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691章 蛛絲馬跡
    一車數騎,狂奔在涇州官道之上。行人倉皇迴避,一路煙塵滾滾。

    褚遂良在這顛簸的馬車坐了快兩天了,此時只感覺渾身酸痛頭暈腦脹,但仍是不停的催促車伕快馬加鞭,盡快趕往涇州州城。

    身上擔著血海的干係,褚遂良從未有過這樣的緊張。吳王遇刺,皇帝暴病,謠傳關西秦慕白欲反,這些他都是一清二楚的。這三件足以撼動大唐江山根基的驚天大事,都直接或間接與涇州有關。

    雖然褚遂良清楚,長孫無忌有心在這關鍵時候將他支離朝堂,並將這世上最難料理的一樁案子塞給他多少有點不懷好意,但褚遂良已是無暇多想了。

    弄清涇州一案的真相,吳王李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方才是當前最緊要的事情。

    一路披星戴月風馳電掣,沿途多次更換馬匹甚至跑掉了兩個車轆轤,褚遂良終於抵達涇州州城。下了車,他幾乎站立不穩,但都顧不上歇息片刻喝上一口水,就直奔州府衙門,喚來刺史等地方官吏詢問案情。

    殷揚也到列了。

    涇州刺史姓徐,跟李積還有點沾親帶故(李積原名徐世積),為官一方已有七年,治下一直太平,雖算不上能臣幹吏,至少也是無過有功。今次在他治下轄內發展生這滔天的禍事,徐刺史驚恐萬狀之下就差上吊自盡了。

    褚遂良先後詢問了眾人一些情況,與外界所傳聞的別無兩樣。無非是吳王在安定縣郊野的森林中遇襲,隨行一共十八人,僅殷揚生還。

    褚遂良聽完後暗自思忖了良久,見眾官吏在場耳目繁雜,於是斥退閒雜人等,將徐刺史與殷揚私下叫來,再行詢問。

    果然,這一次褚遂良聽到了許多關鍵的疑點。

    徐刺史辦事還算穩妥,對案發地點的排查結果,進行了嚴密的消息封鎖,以至殷揚與他屬下的官吏都不知情。他向褚遂良匯報說,兇手行刺後在森林中放了一場大火毀屍滅跡。後來州府全力撲滅大火,在火災現場的餘燼之中,發現了四十三具男性屍體!

    「四十三具?!」殷揚當場就吃了一驚,「我等隨同護衛吳王的侍衛,加上末將不過十七人,連同吳王一共十八騎。現場怎麼會有這麼多具屍體?」

    「還有更加驚人的!」徐刺史緊張得直嚥唾沫,面色驚惶的顫聲道,「四十三具屍體當中,有二十七具是沒有人頭的!」

    「啊?」褚遂良與殷揚,同時驚叫了一聲。

    「怎麼會這樣?」殷揚驚道,「殺了人,還要將頭臚割去,用意何在?」

    「並在割去頭臚之後,再行放火毀屍滅跡。」褚遂良倒是冷靜許多,眉宇深沉的道,「很顯然,下手之人是不想讓這二十七人的身份暴露!」

    「那另外十六人,為何又沒有被割去頭臚?」殷揚再次驚問道。

    徐刺史渾身都在發抖了,顫顫的道:「卑、卑職親自帶領仵作檢驗了所有的屍體。發、發現,這十六具沒有被割去頭臚的屍首,全、全是吳王府的侍衛!因為在他們的身上,有王府出入令牌!」

    「可是這種?!」說罷殷揚從腰下解下了自己的鐵令牌。

    「沒、沒錯!正是此物!」徐刺史辨認之後肯定的說道。

    褚遂良眉頭緊鎖的接過令牌看了一看,說道:「鑌鐵打造,大火難以燒融。這恰是證明了那十六位死者的身份。如此說來,除殷將軍外,其他的十六名侍衛已經全部陣亡。徐刺史我來問你,那另外二十七具屍首的身上,可有證明身份的物什?」

    「沒有。」徐刺史回答得相當肯定,「屍體已經全部燒得如同焦炭一般,根本無從辨認。」

    褚遂良點了點頭,「想來也是。兇手既然都將頭臚割去了,想必不會再留下別的任何證明身份的線索。照此分析,當日樹林之中除了吳王一行之外,至少還有兩股人馬!」

    「沒錯,卑職也是這樣認為!」徐刺史說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殷揚一時愣了,思忖了許久,疑惑道:「那就是說,當時除了行刺吳王的一夥人,還有另一夥人同時出現?那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

