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652章 我願世世,生於大唐
    宇文洪泰與薛仁貴這一對關西軍的虎獅雙將,在戰場之上斬將奪旗力擒吐蕃主帥噶爾欽陵,當場就令唐軍士氣大振!

    瘋狂的吶喊與歡呼,每一名唐軍的熱血都沸騰了!

    反之,一直以來在高原上都被冠以「戰神」之名的噶爾欽陵突然落敗被擒,讓崑崙鐵騎與吐蕃軍士全都慌了!

    他們還從來沒有試過,失去噶爾欽陵該要如何戰鬥,就如同一個人失去了眼睛,腳下也會變得慌亂從而寸步難行。

    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

    現在的吐蕃大軍,就像是吃了一招黑虎掏心,失魂落魄。

    彪悍的崑崙鐵騎,玩了命似的要奪回噶爾欽陵,人如蟻聚向宇文洪泰與薛仁貴這一方戰圈掩殺而來。崑崙鐵騎根本信不過普通的雜兵,再也顧不上什麼戰法與陣形,不顧一切只要奪回主帥,因此無數兵馬湧作一團,反而將其他部陣的人馬衝撞得陣角大亂。

    失去了噶爾欽陵的臨陣指揮與調度,吐蕃陷入了空前的混亂!

    秦慕白站在高高的雲台之上,看不清陣中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薛仁貴已經生擒噶爾欽陵一事。他只看到,戰陣的核心一陣混亂,戰陣中的唐軍將士個個都像打了雞血,士氣瘋狂的上揚,以致爆棚!

    秦慕白頓時覺得口甘舌躁——或許!

    或許自己苦苦等待了多時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光——郎!」

    歸義刀,鏗鏘出鞘!

    「擂鼓——全軍突擊,殺破敵軍!」

    關西軍的總攻號令,終於下達!

    二十四面四獸七色指戰牙旗一同高高揮起,六十四挺沖天號角與三十六面助戰大鼓,一同奏響。

    九霄震盪,山河失色!

    「殺——啊!」

    數十里大場戰,徹底沸騰了!

    茫茫人海無數兵馬之中,薛仁貴一騎如虹逆向而行,身後馬鞍上坐著吐血不止已近昏迷的宇文洪泰;馬後拖一條套馬索,拽著一人拖地疾行。

    地上那人,便是噶爾欽陵!

    秦慕白居高臨下遠遠就看到薛仁貴矚目的身影,激動得雙手怒拍扶欄,大叫道:「仁貴!是仁貴回來了!——蒼天,難道是我眼花了嗎?!」

    他身邊的幾名令旗兵與近衛聞聲一同上前仔細觀望,當下就激動的叫了起來:「少帥,你沒有眼花!真的是薛將軍回來了!」

    「太神了!薛將軍就一人一騎,深入數十萬人的大軍陣中,不僅救回宇文將軍,還生擒噶爾欽陵!」

    「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原來真的不是神話!」

    「薛將軍就做到了,而且過之而不無及!」

    秦慕白沒有再聽這些人咶躁,而是快步跑下了雲台。

    噶爾欽陵生擒到手,勝負已無懸念——現在,秦慕白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親眼看到下面三人!

    從來沒有一件事情,讓秦慕白的心情如此迫切。

    薛仁貴勒馬而停,秦慕白大步而來。

    宇文洪泰已經徹底昏迷,一柄長槍將他透體而過,觸目驚心。

    被一路拖拽拉出戰陣的噶爾欽陵也是夠嗆,背上腿上的衣甲已乎全被磨去連皮肉也少了一層,昏昏沉沉的看著前方大步而來的秦慕白,頹然的長歎了一口氣,挺直躺著不動了。

    這一歎,如同發自幽幽地府,流轉千年方才從他喉間散出。

    「少帥,薛某幸不辱命,擒得敵酋在此!」薛仁貴翻身落馬,拱手拜道。

    「好!」秦慕白激動的握住他的手,一個字,道盡萬千感慨。

    「洪泰!」入眼看到馬背上的宇文洪泰,秦慕白心中大驚,喝道,「來人,速傳軍醫!」

    左右近衛十餘人急忙上前,七手八腳的救下了宇文洪泰,抬去醫治了。另有幾個人將噶爾欽陵從地上提了起來,五花大綁捆了個結實。

    噶爾欽陵灰頭土臉,可是表情出奇的平靜,神色之中沒有半點慌亂與失落的跡象,反而主動的看著秦慕白。

    那眼神,仍不失凝厲與侵略。

    秦慕白上前,看著他。

    「我們終於又再見面了。」秦慕白說道。

    「終於嗎?」噶爾欽陵輕佻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說道,「應該說,我們一定會再見。要麼是你捆著我站著,要麼,就是現在這樣。」

