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睛 第6章 姐姐艾早學騎車的糗事 (2)
    艾晚年紀小,跟過來純粹是看熱鬧,壯聲勢,艾好就不同,他是重任在身的,這個任務就是扶穩車,幫助艾早上上下下。艾早上車後,他要一手抓龍頭,一手推車,把艾早往前送一段。艾早下車前,他預先就要抓住車後座,屁股往後賴,起一個降速緩衝的作用。十三歲的艾好,身大力不虧,28寸的男式自行車在他手裡簡直像玩具,輕輕鬆鬆就搞定。可是他只願意盡心盡力地輔助艾早,自己對學車毫無興趣。眼看著操場上那些十來歲的小男孩,身手靈便得像貓,個頭才比車輪子高出一點點,掛在車邊上就能把腳蹬踩得飛快,艾好卻視若無睹,心裡波瀾不驚。

    艾早騎幾圈下來,氣喘吁吁地慫恿他:「艾好你也來騎一盤!」

    艾好臉一紅,身子拚命往後躲,好像那車子是老虎,活生生就能吃了他。

    艾早跺腳說:「艾好哎,艾好哎,你除了會唸書考試,你還能幹什麼呀?」

    艾好眨巴眨巴眼睛,很無辜地看艾早。

    艾早只好歎一口氣,繼續她獨自騎車的遊戲。

    艾晚從旁觀察,感覺艾早這時候是狐獨的,要是艾好也參與了,他們一人一圈地輪著騎,她會更快樂。

    又是一圈騎下來之後,艾早在艾晚身邊停下車,車身歪過去,腳尖撐住地,屁股懸掛在車座上,一隻手扶著車龍頭,一隻手抬起來,食指彎曲,刮額頭和眼簾上的汗。她的棉襖早脫了,由艾晚替她抱著,身上只穿著一件雜色毛線編織的套頭衫,衣領中熱騰騰地冒汗氣。她刮了一指頭的汗水後,順手往地上一甩,眼睛瞇縫起來看遠處,忽然問艾好:「打個賭,猜我敢不敢騎車上街?」

    艾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艾早,懷疑她是不是又在耍他。

    「傻瓜啊?問你話為什麼不回答?」她伸手在艾好腦袋上胡擼一下。

    艾好結結巴巴回答:「不好……萬一撞了人……」

    艾早眉毛一挑,輕快地笑起來:「當然不好,騙你呢。」

    艾好相信了,一口氣鬆下來。

    就在這時,艾早一個轉身,腳踩上蹬子,擺出上車的架勢,吩咐艾好:「扶著我,最後一圈。」

    艾好趕快站到車輪後,先用兩腿夾緊後輪,再用兩手抱緊車座,把車身穩穩地定住,等著艾早抬腿上車後,他趕緊碎步往前移,手底下一邊使著勁,將艾早連人帶車送出去。這時候艾早就猛蹬車輪,藉著艾好送她上前的那股勁,踉踉蹌蹌地竄出一段路,有驚無險地扭幾下秧歌,最終穩住,嗖嗖地一路飛起來。

    繞場一圈後,艾早返回到起點。艾好已經弓腰守侯著準備扶她下車了,卻不料艾早哈哈笑著,身子一矮,突然加速,從弟弟妹妹身邊掠過,穿過煤渣跑道,越過一片坑窪不平的草地,龍頭一轉,直撲大路。

    還是艾晚先醒悟,她告訴艾好:「姐姐上街了!」抱著艾早的棉襖,拔腿就追。一邊追著,艾晚的心裡一邊驚訝:艾早騎車還歪歪扭扭,她居然就敢往街上衝,實在太瘋狂。艾晚很擔心姐姐出事,潛意識裡又盼著出點什麼事。不出事不好玩,出了事又怕艾早吃虧。艾晚當時就是處在這樣矛盾又興奮的情緒中。