    「目前還不得而知。」褚遂良的眼中隱隱閃過一道精光,淡淡道:「徐刺史你且先下去休息,本官明日再找你問話。」

    徐刺史應諾而退,房中僅剩下褚遂良與殷揚二人。

    「殷將軍,本官問你,為何隨行的十六名侍衛都陣亡了,唯獨你卻生還?」褚遂良單刀直入的道。

    殷揚的火氣頓時冒了上來,雙眼圓瞪怒道:「褚相公可是懷疑末將是兇手?!」

    「並非此意,你別誤會。」褚遂良的脾氣倒是好,一揚手示意殷揚按捺脾氣,說道:「本官也聽徐刺史匯報了,說你是被兇手打暈扔在了道邊,因而存活。本官只是好奇,兇手為何留你不殺?難道,另有陰謀?」

    「這!……」殷揚一時也愣了,搖了搖頭,「末將,還真沒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末將最後與兩位兄弟護衛吳王突圍後,曾遇到一名神秘的高手截殺。末將就是被那人打暈的!」

    「哦?詳細說來!」褚遂良精神一振。

    殷揚便將那晚的情形詳細說與褚遂良知曉。褚遂良聽完後十分震驚,問道:「你是說,吳王當時與那兇徒還有交談,並猜測那兇徒曾是吳王在襄州為官時的舊識?」

    「沒錯!」殷揚肯定的說道,「但吳王也沒猜出那人具體是誰。話不投機說了兩句,那人便要行兇。末將急於護衛拔刀與之搏鬥,沒想到那人手段非常刁鑽狠辣,只一招,就將末將放倒了。末將以為必死無疑,醒來後才發現,是腦後被刀背狠磕了一記導致暈厥,至今仍是血腫未消,褚相公請看!」

    說罷殷揚就脫下了纓盔解散了頭髮,果然看到他腦後仍有若大的一個皰腫如雞蛋。

    「也就是說暈倒之後,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了?醒來卻發現自己被扔在道邊,樹林中已是大火瀰漫?」褚遂良問道。

    「正是。」

    褚遂良點了點頭,起身背剪雙手而踱步,沉吟道:「如此說來,以那兇徒的手段要殺你只是易如反掌,可他為什麼沒有殺你呢?他是否有意留你活口好讓你到官府報案?」

    「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殷揚也迷惑不解了。

    褚遂良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臉上的神色越發緊張而焦慮,低聲道:「你想想,吳王遇刺,這天大的事情豈不是要令朝野動盪天下不寧?現在我猜測,那名兇徒很有可能並沒有殺吳王,而是將他綁架了!他的背後,有一個比殺死吳王本身,更大的一個陰謀!」

    「啊?那就是說吳王殿下尚在人間?!」殷揚頓時欣喜萬分,當場就給褚遂良跪了下來,「褚相公,你一定要搭救吳王殿下啊!」

    「殷將軍請起。」褚遂良將殷揚扶起來,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歎出,說道,「現在這些只是本官的一點猜測。究竟實情如何,還有待查證。殷將軍,這所有的事情你對外人要一概守口如瓶,切不可洩露半句,切記、切記!」

    「末將謹記!」

    此時,徐刺史居然又去而復返,在外求見。褚遂良便讓門外侍衛准他入內。進門後徐刺史急道:「相公恕罪,卑職方才一時慌急緊張,竟忘了一件重要的線索。」

    「快說!」

    徐刺史忙道:「那日案發後卑職帶人排查現場,徐發現多具屍體外,還在不遠處發現了幾匹奔亡逃逸的馬匹!」

    「對!」殷揚急道,「末將醒後四處尋找同僚與馬匹,卻一無所獲。想來是激戰之時馬匹受驚四下逃散了,或者是拴在樹上不及逃逸被燒死了!」

    「沒錯!」徐刺史說道,「我等在現場發現了十八匹被燒焦的馬屍,想來應該是吳王一行人的坐騎。這些馬是被拴牢在了樹上無法逃脫被燒死的。但另外在遠處發現了另外兩匹馬,卻是活的!這兩匹馬有鞍有轡制式非凡而且品種優良,可以肯定不是民間用馬,而像是……」

