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行動 第3章 至高決策 (2)
    翁文灝博士是丁文江的密友,也是地質學界的開拓者之一,他做過好幾年蔣介石政府的行政院秘書長和行政院院長。這位老先生一生走過些彎路,但多數時候是以一名科學家的身份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三峽工程實質性的工作,是在他手下開始的。

    1932年,在翁文灝和另一位愛國科學家孫越崎先生的奔走下,國民政府正式成立了一支長江上游水力發電勘測隊,並於次年10月完成了一份《揚子江上游水力發電勘測報告》,在這份報告中第一次將葛洲壩問題提了出來。當時的科學家關於建設三峽水壩的設想,不像現在這樣建一座超級大壩,而是在三峽流域建若干個中小壩,所以翁文灝時期的「三峽夢」是在長江的三峽水域段攔腰切它幾塊,建幾個不同類型的發電壩。葛洲壩地段好,水頭高12米多,設想中的發電裝機容量為30萬千瓦。同時提出的另一處建壩地址是黃陵廟,水頭高20米左右,發電裝機容量為50萬千瓦。據測算,兩處工程費用為1.65億元。

    「20萬移民怎麼辦?這筆錢沒有算進去呀!」當助手們將《報告》遞到翁文灝手中時,他想到了一個誰都沒有考慮的大事。

    是啊,移民問題怎麼辦?

    這話不知怎麼傳到了蔣介石那裡,蔣先生哈哈大笑,「有用有用」,轉身對站在一旁的翁文灝說:「娘希匹,不就是20萬人嘛!都讓他們充軍,給我去打共產黨!」

    向來膽小的翁文灝一聽政府「首腦」這麼來安置「三峽移民」,嚇得當即命令交通部門有關人員:「三峽工程那份報告,先給我鎖起來,沒有我的批准不能動!」

    交通部的官員便以「5116」號指令「暫不宜實施」之名,「匡當」一聲,把它久久地鎖在了鐵皮櫃裡。

    「真是一群書獃子,不除江山社稷之患,建一百個三峽工程也是白搭!」蔣介石暗暗嘲笑翁文灝這樣的知識分子。他的戰刀繼續揮向毛澤東領導的工農紅軍……

    翁文灝憑著對科學和救國大業的執著,利用自己的行政院院長之職權,盡可能地瞞著蔣介石,做著圓「三峽夢」的小動作。其中有兩個「小動作」後來對20世紀的中國水利事業和三峽工程起了重大影響,一是選派青年水利專家張光斗等人到美國深造,學習大型水利工程技術;二是邀請美國著名水利大師薩凡奇博士到中國。這兩個「小動作」做得都非常漂亮,可以說這是翁文灝和另一位愛國科學大師錢昌照等人在蔣介石眼皮底下做的日後對中國水利事業和三峽工程起到最重要影響的兩件歷史性大事。

    張光鬥,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院士。曾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副主任,清華大學副校長。現年91歲的張教授與愛妻錢玫蔭女士,居住在清華大學的一幢教授住宅樓,二老健康而幸福。有人說,中國當代水利史如果離開了張光斗先生,就將無法寫下去。這是有道理的。這位中國水利泰斗出生在江南水鄉的蘇南名城常熟,與我的出生地僅有二三十分鐘的步行路程,他和另一位常熟人——「中國兩彈之父」王淦昌院士都是我的大老鄉,所以關於張光斗先生的傳奇經歷我早已熟知。

    大千宇宙,輪迴自然,離開了誰都照樣轉動。但一項事業,如果真的少了某一位天才人物,歷史將可能是另一種寫法。中國的當代水利事業,特別是三峽工程,如果沒有了張光斗先生,將一定是另外一種情況。

    讓我們稍稍將鏡頭搖向另一個角度。

    這裡是著名學府上海交通大學。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使原本平靜的校園異常熱鬧。蔣介石政府對日本侵略者採取的「不抵抗」政策,激起了全國人民的極大憤慨,空前的學生救國運動此起彼伏,上海交大的學生們更是不顧國民黨軍警的鎮壓,組織了一批又一批「請願團」赴南京向蔣介石政府示威。在這支隊伍中間,有一位青年學生以自己的行動發誓要「為人民做事」。他在一名地下共產黨員的啟發下,通讀了革命導師馬克思的經典著作《資本論》,雖然當時他還不太懂得這本理論巨著的深刻含義,但面對蔣介石政府的喪權辱國的行徑,他決意用自己的行動為民族貢獻一份力量。

