料知盧嫗好勝,恐神屏禁制難阻來人,反失聲威,已先知趣撤去。照此情形,前途精怪更難阻擋,必可通行無疑。霞兒剛把靈符收去,腳底大小島嶼也越飛近。正留神觀察間,倏地狂風大作,陰霾四合,海水山立,白浪滔天,上下四外,更有無數冷雹漫空打來,當時天地混沌,形勢甚是險惡。這類妖怪,俱奉主人所遣,已將到達。

    因不肯傷害,便將手中禹鼎一指,鼎中九首龍身的怪物立發怒嘯,隨著一片金光霞彩飛舞而出。那禹鼎本是水怪剋星,霞兒雖無傷害之念,未將陰陽兩道光華放出,物各有制,那些埋伏島上的精怪已然膽戰心驚,望影而逃。隨著霧散煙消,一時俱盡,重返清明。前面本有兩處最厲害的精怪,盧嫗法令又嚴,來人到此,只許敗逃,不許不戰而退,所過之處,依然興風作浪,群起相犯。霞兒見此情形,又覺方纔所料不像,匆匆不暇尋思,就此忽略過去。仍用前法,全被禹鼎嚇退,紛紛遁回海底,逃竄不迭。沿途未為耽延,只略費了幾次手,便把所有難關一齊飛渡。本來先過南星原,因想盧嫗與父親還有一面之識,一則求她似乎較易,二則明娘如有機緣,必來此地,正與殊途同歸之言相合。先往無終嶺求借到法寶,歸途再往南星原,恰又符了三四兩句偈語。便不在就近登岸,環山而駛,先往無終嶺繞去。

    初意昔年父親曾訪枯竹老人,均未肯見,借寶之事,必最艱難。及至趕到山陰一看,那無終嶺乃大荒山陰最高寒的所在,窮陰凝閉,上有萬年不消的積雪堅冰,雲迷霧湧,亙古不開。適自數千里外所見,天邊濃雲密霧,便是此嶺。雙方素無淵源,對方又住在這等荒寒陰森之地,心性乖僻,不通人情,可想而知。心方疑慮,哪知事情大出意料。枯竹老人住在半嶺山坳之中,地圖草率,只有簡略途向,並不詳細。那嶺又高又大,岔道甚多,歧路縱橫,上下密佈,到處都是危崖幽谷。最奇的是外觀大同小異,全差不多,內裡卻是移步換形,形態奇詭,險峻幽深,窮極變化,無一雷同。使人置身其間,神眩目迷,無所適從。

    尤其老人所居,更是曲折隱秘,多細心的人也難找到。霞兒又首次到達,見嶺上徑路迴環,暗忖:「這洪荒以來,亙古未辟的東荒嶺,怎會有這些天然山徑?」心中奇怪。正待上去,忽聽腳底不遠有人喚道:「小姑娘,嶺上乃東天青帝之子巨木神君宮闕,冒犯不得。你雖不至於到頂上去,照你這樣走法,難保不誤越靈境禁地。就是你能夠脫身,何苦慪這閒氣呢?此外全嶺只我一人,自來無人尋我,我也不肯見人。境物又極荒寒,那神君比我還怪,無可遊觀之處;就有,你也去不得。幸我剛睡醒回來,憐你這好資質,故以好意相告。如是無心經此,年輕人一時好奇,意欲登臨,或是誤信人言,間關來此,有所希圖,這兩樣,全辦不到。最好聽我的話,回去吧。」

    霞兒聽那語聲柔嫩,說得又慢,宛如兩三歲嬰兒。乍聽甚近,細一聽,竟聽不出相隔多遠,語氣卻極老到。知道此山只枯竹老人一人在此隱居,那青帝之子,更是聞所未聞,料無他人。聞聲立即停步,側耳恭聽。聽完才躬身答道:「賜教的可是枯竹老仙麼?」那嬰兒口音好似奇怪,微「咦」了一聲,問道:「你是何人,難道是來尋我的麼?」霞兒暗忖:「久聞大荒二老最善前知,三萬里內事,略運玄機,瞭如指掌。就說父親行法隱秘,顛倒五行,也只隱得前半一段。自己連越盧嫗所設關口,連與水怪爭鬥,怎會不知來意?當是明知故問。」心中尋思,隨答道:「弟子乃峨眉山凝碧崖齊真人之女霞兒,奉家父母之命,遠越遼海,專誠拜謁,敬乞老仙指示去仙府的途徑,以便趨前拜見,實為感謝。」說完,對方停了一停,忽笑答道:「你是齊漱溟道友的令愛麼?我因生性疏懶,隱此千餘年,總共看過四次外人。每一入定,至少便是二十四年。最多時,還有把兩三次並在一起,藉著入定,到人間走上一遭的。遇到這等入定時,便和死了一般,什麼也不知道。所以三十年前,令尊三次訪我,正值我寄神人世,均未得晤。在我實是不知,在他人卻必道我夜郎自大,有意倨傲了。

    「我那次到人間去,也因劫數將臨,欲往人間多積善功,以謀挽蓋。去時,以為我身外有三十六根神竹禁制,外設天璣迷陣,外人萬難侵入害我法身。再者,素少交遊,向來無人尋我,決可無害。可是臨行之時,一占算,竟然有人來此,我這一切防備,並阻他不住。明有應劫的剋星到來,卻又吉凶不能前定,大是憂疑,非有此行,又不能藉以免禍,為難了一陣。繼想與其在彼等候劫數,倒不如寧失去這千餘年修煉的法身,留得元神,再世仍可成道。兩害相權取其輕,沒奈何,只得仍是神遊,轉向人世。等我修完外功,重回故土,看見壁上留書,再一推算,那來應劫的剋星竟是令尊。如換旁人,他為迷陣所隔,算不出主人行徑,三次不見,疑我有心拒絕,必定為難,決不善罷。我那神竹禁制,與法體休戚存亡,息息相關。何況身側又有幾件寶物,易啟外人覬覦。等他看出底細,我那法體已為所壞,無法挽救了。尤可怕的是,別人即使因我不見,心懷忿恨,強欲闖入,想破我那迷陣禁制,也未必有此法力。惟獨令尊已盡得長眉真人真傳,破我禁法並非不能。當時吉凶禍福,繫於來人一念轉移之間。我又行時疏忽,忘在陣外留下謝客入定告白,端的危急。事後想起,還自心驚。

    「因我以前性小好勝,陣法陰險,步步設伏。又因防護法身念切,行法太狠,只要誤入陣地,立蹈危機,就當時不死,也被困在陣內,非我功成歸來,不能脫身。另外又設有顛倒迷蹤之法,外人休想看破。令尊只知我隱居避地,不肯見人,沒料到行法這麼狠。他第三次到時,稍微疏忽,已將埋伏觸動,如非法力高強,還幾乎受了重傷。頭兩次在谷外傳聲相喚,未聽回應。這第三次來,見第二次所留書信仍在原處,心疑主人他出,想到谷中查看人在與否,又是這等光景。我又著名乖僻,不近人情,這等行徑,分明是不屑與來人相見。始而置之不理,繼又暗下毒手,任換是誰,也必不肯甘休。令尊偏是大度包容,未以為意,只在陣外絕壁上留字勸誡。大意是:素昧平生,本不應無故拜謁。但是同是修道之士,聲應氣求,仰慕求見,並還懷有一得之誠,來共切磋,並非惡意。獨善其身,不肯見人,原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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