    「朝前領路,引本官親去查看!」褚遂良果斷下令。

    稍後,三人便到了刺史府後宅,看到了這兩匹馬。褚遂良親自上前查驗,也讓熟識軍旅的殷揚一同查看。片刻後,殷揚肯定的說,應該不會是軍中戰馬,因為這兩匹馬都是沒閹割的公馬。而軍中的公馬除了種馬外,一律都是要閹割的。但這兩匹馬品種優良價格不菲,鞍轡等物都不是尋常百姓人家用得起的。據此推斷,應該是富戶大宦人家所有的私馬。

    「卑職在想,這會不會是兇手們倉皇之際遺留下來的馬匹?」徐刺史小心的問道。

    「有這種可能……」褚遂良隨口應了一聲,依舊在細心的查驗馬匹週身。終於,在其中一匹馬的脖子上,發現了一處並不十分明顯的特殊印記!

    看到這個印跡,褚遂良當場呆立!

    「怎麼了?」徐刺史與殷揚同時問道。

    「你們看……」褚遂良指著馬脖子上的印記。

    「是烙印嗎?但凡富戶人家的私馬,為了防盜給馬打烙印的不少,軍馬與官馬則必須統一上烙。」殷揚一邊問一邊上前看,仔細看那烙印,當場驚道:「是個『韋』字!」

    「沒錯,是韋字!」褚遂良雙眼一瞇臉色低沉,一轉頭問殷揚,「殷將軍,你想到了什麼?!」

    「末將一看到這韋字,當場就想起——韋囂塵!」殷揚驚道,「當年吳王在襄州為官擔任刺史之時,韋囂塵曾是他麾下的佐官,擔任襄州司馬。但此人與襄州軍府果顏都尉杜成元一道勾結河漕水鬼為禍一方,當時就被吳王與秦少帥聯手剿滅了!——褚相公,這兩人當時被押解到長安,均已被問斬!難、難道還能是陰魂索命不成?!」

    「休得胡言,何來陰魂!」褚遂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條線索相當重要。二位切記不可對外洩露半句!——好了,你們且都下去。本官也累了,需得歇息。」

    二人只得告退。

    褚遂良就站在那匹馬的旁邊,目光湛湛的盯著那處烙印,自忖道:韋囂塵與杜成元是死了,但長安韋杜兩家卻是依舊人丁興旺家門昌盛!襄州水鬼一案,使得吳王與秦慕白名聲大噪。但從此,長安韋杜兩家也就肯定恨死了吳王。尤其是韋家樹大根深勢力龐大,後宮有四妃之首韋貴妃,朝堂之上有御史大夫韋挺……「韋挺!」褚遂良惶然一驚,「他兼魏王府用事,與魏王過從甚密!而且,他不是有個女兒嫁給了齊王李佑嗎?當年李佑謀反被誅,他的女兒也因此被貶廢嶺南。因此韋挺也受到些許牽累,由尚書左丞一朝被貶為檢校官,後來在魏王的活動撮合之下才重被啟用,官拜御史大夫負責監督百官,並司掌重大案件的問訟與刑獄!……李佑謀反,不也正是被吳王與秦慕白撲滅的嗎?!」

    想到此處,褚遂良不禁打了個寒顫!

    「如果此案真與韋挺有關,那事情的真相可能就更加嚇人了!」褚遂良吸了一口涼氣,暗道,「他既是魏王的心腹,又是吳王的仇人。在這種時候行刺吳王,的確是有理由有動機。但……他同時也是韋貴妃的兄弟;韋貴妃,也是有皇子的啊!既然楊妃所生的庶出吳王能夠爭儲,韋貴妃之子,又豈是不能?!」

    「吳王返京,事關立儲。在這非常敏感的時期,我猜測魏王反而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頂風作案。因為只要吳王稍有閃失,他的嫌疑就最大!魏王雖然腹黑陰鷙,但他並不傻!」褚遂良暗自思忖道,「但如果是韋挺的話!……表面上是幫魏王爭儲消滅勁敵,實則是有意嫁禍魏王,真乃一箭雙鵰!若是魏王與吳王都因此而一併隕落,韋家不僅是報了當年的血仇,而且韋妃之子,年僅十餘歲的紀王李慎豈不是漁翁得利,有了後來者居上的機會?——若如此,他韋挺將來豈不是有機會權傾朝野,甚至壓過長孫無忌?!」

    「險!」褚遂良的腦海之中,突然如同有一道驚雷掠過!

    「要是這樣——那晉王也有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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