    「老師,我要選學土木工程專業。」

    「為什麼?」

    「因為我的志願是當一名水利工程師,水利總是為人民的。」

    「說得好!水利總是為人民的。」教授非常高興地拍著學生的肩膀,勉勵道:「我們的人民日子過得太苦,政府又那樣腐敗無能,我支持你的志願!」

    「謝謝老師。」

    這位學生就是張光鬥。當時他是上海交大二年級的學生。那時大學二年級後就要分專業了,「九一八」事變,使他的靈魂發生了一場震盪,「水利總是為人民的」成了他一生追求科學救國真理的座右銘。

    大學畢業後,張光斗懷著一腔「科學救國」熱情,報考了清華大學留美公費生,並一舉成功。按照規定,去美國留學之前必須在國內對自己的本專業實習半年。這半年對張光斗來說,更加堅定了他要為自己的國家在水利事業上貢獻力量的信仰。「那次實習,學了一些工程技術,更重要的是看到了我國水利建設的落後,水旱災害的嚴重,人民生活的困苦,增強了為水利建設、為人民服務的決心。」張光斗在實習期間,每月向清華大學寫一份報告,其憂國憂民之心躍然紙上。

    1935年7月,張光斗在美國加州大學土木工程系註冊,成為美國著名土木工程專家歐欠佛雷教授的研究生。其間有同為中國留學生的夥伴對他說,憑你的聰明和能力,應該攻讀其他專業,土木工程沒前途。張光斗沒有動搖自己的理想,而且學習成績優秀,導師給了他雙份獎學金(其中一份是清華大學給的)。這時國內正發生著一件大事:毛澤東領導的工農紅軍勝利走完了二萬五千里長征,張光斗從美國的報紙上看到消息後受到極大鼓舞。雖然當時的他還沒有任何的政治傾向,但他彷彿看到了東方的一縷曙光,情不自禁地給國內一位地下黨的同學寄去了自己積蓄的美金。

    僅用一年時間,張光斗拿到了土木工程的碩士學位。而此時他的心頭有個強烈的願望:要當一名水利大壩的設計師,將來好為國家建設像美國波爾多大壩那樣的偉大工程。波爾多大壩當時不僅在美國而且在全世界也是最大的水利大壩,張光斗在讀土木專業時曾經實地考察過。當他站在高高的波爾多大壩前時,心潮澎湃,熱血沸騰,「那一刻我想起了自己的祖國,想起了我們的長江,想起了長江三峽,想起了孫中山先生在《建國方略》中的話……」張光斗請求歐欠佛雷導師介紹自己到美國最著名的權威機構國家墾務局學習。

    「OK,我給你介紹世界上最偉大的大壩設計師薩凡奇博士,他是我的好友,對你們中國也十分友好。」導師的話,令張光斗欣喜若狂。因為薩凡奇的名字幾年前就在他的心中佔據著重要位置,能夠當這樣一位國際大壩設計師的學生,對從事水利專業的人來說,是再榮光不過的事了。

    「你是一位水利天才,將來定能大有作為,我給你專門設計了一個實習計劃。」薩凡奇博士對張光斗倍加欣賞,特意根據張光斗的情況為他設計了一份三個月的學習與實習的計劃,安排他到混凝土壩、土石壩、洩水建築物和渠道等部門工作,並要求各部門的技術專家指導張光斗做正式設計,薩凡奇還親自檢查張光斗的學習與工作情況。

    「張,薩凡奇博士這樣寵愛你,讓我們好妒忌!」美國工程師們不無羨慕地對張光斗說,而他們也對這位謙和好學的中國留學生十分友好。至於與薩凡奇博士之間的關係,用張光斗自己的話說,他們已經成了友情深篤的忘年之交了。

    「我贊同你去哈佛大學學習土力學,這對一名水利專家來說,是必須努力掌握的一門專業知識。那兒的威斯脫伽特教授是這方面的權威,你把我的這封推薦信交給他,威斯脫伽特博士會盡力幫助你的。」薩凡奇將信交給張光斗後,用雙手拍拍自己學生的肩膀說:「你讓我看到中國水利的希望,你們中國有一條長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江河之一,聽說那兒有個最迷人的風景險灘叫三峽?」

    「對對,長江三峽特別的壯觀美麗,而且水急灘險,可以修建世界上最偉大的大壩!」張光斗說起自己的祖國時,那份情溢言表的樣子讓薩凡奇深受感染。

    「我一定要去長江三峽看一看。」

    「歡迎先生去。」

    就這樣,張光斗再次轉學到了哈佛大學,師從威斯脫伽特教授,一年之後,他獲得第二個碩士學位。

    正當張光斗學業輝煌,名師們紛紛向他招手,哈佛大學的博士獎學金也已經確定給他時,中國國內發生了一場更加嚴峻的民族危機——「七七」事變,民族恥辱強烈地刺痛了這位愛國學子的心。

