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673章 誰敢應戰
    泥熟啜騎在馬上,以手搭沿瞇著眼睛看著前方,自己麾下的鐵騎如同洪荒猛獸一般,正猛不可擋的撕扯南庭軍隊布成的薄弱防線,他緊繃了數日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微笑。

    「元帥,看來用不著等到晚上,我們就可以拿下薄布恃勤的牙帳了!」身邊一名副將頗為興奮的說道。

    薄布恃勤,即是西突厥南庭的沙缽羅葉護可汗。至從西突厥南北二庭分裂之後,南庭勢力較為薄弱,因此不得不依靠大唐的福蔭才能生存。「沙缽羅葉護」可汗的封號,正是大唐皇帝李世民封赦的。

    「薄布恃勤這個背祖望宗的小人,是時候讓他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了。」泥熟啜悶哼了一聲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十分解恨。

    「等我們拿下了他的牙帳,整個西域就再沒有能與我們抗衡的勢力了!」副將說道,「到時候,我們就將他們原有的副屬國全部征服,收編他們的軍隊,向昭武九國發動攻擊!——奪回弓月城、拿下南庭,遠在康國的蘇定方和昭武九國也就成了甕中之鱉!我看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一統一域,建立一個強大的汗國了!」

    泥熟啜只是聽,沒有搭言,嘴角卻輕輕撩起一絲暗喜的弧度,眼神之中也漸漸有了憧憬的神色。

    輔佐北庭可汗半輩子,泥熟啜的鐵騎縱橫大漠所向無敵。成名二十載,他早已是西域公認的戰爭之王。但是這兩年,他卻遭受了人生之中的兩次敗績,一次是在天山遭遇薛仁貴,還有一次就是遇到蘇定方,他潰退二百八十里連陪都弓都城都丟了。

    這對西域第一名將泥熟啜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等破了城……」泥熟啜突然說道,「別的人都無所謂,有一個人本帥一定要活的!」

    「元帥是說薄布恃勤嗎?」

    「不。」泥熟啜眼神一冷,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來,「是胡祿屋!——我要親手將他撕成碎片,去餵我的獵犬!」

    身邊眾人頓時醒神。沒錯,就是這個天山胡祿部的首領胡祿屋,吃裡扒外背叛北庭,率領十萬大軍投靠了蘇定方。起初泥熟啜並未料想到他會變節,因此對西北方全無防備,還一直等著胡祿屋率軍前來匯合一同夾攻南庭。沒想到,胡祿屋來是來了,但陣前倒戈一擊打得泥熟啜猝不及防,北庭才因此而潰敗。

    戰事的進展對北庭相當有利,早已是四面楚歌、缺水斷糧、兵微將寡的南庭,看來已經快要抵擋不住了。泥熟啜下令,故意讓包圍圈鬆開一個豁口,然後再在遠處設伏殲擊。果然,無數的南庭士兵與百姓倉皇出逃,牙帳之中人心為潰散,兵無戰心將無鬥志,南庭大軍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破城完勝只在覆手之間。

    「哈哈!」泥熟啜終於開懷大笑起來,「傳令!全軍衝鋒,發動對南庭最後一擊!」

    嗚嗚的號角吹起,北庭二十萬大軍全盤而動,如同奔湧的狂潮衝向風雨飄搖之中的南庭牙帳。

    正在這時,戰場的東南方奔來百餘騎,斥候將其攔截後發現是自己人,說有重要軍情稟報元帥。

    泥熟啜叫其中的頭領將軍上前說話。來人剛走到近前,泥熟啜不禁有點慍惱,大喝道:「結骨松,本帥讓你鎮守白楊河谷,你怎麼跑到這裡來,還滿副失魂落魄,簡直是損我軍威!」

    「元、元帥,大事不好了!」結骨松都顧不上辯解了,驚慌失措身體直發抖的哆嗦道,「來、來了!」

    「什麼來了?」

    「白袍將軍!——白袍將軍突然率軍殺到,我們抵擋不住啊!白楊河谷防線已經被攻破了,白袍將軍正朝這邊殺來!」

    「啊!——」泥熟啜與身邊眾將一同發出了驚呼。

    泥熟啜的臉色頓時變作一片刷白。剛剛痊癒的胸口箭瘡也似乎在突然之間又復發了,讓他感覺一陣痙攣劇痛。他一掌捂到胸口面露痛苦之色,搖搖晃晃險些從馬上摔下來。

    「元帥!」眾將大驚失色,急忙將他從馬上扶了下來。

    「白袍將軍,薛仁貴……」泥熟啜好不容易一口氣喘了過來,怔怔的看著天,喃喃道,「他怎麼出現在了白楊河谷?」

    泥熟啜都不去怪罪失守關卡的結骨鬆了。來者是薛仁貴,休說是結骨松,就算是他泥熟啜親自在那裡坐鎮,也未必守得住。

    結骨松膽戰心驚的說道:「罪將也不知道……薛仁貴,他率領無數的鐵騎,就像是神兵天降一樣突然出現在白楊河谷!我們一萬多人馬在那裡設下的三道防線,對他一點作用也沒有……」

