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下) 第39章 女帝 (7)
    是的,自從淇奧侯死後,除了新野太子出世那次,小姐,就再也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能這樣笑,是多好、多好的事情啊……

    第二日早朝,薛采依舊沒有出現。但當姜沉魚準備走進書房跟七子議事時,他卻又出現了,而且沒有穿官服,只穿了件黑色的斗篷,將自己從頭裹到了腳。

    姜沉魚見他如此裝束,不禁莞爾:「丞相這是從哪兒來,要往哪兒去啊?」

    薛采沉著素白的一張小臉,沒有回應,逕自進了百言堂,脫去披風往椅子上一坐,開口問道:「昨天和今天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姜沉魚款款走進去,悠然道:「有啊,最大的大事就是璧國的丞相要成親了。這事兒大不大?」

    薛采的眼角果然開始抽搐。

    七子也無不忍俊不禁,褐子最先破功,笑了出來:「聽說從昨天起,帝都所有未婚待嫁的女孩兒就全去侯府外面排起了長龍,準備截堵我們的丞相大人,一群鶯鶯燕燕的,將侯府圍了個水洩不通。這種情況下,丞相竟然還能脫身離開,真是厲害啊厲害。」

    薛采「哼」了一聲。

    一旁的綠子笑道:「我已經知道了,丞相今日裡用的乃是金蟬脫殼之計,讓下人坐著自己的轎子從前門出去,自己喬裝易容從後門悄悄離開,但因為要避人耳目的緣故,所以晚到了一個時辰,沒趕上早朝。」

    姜沉魚笑瞇瞇道:「怎麼樣啊,丞相大人,可要哀家為你賜婚?」

    薛采從齒縫間逼出一句話道:「不勞娘娘費心。」

    「啊,丞相說的是哪裡話來著?丞相乃是國家棟樑、朝廷重臣,丞相的婚姻可是舉國大事。那胡倩娘也不是尋常人物,若丞相娶了她,可謂是名利雙收,雙劍合璧,更是喜上加喜……」姜沉魚悠悠道,「最重要的是,如此一來,丞相門前的那些少女們,就會死心了。不然,丞相天天為出門煩惱,還次次遲到,哀家,可是不能允許的哦。」

    薛采的眼皮突突直抖,不知是氣的還是悶的,咬牙道:「娘娘請放心,小臣已經想出了解決之策,不消半日,那些無聊的女人們就都會散去了。」

    姜沉魚一聽,大感興趣:「哦,不知丞相的辦法是什麼?」

    薛采還沒回答,一聲大笑自外頭傳來,緊接著,暗室的門開了,羅橫領著頤非走了進來。

    頤非在看見薛采後眼睛一亮,大笑著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沒想到,我們的薛小丞相竟然還是個癡情郎。哈哈哈哈!」

    眾人無不朝頤非投去好奇的目光。

    頤非掩唇笑,最後將目光對向了姜沉魚:「娘娘,你可知你家薛小丞相今日做了多麼驚天動地的事情麼?」

    姜沉魚笑笑道:「據我所知,薛愛卿他每天做的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也對。只不過今天的,最是出格罷了。」頤非又拍了拍薛采的肩膀,歎道,「你就算不喜歡那些女孩子,也多少給她們留點面子啊,怎能就這樣一竿子打死呢?要是她們明日裡都上吊自盡了怎麼辦?」

    褐子聽得雙目發亮,急聲道:「三皇子休要再賣關子,快說快說,丞相他究竟做了什麼?」

    「他啊……命人將一幅畫像掛在了淇奧侯府的大門外,並且宣稱:他薛采既然是百年難遇的俊傑人物,自然要娶能與他般配的絕世美人。因此,如果沒有畫像上的那位姑娘美麗,就打消嫁給他的念頭吧……」

    姜沉魚聽著有點兒不對勁:「等等!你說他掛了一幅畫像?難道是……」

    薛采這才抬起頭來,原本陰沉的表情沒有了,唇角上揚,竟帶了點兒奸詐的笑意:「說來還要多謝娘娘。若非娘娘妙手丹青,小臣還在苦惱上哪兒去找那麼一幅畫呢。」

    「你!你掛的難道是哀家為、為曦禾畫的那、那幅畫?」此言一出,七子也都驚了——原來薛采掛的是曦禾夫人的畫像?

