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行動 第26章 世界第一難 (2)
    於是村上每起一口棺材,老鄭就按照當地的風俗,全身上下披麻戴孝,一路護送靈柩到新的安葬地入土。然後雙腿跪下,磕上三個響頭……全村34座墳墓,老鄭他都一一這樣做了。

    當老鄭要動手搬第35座墳墓時,墓主的後代卻怎麼說也不幹,並且出來一大家族的人阻擋:「姓鄭的,你有能耐在別人家的祖墳上動土我不管,可要想掘我家的祖墳,你姓鄭的就是從我褲襠下鑽過去,老子也不會讓你動一鏟土!」

    已經當了二十多天「孝子」的老鄭哭笑不得,說:「全村的人要住新房,現在就等平整你們這個墳墓了。這麼著,我老鄭為了全村移民給你們求情作揖,給你們祖上當回孫子總成了吧?」

    峽江有個風俗,當孝子的是披麻戴孝,當賢孫的可得跪地走火盆哩!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你就是讓全家人都出來當老子的孝子賢孫也不成!」人家把話說到絕處。

    面對一個七十多人的大家庭,無奈的老鄭不得不暫時放下鐵鍬。將剛剛扮演孝子的那張哭喪的臉又變成笑臉,他把這個家庭的幾位長輩和主事的人都請到自己家裡,豐豐盛盛地備了兩桌酒席。可人家根本不理這一套,吃也吃了,吃完抹抹嘴照樣不讓遷墳。老鄭欲哭無淚,左思右想,沒個結果。一日聽人說這個家族中有個人在縣城公安局工作,老鄭便連夜趕到縣城,給這同志講移民道理。人家是黨員幹部,到底覺悟不一樣:「鄭書記,你甭多說,三峽移民道理我知道。走,今晚我就跟你回村上做家族親叔老伯們的工作!」

    在這位同志的幫助下,這個家族的人終於同意遷墳。但在挖墳時又出現了一個奇怪現象:那座百年老墳是用石灰砌的,墳上長著一棵狗葉樹,樹根順著石縫往下長,正好覆蓋了半個墳穴。待掩土扒開後,家族的人一看這「奇觀」,又大嚷起來,硬說這是他們家族千年不衰的「風水」,誰都不能動!而且說誰動了這「風水」,必會「天誅地滅」。幾十個人無論如何再不讓老鄭他們扒墳了。

    老鄭急得無計可施,「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兩眼淚汪汪地乞求道:「大伯大叔嬸嬸嫂嫂們,如果這樹根須真是你們家『風水』的話,動了它要真出事,我老鄭願拿全家人的性命給你們作抵押!」

    村支書老鄭的這一跪,真把這個家族裡那些尚有點唯物主義思想的人打動了,他們相互做起工作來:算了算了,「省長」鐵心幫大伙平地建新村也是為大家好,相信老祖宗看在這分上也會原諒我們的。

    當這口百年棺材從墓穴中被人費力地挖出並抬起時,披麻戴孝的老鄭仍一絲不苟地跪在那兒……好在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風水」仍舊讓這個家族的人原諒了老鄭。

    遷完最後這穴墓,老鄭回到家已經深夜,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他輕輕推開十幾天沒有回來的家門,顧不得拉燈就直撲小廚房,掀開鍋蓋,伸手抓起裡面的東西就「嘩噠嘩噠」地吃了個透飽。完後,他怕吵醒了妻子和孩子,便縮手縮腳鑽進被窩躺下。可不足一小時,便覺得肚子不對勁,「咕咕」作響,胃中不時泛出酸水……

    「爸,你啥時回來的呀?幹啥子翻來覆去?肚疼?」女兒被吵醒了,倚在床頭問。

    「那鍋裡是啥子東西?我吃了就……就疼……哎喲……」老鄭實在忍不住,在床上打起滾來。

    女兒一聽,大叫一聲後,便「嗚嗚」地哭了起來:「爸,那是餿了幾天的剩菜剩飯,是準備餵豬的呀!你吃它幹啥子嘛?嗚嗚……」

    老鄭不由得自嘲道:「傻閨女,哭啥子?是爸給村上搬墳餓饞了才吃錯的唄!」

    女兒哭得更凶了:「爸,你就不能心疼自己一點嗎?我難過死了。嗚嗚……」

    鄉親們就在老鄭這般的虔誠和真情下,心理得到了平衡,搬遷和建新村的工作因此順利開展。

    經過一個秋冬,整整齊齊的移民新村矗立在高高的山坡上,就像外國電影裡看到的城堡一樣漂亮。村民這時候又有新的意見了:鄭書記你不能偏心眼,我們過去住的老宅基風水好,現在也不能比別人差嘛!