    秦慕白似是而非的點了下頭,擺了擺手,「帶他走!」

    左右侍衛怒喝推攘的押走噶爾欽陵,秦慕白回頭說了句,「善待噶爾元帥,不得造次!」

    「諾……」

    噶爾欽陵回頭,深看了秦慕白一眼,莫可名狀的微然一笑,大步朝唐軍軍營走去。

    這時,秦慕白聽到了身後,薛仁貴由衷的歎了一口氣。

    「終於快要結束了!」

    秦慕白回頭,微然一笑,說道:「你說得對。就算是殺光了這幾十萬吐蕃大軍,再將贊普、王室、貴族成員全部拘押在此,少了一個噶爾欽陵,那也不算完。反之,沒有什麼能比在戰場之上生擒噶爾欽陵,更能粉碎吐蕃人的信心的了!——仁貴,你立下了蓋世奇功!」

    「不,不是我。」薛仁貴認真的道,「是宇文兄弟!是他奮不顧生以死相拼,才抓住了噶爾欽陵,薛某只是撿了個順手便宜。」

    「哦?詳情如何?」秦慕白問道。

    薛仁貴便將當時的戰況,簡單的對秦慕白說了一下。聽得秦慕白好一陣心驚肉跳。

    「這黑子,也太玩命了!」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涼氣,「無論如何,他不能死!否則,我這輩子不安心;回去,也沒法向蘇憐清與她肚子裡的孩子交待!」

    薛仁貴點了點頭,說道:「宇文兄弟是個耿直火烈之人,重情重義肝膽相照。想當初,老帥的死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此時此刻仇人相見份外眼紅,他的心中除了報仇,恐怕什麼也沒有了。於是……」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輕言自語道,「父親大人,宇文洪泰比我更像是你的兒子。你在天之靈,安息吧!」

    戰鬥,仍在繼續。

    唐軍,力挽狂瀾佔盡優勢,並逐漸將這優勢轉換為勝勢,而且是大勝!

    吐蕃兵馬,一潰千里,丟盔棄甲。

    窮寇莫追。

    天將黃昏之時,秦慕白下令鳴金收兵。失去了靈魂主帥的吐蕃人倉皇涕哭而走,唐軍歡呼雀躍而回。

    戰場之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雖是大勝了一場,但秦慕白號令三軍不可放鬆謹惕,依舊保持高度戰備狀態。軍中不可慶功不可歡笑不可飲酒,不可虐俘不可渲淫不可私掠戰利品。諸軍將校各歸本營約束兵馬,以備明日再戰,並時刻防備敵軍的觸底反撲夜劫軍營,還要做好打死仗、打硬仗的準備。

    勝不驕贏不漫,輸不亂敗不妥,此刻的關西軍已經如同秦慕白一樣,越發的顯得老辣與成熟。

    七名關西軍最好的軍醫,圍著宇文洪泰忙碌了兩個多時辰,終於將這名鐵漢從閻王爺那裡暫時搶了回來,留下了一線生機。

    秦慕白去探望他時,他仍舊面如白紙毫無血色,但好歹還有一絲呼吸。

    「黑子,你不能死。」秦慕白獨自一人坐在他的榻邊,對著他的耳朵低語道,「誰都可以死,包括我秦慕白,就你不能死。」

    「你若是死了,我欠下的債一輩子都無法償還。你知不知道,我比你還想打先鋒,我想親手將噶爾欽陵斬於陣前或是生擒回來。但我不能去。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才讓你去——雖然我知道你的武藝能耐遠遠不如仁貴,我也要讓你去!」

    「那是因為,在我父親看來,你就是他的親兒子,跟我一樣!」

    「這一戰,對大唐對華夏來說至關重要。對我秦家來說……更是意義非凡!」

    「你很好!你真的做到了!」

    說到這裡,秦慕白的眼圈有點刺疼,喉間也哽咽起來。

    「聽到沒有,你不能死!我要你好好的活下來!不管下半輩子是禍是福,我們兄弟一起分享一起承擔。我發誓,只要有我秦慕白在的一天,就有你宇文洪泰一天的榮華富貴!」

    「蠢黑,你聽到沒有!他娘的你倒是吭個聲!」

    秦慕白的眼淚終於下來了。

    宇文洪泰的眼睛,當真睜開了一條縫。

    「三、三哥!俺……俺還活著呢!」

    「你他娘的,嚇唬老子!」秦慕白緊緊握著他的手,眼淚未乾又放聲大笑,「聽著黑子!如果閻羅王要帶你走,你就跟他說,你兄弟秦慕白願意將剩下的陽壽與你分享!」

    宇文洪泰使勁全力的力氣,仍是虛弱無力的握了握秦慕白的手,咧了咧有些抽搐不聽使喚的嘴角,斷續的輕聲道:「閻羅王嫌俺長得太黑太醜,不肯要俺!所、所以……俺又回來了!」