    薛采「嗯」了一聲。

    姜沉魚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你竟然敢偷哀家的畫!」

    「小臣只是借用幾日而已,待得此事過去自會歸還。」薛采理直氣壯道,「正如娘娘所言,小臣作為國家棟樑、朝廷重臣,若老是被人圍堵從而導致上不了早朝,這過失可就大了。所以,為了圖璧的江山社稷著想,娘娘也不會吝嗇區區一幅畫的,不是麼?」

    這下,輪到姜沉魚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薛採用曦禾夫人的畫像,成功逼退了那些想嫁給他的閨秀們。但此舉卻也留下了一個很壞的影響,那就是——

    「啊,你聽說了嗎?咱們的丞相有心上人了!」

    「他才幾歲啊,就有心上人了?」

    「你知道什麼呀,凡事到了冰璃公子身上,就不能以常理推論了。總之就是,他早有心上人了,而且那個心上人不是別個,就是吾朝的前夫人。」

    「你是說……曦禾夫人?」

    「除了她還有誰啊!當年的四國第一美人啊,嘖嘖,可惜就是死得早。」

    「他的膽子也太大了吧?竟然連皇上的妃子都敢覬覦!幸好曦禾夫人已經死了,否則就成了醜聞啊!」

    「總是不做尋常事,一舉天下驚。真不愧是冰璃公子啊……」

    「是啊是啊……」

    此事越傳越廣,最後的版本是——

    璧國的丞相薛采,從孩提時代起就暗戀曦禾夫人,甚至將燕王送給他的絕世美玉冰璃也送給了曦禾夫人。無奈曦禾夫人紅顏薄命,沒等他重新發跡就香消玉殞了。所以,薛采很傷心,對外宣稱一定要娶個和曦禾長得相像的女子為妻。此要求難度太大,因此,終身大事就被耽擱了。

    至此,薛采終得耳根清淨。

    日子就這麼偶爾磕磕絆絆、偶爾嬉嬉鬧鬧、偶爾驚驚險險、偶爾忙忙亂亂地過了下去。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薛采開始變得越來越忙,經常議事完畢就消失不見,而不像以前不願回家,就算沒事也在宮裡頭待著。有時姜沉魚問他,他也不回答,久而久之,姜沉魚也就不問了。

    圖璧六年開春,發生了一件喜事。

    說是喜事,其實也不盡然,有的人認為是倒了大霉,有的人認為當事人自己開心就好。而該引起璧國廣泛關注和議論的事件就是——大將軍潘方,娶妻了。

    眾所周知,大將軍本有一個摯愛的未婚妻,卻被薛肅叫去府裡頭說書的時候給玷污了,不堪受辱,自盡而亡。後來大將軍雖然親自領軍擊敗薛懷令得整個薛家就此垮台,算是報了仇,但愛人已逝,再難挽回。此後他奉旨前往程國準備迎娶公主,也不了了之……總之,說起這位大將軍潘方,除了他的驍勇善戰外,更被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的癡情。

    世人都以為他不會再成親了,沒想到,他竟突然地、毫無預兆地就娶了。因此,此事流傳出去後,舉國震驚。

    而最讓眾人驚訝的是,他的那位妻子……

    有關此事,姜沉魚也是通過七子的匯報才得知的。當時紫子是這樣說的:「娘娘,潘將軍出事了。」

    嚇得姜沉魚心裡一緊:「出什麼事了?」潘方可以說是她最放心的臣子,一向安分守己,從不拉幫結派,也不愛出風頭,生活更是非常簡單,每日裡不是工作就是在家待著,練練武,喝喝酒,鮮少外出。這樣一個人,會出什麼事?若是別人,還有可能是生病了,而潘方,如果連他也病倒了,那這世上估計就再沒個健康人了。

    紫子歎了口氣,其他六子也都紛紛露出悲憫的表情。

    因此,姜沉魚越發擔心了起來:「他怎麼了?」

    「他被人陷害了。」

    「誰如此大膽?竟敢陷害潘愛卿?」

    「是這樣的,京郊有個釣魚的老翁,膝下有個女兒叫芳姑,長得是奇醜無比,還雙耳失聰,因此,今年都二十六歲了還沒嫁出去。老翁很犯愁,就琢磨著該怎麼辦,最後娘娘猜怎麼著?」

    「跟潘愛卿有關?」

    「上個月不是下了場大雪麼?老翁就把芳姑騙到潘府門前,往那兒一丟。潘將軍出門時,看見一個人凍暈在雪地裡,就好心地把她救了回去,如此過了一夜。第二天,他送醒過來的芳姑回家,老翁卻道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了一夜,女兒的清白已經毀了,嫁不出去了,要他負責。那芳姑起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知道了,就哭著跑出去跳湖。湖水結了冰,她跳進了冰窟窿裡頭,潘將軍連忙把她救起來,救人時自然免不了摟摟抱抱,老翁就那麼賴定了他……於是,潘將軍就娶她了。」

    七子紛紛歎息:「太慘了!」「是啊是啊,這也就是潘將軍,其他人管你是生是死呢……」「那老頭肯定也是打聽過他的為人,知道他不會以勢壓人,所以就賴定他了。」「這叫人善被人欺啊……」「其實這也沒什麼了,就當是收了個妾,問題是,那女人實在太醜了哇!」「啊,你也見過了?我前幾天太好奇就瞟了眼,結果……」「大丈夫在世,最慘的事都讓潘將軍給碰上了,真是可憐啊可憐……」