    難題又出給「省長」。

    老鄭在村裡工作了幾十年,太瞭解農民們的那點心思。他靈機一動,說:明天大伙都到村委會開會。

    第二天村民們都來見他。

    只見老鄭雙手叉在腰際,高聲說道:「為了公平、公正分配移民新村的房子和宅基地,我已經提前將新房子編成號。大家知道,讓我老鄭完全按照過去大伙住的房子和宅基地好壞來分配,肯定沒法子分。別說我這個假省長,就是真省長來了我想他也沒有這本事。因為我們三峽移民不可能將過去大伙住的老宅基一模一樣地搬遷過來。但有一點大伙比我看得明白,現在我們蓋的移民新村要比過去大家住的房子好,而且又有自來水,宅前宅後又有能通車的寬敞的道路。所以我們只能摀住心口憑良心做事,求得大伙心服口服。啥子辦法呢?我老鄭只有土辦法一個:抓鬮。有人說抓鬮雖然是硬碰硬,但希望運氣多一些。那好,我事先已經想好了:這回我們不是一次抓鬮定乾坤,而是兩次抓鬮,第一次抓鬮是確定正式抓鬮的序號,第二次抓鬮才是按先前抓出的序號確定房號、宅基地。大伙看這樣行不行?」

    「哈哈,『省長』,你想得挺周到的,信你的,抓吧!」

    「對,抓吧。」

    老鄭滿意地笑了,說:「好,抓鬮的方法大伙沒意見了。不過,為了保證大伙對抓鬮過程的放心,因此我想這麼做,大家看行不行啊——」只見老鄭先拿出一雙筷子和一個只有一個小孔的鐵盒子。

    「省長」耍魔術了!鄉親們好奇地圍上前去觀看。

    「看明白啥意思嗎?」老鄭逗大家樂。

    「嘻嘻,不明白。」眾人搖頭。

    於是老鄭一本正經道:「用手伸進盒裡抓鬮,容易讓人感覺是不是會作假,筷子抓鬮可是假不了的呀!不信誰試試!」

    可不,筷子抓鬮,絕對的一是一!

    一件本來難上加難的事,經老鄭這麼扳上來扳下去有趣地折騰了一番,鄉親們興致勃勃,學著老鄭的抓鬮樣,自覺自願地選定了自己的新宅基。且每戶門口都立了一塊非常醒目的永久性標誌石板,上面寫著:某某某,響應國家號召,光榮當上三峽移民,於某某年搬遷到新村。現為幾號房,共幾口人。原淹房面積多少平方米,淹房補貼多少元,遷建面積多少平方米,磚瓦結構,開支多少錢等等字樣。

    洋河的村民們不僅家家戶戶有這樣一塊光榮的「三峽移民」石板,而且他們在鄭昌省的領導下,利用提前搬遷的幾年時間,在別人仍在為苦別故土揮淚時,已經重新走上了致富之路。

    洋河村的移民雖然比別人提前建立了對新家園的感情,但他們在告別故土時的那份情感同樣難捨難分,他們比別人幸運的是有位好「省長」。

    巫山出過另一件有意思的事。

    一對年輕的農村夫婦,他們被政府列入移民名單時,結婚的日子也並不長。沒想這對恩愛夫婦為了移民的事鬧得差點分了家、離了婚。

    事情起因是這樣:當村幹部徵求他們意見遷移到哪兒時,小夫妻很快統一意見說是要到廣東去。經過接洽,移民幹部們告訴說可以。小夫妻聽後非常高興,後來幹部要求每戶派一名代表到「新家」那兒去跟當地政府辦理「安家」對接等手續,丈夫就說從三峽到廣東很遠,還是他去合適。

    去就去唄,你得挑塊好一點的地蓋座大一點的房就是。妻子吩咐說。

    丈夫說那還用你多嘴,這次移民搬遷到廣東,是為子孫後代造福的事,不光關係到我們這輩子嘛!

    不幾日,丈夫從廣東那邊打電話回來說,廣東實在太好了,當地政府對我們三峽移民也特別好,選的地方好,蓋的房子也好。丈夫在電話裡一口氣至少說了十幾個「好」,末後,他說:一起來的人他們怕花錢要先回巫山,我第一次出來,準備再呆幾天,到廣州好好玩一玩。看看廣東這邊,人家太開放了,嘻嘻嘻,告訴你:我們住在鎮政府的招待所,每天晚上還有小姐打電話來問「要不要服務」。嘻嘻,聽說,城市裡更不得了,小姐會在大街上拉你走呢!狗日的這兒就是開放呀!喂,說好了,我在這兒多呆幾天啊……電話就這樣掛斷了。

    開放?小姐?廣東原來是這樣啊!小媳婦放下電話,一琢磨,從頭頂到腳心全都涼了:好個龜兒子那麼起勁想到廣東,原來是想找小姐「開放」啊!龜兒子,我不搬了!

    「呸!說什麼也不搬!」移民幹部再來這對新婚夫婦家時,小媳婦一反常態,連門都不讓進,說話也是咬牙切齒。

    小丈夫回來了,滿面春風,大包小包地帶了很多東西。

    小媳婦沒好臉理他。

    入夜,她悄悄打開大包小包:口紅!肯定是野了心的龜兒子想討好那些「小姐」。啊,還有避孕套!