    「回來了好!」秦慕白淚如雨下,「別再那邊晃悠了,老老實實在這兒躺著!等你傷好了,咱們一起回長安,我要讓你,有一輩子都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三哥,俺不要榮華富貴……」宇文洪泰咧著嘴艱難的笑了,「俺只要娶個婆娘生個孩子,一起跟在三哥屁股後面瞎轉悠,搗搗蛋罵罵娘,喝些老酒砍些狗頭,這輩子俺就知足了!」

    秦慕白緊緊握著他的手連拍了幾下,「混蛋,你說話可要算話!不然,你那臭婆娘當真會殺了我的!」

    「她敢!」宇文洪泰突然雙眼一瞪,「她敢對三哥半分不敬,俺當場劈了她當柴燒!」

    「你會捨得?」秦慕白笑了,「她肚子裡,可是懷了你的骨肉。」

    「啥?!」

    「原來你真的還不知道。」秦慕白笑道,「你這愣子,上次駐軍鄯州,你也不回城看一看她。這事兒我還是聽澹台說起的。等著吧,等你傷好了回蘭州,就有個大胖兒子抱了!」

    「哈哈!那俺不死了!俺有後了!俺真的不死了!」宇文洪泰突然放聲大笑。

    秦慕白,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宇文洪泰,總算是性命無礙。

    又與他傾述了幾句之後,秦慕白怕耽誤他休息,喚來醫官小心伺候醫治,自己先走了。

    該去,看一看噶爾欽陵了。

    按照秦慕白的吩咐,噶爾欽陵並沒有像普通的俘虜一樣捆押在牢營裡,而是安排住在一間營帳之中,派了一隊人小心看守,並供應酒水飯菜沒有對他進行虐待。

    秦慕白來時,噶爾欽陵正坐在桌前,飲酒吃肉,宛如平常。

    「來了?坐!」看到秦慕白進來,噶爾欽陵反倒是像地主一樣,招待秦慕白入座。

    秦慕白笑了一笑走上前,摒退了帳中環立的鐵甲軍士,坦然的坐到了噶爾欽陵的面前。

    噶爾欽陵既不說話,也不抬眼去看秦慕白,而是拿起一個杯子,替他斟滿了一杯酒,遞過來。

    秦慕白伸手接住。

    二人四目相對。

    「干。」

    「乾杯。」

    雙雙飲下滿杯。

    然後,同時長吁一口氣。

    這一歎,二人都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發自內心的疲憊與解脫。

    「終於結束了。」噶爾欽陵輕吟了一聲,嘴角上揚淒然的一笑,然後輕微的搖了搖頭——「我輸了。」

    「我說過,你我之間沒有輸贏。只是大唐與吐蕃之間,分出了高下。」秦慕白說道。

    「秦慕白,你可不可以不這樣虛偽與做作?」噶爾欽陵並沒有發怒,只是用聊天的語氣說道,「成王敗寇,生死攸關。輸就是輸,贏就是贏,完全不用說那些冠冕堂皇的托辭!」

    秦慕白無所謂的笑了一笑,說道:「其實我的意思是,我能征服你的國家,我能打敗你的軍隊,但我永遠無法超越你。無論是才華能力,還是功績名望。」

    「重要麼?」噶爾欽陵輕笑了一聲,「原來你只是注重這些身外虛浮之物。你太讓我失望了!」

    秦慕白的臉上浮現出了微笑,看著噶爾欽陵,笑而不語。

    「你笑什麼?」

    「我笑你。」

    「我很可笑麼?」

    「非常。」秦慕白飲下一杯酒,說道,「中原有句古話,叫做蜉蚍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你說可不可笑?」

    噶爾欽陵的表情一滯,明顯被秦慕白這句話堵了個夠嗆,半晌無語。

    「噶爾欽陵,一個人,再如何驚才絕艷,他的能耐終究也是有限的。」秦慕白說道,「我秦某人自知在許多方面比不過你,但至少有一件,比你強。」

    「你是想說,你辯天機識時務?還是擅權術長謀略?」噶爾欽陵冷笑。

    「都不是。」秦慕白微笑淡然,說道,「是我運氣比你好,生在了大唐!」

    噶爾欽陵的表情,瞬間凝固。

    「若有來世。」秦慕白微笑,「如同侯君集一樣,我願世世,生於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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