    艾好的反應比艾晚慢一拍,他是看見艾晚追上去之後,遲疑一下子,才跟著追過去。

    艾早故意逗著弟弟妹妹玩,讓他們在後面大呼小叫地急。艾好和艾晚兩個人跑得越快,她腳底下蹬得越猛,一邊蹬,一邊扭過身體瞄著他們。她的臉被冷風吹得通紅,兩隻刷鍋把兒散開了一隻,頭髮揚起來裹在臉上,身子撲稜開來,在艾晚眼睛裡,她就像一隻起飛的大鳥,身體裡面蓄足了勁,姿態昂揚又帥氣。

    人的兩隻腳,到底跑不過車輪子。艾好先跑不動了,停在路邊,弓了腰,臉脹得發紫,拉風箱一樣地喘氣。艾晚看見艾好不動,馬上也洩了氣,停在他旁邊,跟著他呼哧呼哧地喘。艾晚聽見自己胸膛裡有個兔子在噗通通地撞,隨時隨地都會撞破肋骨,跳出來「颼」地一聲飛上前。她和艾好兩個人就這樣喘著,咳著,眼睜睜地看著艾早的車子漸行漸遠,又忽然地一下子消失不見。

    真怪,自行車又不會變魔術,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呢?車子不見了,姐姐又去了哪兒呢?

    這時候艾好就顯出比艾晚有智慧了,他疑疑惑惑地往四處看了一遍,鄭重其事告訴她:「姐姐出了事。」

    艾晚激烈地反對他:「你瞎講!」

    艾好說:「信不信隨便你。」

    說完這句話,他不等艾晚表態,拼著命地又起身往前跑。

    艾早果然出了事,她連人帶車地摔倒在小河邊一個下坡拐彎處,難怪艾晚他們忽然就不見了她的人影。此時她的身子半歪著,車子整個兒壓在她腿上,她疼得呲牙咧嘴,卻死活一聲不吭。被她撞倒的是一個穿藏青色滑雪衫的男人,那人的一側肩膀著地,胳膊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很彆扭地伸在前面,同樣也抿著嘴巴,一聲不響。

    看見艾好和艾晚奔過來,艾早才大鬆一口氣,嘴裡絲絲哈哈了一陣,吩咐艾好:「快幫我搬開車,我的腿怕是斷了。」

    腿斷了是一件了不得的事,艾晚嚇得魂飛魄散,臉都沒了顏色。

    艾好上前搬開自行車,又伸手把艾早拉起來。艾早才站住,「哎喲」一聲叫喚,又一屁股坐倒在地。她想了想,慢慢地挽起一隻褲腿,褪下短襪筒,把傷口暴露出來。艾晚看見她的腳腕處傷得很厲害,不光擦破了一大塊油皮,還有好幾處蹭傷在流血,血珠滲出來殷紅殷紅的,像踝關節上突然開出來的小紅花。

    艾晚蹲下,哆哆嗦嗦問她:「怎麼辦啊?姐姐怎麼辦啊?」

    艾早嘴裡絲絲哈哈地吸氣:「還好啦,腿沒斷。」又皺了眉頭說:「該死的三虎。」

    瞧,她自己學車摔傷腿,跟人家三虎有什麼關係呢?艾晚不由地又盯住她的眼睛看,怕她連腦子也摔壞了。

    艾好在旁邊提醒她:「姐,你要上醫院拍X光片的,萬一真有骨折呢?」

    艾早覺得有道理,再說她這麼坐著也不是個事。她抓住艾好的手,再一次嘗試起身。可是站到一半,腿一用勁,血馬上流得歡暢了,小花朵兒匯聚成小溪流,滴滴答答蜿蜒而下,把她的襪筒弄得粘糊糊一片暗紅。

    小艾晚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洶湧的血,心裡驚嚇得厲害,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艾早就罵妹妹:「哭什麼哭啊?我都沒說疼,你倒哭!」

    艾晚不管,乾脆放開聲哭,哭了她心裡就不那麼害怕了。

    旁邊倒在地上沒動彈的陌生人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話:「找一條布帶子,先把她的傷口綁上。」

    艾晚嚇了一跳,止住哭聲,有點發愣地看著他。

    他朝艾晚點一點下巴:「小妹妹,照我的吩咐做,綁緊點兒。」

    艾晚顧不上哭了,跟艾好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找布帶子。卻是哪兒都找不著。艾好繫褲子用的是皮帶。艾晚的褲子是鬆緊帶的。艾晚本來有一條晴綸圍巾,細細長長的,扎傷口倒是合適,可是臨出門前怕水仙球凍著,解下來裹到海螺盆上了。