    「你死鬼!你是個不要臉的天殺死鬼!」小媳婦憤怒地將大包小包扔到丈夫的頭上,然後扯起被子,「嗚嗚」地大哭起來,震得寂靜的山村全都醒了。

    「你瘋啦?」莫名其妙的小丈夫不由得吼了起來。

    「好你個龜兒子,家還沒搬到廣東,你就野啦?你野呀野呀——」小媳婦真的瘋勁上來了,上前一口咬住小丈夫的胳膊。

    「哎喲——」小丈夫疼得忍不住抬腿踢她。妻子倒是鬆了口,可他的胳膊直淌鮮血。

    「你說清楚,你到廣東幹啥子?」小媳婦不依不饒,從地上站起來繼續責問。

    「你說我幹啥子?老子去安家知道嗎?」吃了一肚子冤枉氣的小丈夫兩眼淚汪汪。

    「那你包裡還帶口紅、避孕套。」小媳婦窮追不捨。

    「你……你為這跟我吵呀?哼,真是傻帽兒一個!」小丈夫一聽就像癱了一樣坐在地上,直搖頭,「我好心想結婚時沒能上重慶一趟給你買個口紅,這會兒順便到廣州挑個洋牌子帶回來,沒想你淨往邪裡念……」

    「那……那避孕套是啥子事嘛!」

    「這這……這不,人家城裡人會玩嘛,我看著那玩意也跟我們以前用的不一樣,所以就買幾個回來試試……」

    「你個龜兒子!」小媳婦「噗」地笑出了聲,滿臉通紅。

    第一次廣東「對接」的風波就這麼平息了,但小媳婦的擔憂並沒有解除。尤其是看到自己的男人在以後的半年裡打著到廣東去看看新房子的招牌,連續三次出峽江,而且每次回來不是嫌她土就是說廣東那邊如何如何的新潮。最讓小媳婦產生疑心的是,他每次回來晚上親熱的時候總要「換換花樣」。於是她認定:千萬不能移民到廣東,要那樣他准變壞!

    這一夜她輾轉不眠。見一旁被「花樣」累得呼嚕如雷的他,心火不由從胸中躥起。打斷他的腿?這樣可以讓他永遠別想到廣東玩「花樣」了!可她一想,不行。那樣還得反過來一輩子伺候他。用剪刀給他那玩意割了?也不行,日後吃虧的是夫妻兩人……怎麼辦呢?小媳婦思忖了半宿,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為了制服一頭總跳圈的豬崽子,便用尖刀給那豬崽的後腿挑斷了一根腳筋,那豬崽再沒能耐跳圈了。

    嘻,這一招好:既管住了他,又不妨大事。

    天亮前,她悄悄下床,從櫃子裡摸出一把剪刀,然後對準男人的腳心,狠狠一挑……

    「媽呀——!」男人嚎叫一聲,疼得從床上滾到床下。

    幹部出面了,問小媳婦到底怎麼回事?

    「我……我怕移民到廣東後他會變壞,所以……」小媳婦終於吐出了真情。

    幹部們聽了哭笑不得。

    這樁「夫妻私案」雖然以雙方的相互諒解、皆大歡喜而了結。可在移民中類似這樣的一方擔憂另一方搬遷到他鄉特別是開放地區後「變壞」的情況絕非個別。

    這是世紀之交的三峽移民們所能遇到的情況。故事聽起來有些離奇,但所反映的問題卻是非常現實的,即一些原先比較落後和封閉的地區的人們,一旦到了相對開放的地方後,觀念和行為發生變化。一些移民為此而困惑,他們因此懼怕離開家鄉,懼怕離開習慣了的三峽地區的生活方式,懼怕改變親人間情感表達的原有形式與內容。

    在庫區,有位移民幹部告訴我這樣一件事:他們那兒有兩戶人家本來第一批外遷就該走的,可到2002年7月份第三批外遷時,仍沒有同鎮政府簽訂「外遷銷戶協議」,急得幹部們不知如何是好。定下移民名額,就像立下軍令狀一般,到時必須人走戶銷。完不成任務,幹部要下崗是小事,接收地房子蓋好了地劃出來了,該花的錢都花出去了,見不到人咋辦?一戶人這麼拖著不搬,後面倣傚起來不誤了大事嗎?

    幹部急得直罵娘,可人家就是不理不睬。你罵呀,我當作沒聽見。真要我聽到了,我更不走了。移民們心裡這麼說。幹部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去做工作。吃住在那兒,不分日夜地跟主人磨啊磨,直到你鬆口同意走為止。

    我聽說後,很想看看這兩戶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就到了那兩戶移民家。

    兩戶移民知道我是北京來的,不是移民幹部,他們也就沒有牴觸情緒,便跟我掏心窩地說出了為什麼拖至今日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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