    一邊說著,結骨松臉上露出十分尷尬與羞愧的神色。有句話他不敢說,那就是他們這一萬多人根本就沒有做出什麼頑強的抵抗,幾乎是薛仁貴與他的方天畫戟剛剛在他們面前走了一個照面,結骨松等人就連自己祖上姓什麼都給忘了,一萬多人當場丟盔棄甲倉皇逃命。

    天山大敗的巨大心理陰影與泥熟啜被一箭釘穿在地的慘狀,讓北庭人聽聞薛仁貴之名都膽戰心驚夜不能寢,更何況薛仁貴率領大軍活生生的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元帥,現在我們怎麼辦?」副將小心的問道,「眼看南庭就要拿下了,可是薛仁貴突然率軍殺到。也不知道他麾下有多少人馬,後面還有沒有大軍跟進……」

    泥熟啜捂著胸口閉上了眼睛,重重的、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搖頭,說道:「天不亡南庭,本帥也沒有辦法!——傳令,先行撤軍,後退三十里靜觀其變!」

    「就這樣撤了?……南庭牙帳已是唾手可得啊,元帥!」

    「現在不撤,等到薛仁貴繞走白楊河谷斷我後路,再有大軍配合與他一同對我軍形成夾擊。那麼,我們還沒有去康國捉拿蘇定方,自己先變成甕中之鱉了!——如此,拿下一個半死不活的南庭又有何用!」

    「是!……發令,撤軍!」

    眼看即將拿下牙帳的二十萬北庭大軍,來得猛烈去得也飛快,如同江海潮訊一般。

    正處於絕望與崩潰邊緣的南庭可汗薄布恃勤,自準備在城破之時殺妻滅子拔刀自刎,突然聽聞泥熟啜撤軍了,當場跪倒在地朝天貢拜,喜極而泣。牙帳裡未及逃跑還活下來的所有人,無不感覺是天降福蔭撿回了一條命,因此滿城皆跪歡呼喜泣。

    薛仁貴率三萬軍,輕鬆擊破白楊河谷後馬不停蹄,如同颶風襲捲一般殺到睢合水河畔的南庭牙帳附近,剛好看到漫山遍野的北庭軍隊如潮水般退去,牙帳內外儘是歡呼與跪拜的人。

    「怎麼回事,未及交戰泥熟啜便撤了軍,牙帳之圍已解?」這下,連薛仁貴都納悶了。

    「薛將軍,現在怎麼辦?」

    薛仁貴沉思了片刻,說道:「為防泥熟啜有詐,我軍先列陣於牙帳之前戍衛,隨時準備應戰!等後方宇文將軍率軍來援,再作區處!」

    「是!」

    三萬關西鐵騎,如同一陣疾疾旋風輕盈而迅猛的奔襲到牙帳以北五里之處,三刃鋒矢突擊大陣凌厲的排開,軍陣如棋,威勢赫赫!

    牙帳中的軍民與剛剛逃逸不遠的泥熟啜等人,都看到了薛仁貴排出的這個軍陣。頓時,牙帳中歡呼四起,北庭人慌忙遁走。負責墊後的北庭軍士唯恐薛仁貴突然發動衝擊,因而心中一片慌忙只顧策馬狂奔,自相衝撞陣形大亂,好不狼狽。

    薛仁貴手提方天畫戟背負虎紋畫眉弓,策馬立於軍陣之前,眼看北庭二十萬大軍倉皇逃逸,他禁不住胸中豪氣大生,放聲大笑起來。

    唐軍眾將士一併大笑,聲浪澎湃宛如驚濤駭浪。

    死裡逃生的南庭可汗薄布恃勤,聽聞唐軍來援解了牙帳之圍,慌忙率領城中臣民將士出帳相迎。見了薛仁貴,貴為一國之君的薄布恃勤居然一頭拜倒在地。

    「可汗請起,薛某萬不敢受此大理!」薛仁貴急忙將薄布恃勤扶起。

    薄布恃勤曾經去過長安面聖,因而也學得一些漢語。此時他心中的感激之情已是無以言表,只能緊緊的抓住薛仁貴的手,渾身發抖嘴皮直哆嗦,「多、多謝!多謝將軍解我傾國滅族之危!此恩如同再造,將軍便是我族的救世之神!」

    薛仁貴微笑道:「可汗不必如此。薛某不過一介武夫忝為先鋒,奉我軍主帥之命率軍來救。可汗就算是要謝,也應該是謝我主帥!」

    「貴軍的主帥是……」薄布恃勤問道。

    薛仁貴展顏一笑,說道:「可汗必定聽說過他的大名。他便是,我大唐關西道行軍大總管、安西大都護,少帥秦慕白!」

    「啊!」薄布恃勤當場驚呼一聲,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真神之子、關西秦少帥,親自來了西域?!」

    「正是!」薛仁貴點頭而笑,大聲道,「秦少帥親率二十萬精銳關西軍,現已挺進西域!相信三天之內,少帥麾下的主力大軍,就可以開抵牙帳!」

    「上蒼降福!真神庇佑!」薄布恃勤激動得難以自抑,展開雙臂向上高高,一膝跪倒在地仰頭望天,高聲呼喊道,「我族終於有救了!大漠,終於迎來真正的主人了!」

    薄布恃勤身後的無數軍民官將,與他高聲歡呼,五體投地。

    薛仁貴與唐軍眾將士看在眼中聽在耳裡,每人心中油然而升一股巨大的成就感與自豪感。

    至少此刻,在南庭人眼中,大唐已經是當仁不讓的——西域真正的「主人」!