    那人看在眼睛裡,二話不說,歪在冰冷的泥地上,一隻手扯自己束在褲腰裡的白襯衫,扯出來之後,咬一個角在口中,頭一甩,嗤地撕開一條邊,然後他吐出衣角,吩咐艾好:「小弟弟,你力氣大,你來撕,用勁!」

    艾晚這才看明白,那個人的那只別彆扭扭伸在前面的胳膊,一定也出問題了,好像一點也不能動彈的樣子。

    撕了那個人的襯衫下擺,綁好了艾早的傷口,艾好就去扶自行車。車比人重要,這一點艾家的三姐弟有共識。人摔傷了,挨一點疼,長長就好了。車摔壞了要賠,要花錢修,修出來的新車也成了舊車,讓二虎不高興。他們提心吊膽地盼著車子千萬別壞。再說艾早不能走路,這輛車還得馱上艾早,由艾好推著去醫院。可是車子扶起來一看,壞得鼻青臉腫:整個車前輪向外別成了九十度的角,龍頭和車身扭出一個委委屈屈的「7」字形。艾好在艾早的指揮下,把前輪夾在兩腿間,試著扳正,好歹車龍頭扭過來了,一推車,車鏈條卻又掉了,卡拉卡拉響得很嚇人。

    「完了完了,」艾早哀歎,「二虎哥哥回家要罵死我了。」

    那個人猜到了他們的車是借來的,插嘴:「車漆沒掉,不怕。推到修車鋪去,讓師傅校正一下車龍頭,把鏈條裝上,頂多花一毛錢。」

    「真的啊?」艾早一聽說車沒事,眉眼馬上活躍起來。接著她看看自己的腿,又發愁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走到醫院呢?」

    陌生男人看看三姐弟手足無措的模樣,搖搖頭,對艾好說:「小弟弟你推車子去修車鋪,我送你姐姐上醫院吧。」說著把一隻還算靈活的手遞給艾好:「先幫個忙,拉我一把。」

    艾好用蠻力抓住他的手一拉,那個人借勢站起身,起身的瞬間面孔歪扭了一下,很痛楚的樣子。之後,他的另一隻受了傷的胳膊依舊是彆扭著,躬著身子走到艾早面前,背過臉,命令她:「來,自己爬到我背上。」

    艾早很吃驚。艾晚和艾好都很吃驚。要知道他同樣是傷員,艾早剛剛撞得他不輕。或許他比艾早傷得更厲害,胳膊斷了什麼的。

    艾早臉紅著,頭扭開:「不好,我自己能夠慢慢走。」

    那人蹙起眉頭,著急:「天冷,別強著了,我傷在手上,背個人走路沒關係的。」

    艾早還是不情願,可是她又實在不能動,一時間為難得幾乎要哭。僵持了一小會兒後,看看腳上血流不止,只好服軟,乖乖地趴到那人的後背上。

    艾晚跟著姐姐走,艾好一個人去了修車鋪。

    醫生診斷下來,艾早的腿沒問題,流血僅僅是皮外傷,清洗了傷口,塗了藥水,包紮起來,也就萬事大吉。倒是那個陌生人,胳膊被摔得脫了臼,骨科醫生在門簾後面幫他對上那條胳膊時,他疼得嗷嗷大叫,把門簾另一邊的艾晚嚇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胳膊脫了臼,還能咬牙把一個人背到醫院,艾晚心裡認為他比劉胡蘭還要堅強。

    當晚媽媽回家,看到艾早腳上的紗布,問明緣由,把艾早和艾好艾晚都臭罵一頓,下令從此不准出門學車。艾早自認為闖禍不小,乖乖地聽著,破天荒地沒有跟媽媽頂嘴。

    媽媽又問起那個無故受傷的陌生人,說:「我們可怎麼謝人家呢?」

    姐弟三人面面相覷,才意識到他們犯了大錯:居然沒有問清楚人家姓甚名誰,在哪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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