    七子的話裡雖然帶有明顯的男性色彩,但姜沉魚聽了,心裡也不是滋味。

    第二日,她就將潘方招進宮中,對他道:「潘將軍,如果有些事情你自己不好意思出面拒絕的話,哀家幫你拒絕如何?」

    潘方有點驚訝地看著她,過得片刻,答道:「回娘娘,微臣沒有為難的事情。」

    「你不要瞞哀家了,哀家已經聽說了,你的那位夫人……」

    潘方低下頭。

    姜沉魚見他這個樣子,心中更是憐憫,便怒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刁民訛婚,而且還訛到了吾朝大將身上,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姑息,來人!傳哀家懿旨——」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潘方撲通一下,跪下了。

    姜沉魚驚道:「潘愛卿,你這是作甚?」

    潘方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抬起頭來,一雙眼眸明亮而堅定:「微臣謝謝娘娘對微臣的關愛,但是,娶妻一事是微臣自願,並非訛詐,所以請娘娘息怒。」

    「可是……他們明明告訴我是那老翁故意將女兒拋在你家門前……」

    潘方垂下眼睛,低聲道:「不管前情如何,事實是,微臣確實抱了那姑娘。」

    「潘愛卿!」姜沉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在意,也許是因為她曾經親自見證過潘方與秦娘的悲劇,心中一直對他滿懷愧疚,因此,此刻突然有人硬生生地塞了個女人給潘方,就好像是在一手毀滅那段悲傷到了極致,卻也美麗到了極致的情緣。她的內心深處,怎麼也不能接受,於是深吸口氣,沉聲道:「總之,這門婚事,哀家不准!哀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跳火坑!」

    潘方仰起臉龐,注視著她,然後,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

    「沒什麼……」潘方輕輕地歎了口氣,目光裡露出幾分懷念,「只是覺得,娘娘還是當初的那個娘娘,微臣……很感動,也,很高興。」

    姜沉魚臉上一紅,知道他指的是當年出使程國的那個自己。害羞過後,則是慎重。

    「那麼這事你就聽我的,好嗎?」

    「娘娘……如果,微臣是真心想娶芳姑呢?」

    「什、什麼?」姜沉魚吃了一驚。潘方對秦娘如何,她可是親眼目睹過的,這樣的一個男人竟然會移情別戀?好吧,就算他會移情別戀,但是那個芳姑,在七子的描述裡可是那麼不堪的一個女人啊!怎麼可能?

    彷彿看出了她內心裡的想法,潘方笑了笑,道:「芳姑是個好姑娘。微臣知道娘娘大概也聽說了,她……耳朵聽不見,長得也不好看。但是,除了這兩點以外,她真的、真的是個很好的姑娘。」

    「潘將軍……」一時間,姜沉魚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微臣知道在外人眼裡,都覺得她配不上我,但是,微臣自己卻覺得跟微臣成親,反而委屈了芳姑……總之,這門婚事微臣是真心想要娶的,請娘娘成全。」

    姜沉魚定定地望著他,看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什麼都沒說,讓他回去了。

    過幾日,她微服出宮,在薛采的陪同下秘密去了趟潘府。潘方的府邸非常樸素,是個位於偏僻地段的小小院落,透過籬笆圍牆,姜沉魚看見一個女子在掃地。

    地上殘雪未消,她一點點地掃著,掃得很細緻。

    過了一會兒,潘方從屋裡走了出來,將一襲披風披到她身上,她抬起頭,對他瞇眼而笑……

    姜沉魚看到這裡,命令車伕轉身回宮。

    回宮的馬車上,她問了薛採一個問題:「你說潘將軍和這個芳姑在一起,真的無憾麼?」

    薛采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她:「無不無憾我不知道,但應該挺幸福的。」說著,橫了她一眼,「你難道真希望他孤獨終老麼?不要太惡毒。」

    「等等,我哪裡惡毒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覺得潘方既然喜歡秦娘,那麼就應該一輩子都為秦娘守身如玉,終身不娶……」

    「我沒有這麼想過!」

    「最好沒有。你自己已經這樣了,別盼望著別人跟你一樣。」

    「等等,什麼叫我自己已經這樣了?難道你是說我在嫉妒潘方?嫉妒他終於從對秦娘的執著裡得到了解脫,而我卻還在泥潭裡待著?」

    「這話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

    「你……」姜沉魚氣得要死,但又拿他絲毫沒有辦法,最後只好搬出第一千零一句殺手鑭,「哀家不和小孩一般見識。」

    「我九歲了。」

    「那也是小孩。」

    「哼。」

    「哼……」

    三十六裂錦

    圖璧六年的中秋,在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中款款而來。

    八月十四這天中午,姜沉魚正在給昭尹餵食時,羅橫通報道:「娘娘,貴人求見。」

    姜沉魚放下藥粥,剛命人放下簾帳,姜畫月便在宮女的引領下走了進來:「臣妾參見皇后。」

    「姐姐休要多禮,快請坐。來人,看座。」姜沉魚走出去,邀她在外廳的桌旁坐下,看著雙頰豐滿的姐姐,不禁高興道,「姐姐產後恢復得不錯,氣色真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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