    撤軍後的泥熟啜駐紮在三十里外,靜觀牙帳變化。結果第二天,宇文洪泰率領五萬兵馬也開抵牙帳,唐軍聲勢更加浩大。泥熟啜不知道唐軍後面還有多少人馬,因此再退十里駐營。

    第三天,秦慕白親率主力大軍全部開抵牙帳。

    整整二十萬關西軍,差點再一次將泥熟啜的舊傷嚇得復發!

    完敗噶爾欽陵、平定吐蕃的關西軍,在異族看來早已是「不可戰勝」的象徵。休說是二十萬,天山一役,薛仁貴也不過區區兩萬人馬;早先不久,蘇定方同樣只帶了兩萬人來,就將泥熟啜打得大敗虧輸!

    這兩人,還都只是關西軍的副將。

    如今,關西軍主帥親臨、二十萬主力精銳大軍佐陣!

    「撤守弓月城!」泥熟啜毫不猶豫的下令了。

    於是,秦慕白都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敵人長什麼模樣,泥熟啜就與二十萬北庭大軍就留給他一個猥瑣的背影,華麗的逃跑了。

    「這就是西域第一名將,泥熟啜的作戰風格?」秦慕白既好氣又好笑。

    薄布恃勤再次親自出城,恭迎他們的救命守護之神。

    秦慕白命眾將在牙帳外依傍睢合水畔結寨下營,日夜巡哨提高警惕,謹防北庭去而復返使詐突襲。然後,他與薛仁貴、宇文洪泰等人,在薄布恃勤的盛情邀請之下進了牙帳。

    牙帳,即是突厥人的「首府」。圍繞可汗的王帳,眾臣與將軍百姓們依次結帳而居,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秩序井然的群居部落,佔地方圓近百里。睢合水河畔水草豐美交通便利,沒有戰亂的時候往來商旅也很多,因此南庭牙帳也是絲路上的一處富饒熱鬧之地。

    薄布恃勤在王帳中擺起盛大的宴席,用最珍貴的禮物與最豐盛的酒肉,招待秦慕白等人。牙帳中的突厥軍民聽聞解救了牙帳之圍的唐軍主帥,正是「真神之子」,因此自發聚集到王帳來「朝拜」,人數眾多聲勢浩大,人人五體投地的行跪拜之禮,可把秦慕白都嚇著了。

    那情形,活像自己真成了救世神棍。

    此時此刻,秦慕白還沒什麼心情享受殊榮或是享用美酒美食。宴席中,秦慕白就與薄布恃勤及眾將商討起了軍機,並詢問了許多關於西域、北庭、蘇定方與康國、大食的情況。

    到這時秦慕白才知道,原來武媚娘在康國可是經歷了一番驚心動魄的際遇,現在她搖身一變,已經成了康國的「首輔大臣」與昭武九國聯軍的「主帥」,並與蘇定方一道,領軍前往康國以北的薩姆河抵禦大食去了。

    秦慕白聽完就在心中罵起蘇定方來,這麼重要的情況居然沒在軍報中告訴我?

    後來再一琢磨,秦慕白估計這肯定是武媚娘的主意。武媚娘心細如髮,興許就是擔心秦慕白了這些情況後心中焦急,從而影響到他按部就班的處理西域之事。

    「可她畢竟是一介女流,哪裡懂打仗?戰場可不是商場,那是要死人的!」秦慕白心中,畢竟仍是擔心起來。

    薛仁貴很細心,很快想到了秦慕白心中所慮,於是建議說,不如兵分兩路,泥熟啜就交給薛仁貴去對付;秦慕白自己,則親率另一路大軍前往康國,主持軍事大局對付大食。

    秦慕白想了一想,這法子雖是可行,但是不徹底解決泥熟啜,就算自己去了康國也仍有後顧之憂。

    於是他說道:「仁貴,並非是我信不過你。泥熟啜見了我們逃跑得如此果斷,可見他心中犯怵。因此,眼下正是一鼓作氣解決北庭的最好時機。如果我們現在兵分兩路,可能兩路都成不了大事,或是面臨極大的困難、付出相當巨大的代價。於是我決定,先集中力量對付北庭,速戰速決!」

    「好!速戰速決!」眾將一併摩拳擦掌。

    秦慕白當即提筆,寫下了一封戰書送往弓月城。

    戰書很簡單,只有十個大字,卻是飛揚跋扈字字賁張——「關西秦某在此,誰敢應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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