    「尊敬的薩凡奇博士,我的民族正在危急之中,我要回國參加建設,用自己的專業知識為我的人民效力。」張光斗從哈佛領到碩士學位證書後再次回到薩凡奇身邊,他對導師說此話時,語調深沉而悲切。

    「放棄攻讀哈佛的博士學位了?」

    「嗯。」

    薩凡奇久久不語。最後,他說:「我尊重你的選擇,只是希望我們能夠有機會一起建設偉大的三峽水利工程。」

    「謝謝,我一定在中國等待您的到來。」

    師生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回國後,張光斗看到滿目瘡痍的國家,心情異常複雜,一方面到處呈現抗戰的烽火,一方面國民黨軍隊在戰場上節節敗退,蔣介石政府的無能和腐敗,以及無心搞建設的現實,讓他不知所措。於是他打電話給當時任南京政府國防資源委員會副主任的錢昌照教授。錢教授同張光斗是同鄉近鄰,聽說張光斗是學水利專業的,在美國獲得雙科碩士學位,且師從薩凡奇,便十分高興地邀張光斗見面。之後,又任命他到當時的一項重要水利工程——四川長壽的龍溪河水電工地當工程師。那時能當上工程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張光斗以自己的才識和學問當之無愧。

    在赴龍溪河水利工地的行程中,張光斗第一次與美麗壯觀的三峽擁抱。當輪船經過三峽險灘時,張光斗無比深情地默默祈求:此生此世,一定要在這兒為國家建一座世界上最偉大的大壩!

    然而在那個國破山河碎的歲月裡,張光斗空有一腔熱血,只能竭盡所能,參加和主持了像龍溪和下清淵峒等五六個小型水電站的建設。

    1942年,政府國防資源委員會決定派一批青年工程師赴美國學習大型工程的建設經驗,張光斗理所當然地被首選了。

    「張,我們終於又見面了!我真高興!」張光斗赴美國實習的地方正是他的恩師薩凡奇博士當顧問的方坦那水利工地。分別6年,師生再次相會,留著美麗小鬍鬚的薩凡奇高興得直把高徒緊緊抱住。

    「明年我要到印度的巴黑拉水利工程當顧問。」薩凡奇告訴自己的學生。

    張光斗眼睛一亮:「印度離我們中國很近,先生應該到我們中國去一趟嘛!」

    薩凡奇摸著小鬍鬚,樂了:「我也非常願意去你的偉大祖國,可這得由你們的政府邀請。」

    「那當然。先生是國際權威,理當由政府出面邀請。」

    「不不,是因為我要到你們中國去,必須以工作和考察的名義,我才好多走走看看,再說我還要去看看那個偉大的長江三峽呢!」薩凡奇幽默道。

    「先生說得對。」

    張光斗馬上寫信給錢昌照,轉告了薩凡奇的意見。

    「那當然好,能請薩凡奇先生來中國訪問,是件大事。政府方面的邀請手續我來負責辦理。」錢昌照得知後非常高興,很快辦妥了邀請薩凡奇先生的有關手續。

    不日,薩凡奇告訴張光斗:「美國國務院已經接到中國政府的邀請,並同意此事。」

    張光斗好不高興,他為自己促成此事而感到榮幸。

    20世紀40年代因薩凡奇先生的到來,中國的「三峽熱」簡直有如今天我們申奧成功一樣的熱度。

    1879年出生於美國威斯康星州的一個小農場主家庭的這位國際水利大師,從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後一直供職於美國內務部墾務局,他的勤奮敬業使他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了總設計師的高位。他先後主持了美國及世界各地六十多座大中型水利工程建設。第二次世界大戰前,薩凡奇提出要在美國西部的哥倫比亞河上建造全世界最大的大古力水壩,發電量為197萬千瓦,投資3億美元。這樣的工程,這樣的投資,在當時的美國也是了不得的事。為此美國國內掀起了一浪又一浪反對浪潮,連薩凡奇的同行——美國土木協會也組織集會,憤怒地聲討薩凡奇:「他是老了還是瘋了?為什麼要在那片不毛之地修一個花費如此大的水壩?把薩凡奇從水利權威的位置上拉下馬!他已經不配了!」最後還是羅斯福總統獨具慧眼地把關鍵的支持票投向了薩凡奇。大古力水壩用「美國精神」完成了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工程,創造了幾個「世界第一」。大壩的建成,為美國在戰後的生產力發展起到了積極作用,其充足和寶貴的電力資源巨大地推動了美國的迅速崛起,特別是西部的繁榮。薩凡奇因此成了美國人民心目中的英雄,也從此奠定了他在世界水利界的崇高地位。

    1944年5月5日,薩凡奇飛抵中國重慶。翁文灝和錢昌照等政府官員為他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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