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留下的女人們 第42章 癡情的將軍 (2)
    不過,既然經歷了數十年苦戀,為了夫妻團聚,家庭幸福,身經百戰,槍林彈雨都擋不住,顧紅征也決不會被一個「老公」攔住,出生入死,無論如何,他也要見肖久久一面。

    二人抱頭痛哭,幾十年的思念、離情在哭聲中激盪肖久久像往日一樣早早地上了後山,沿著彎彎曲曲的山道一路巡視。數十年,趕圩、砍柴、撿草菇、摘木梓,甚至沒事時也常常在這條山道徜徉,這條山道,猶如她的身體,哪地方,哪旮旯,無比熟悉。茶樹坳,有兩棵相連的樹墩,似設在路旁的兩張凳子。不管累不累,她每次到這都要坐下歇息一陣,遙想兩人當年挑米、挑石灰的情景。巡山,也是尋思舊情。那年冬,肖久久兼任了村裡的護林員。

    過幾天,顧紅征又派人去找肖久久,並要送一筆錢給她。

    這回,老公連門都不讓肖久久邁出,口氣很凶地對來人,也是對肖久久說:「我們自己有錢,不要他的臭錢!」難道兩人就永遠不能相見嗎!不,除非是死了。肖久久相信顧紅征一定會設法與自己聯繫。

    第二年,顧紅征才與肖久久見面。鄉政府的人在山上找到她,告訴說:「顧紅征將軍回來了,在鄉政府等著見你,等了一上午呢。」她一楞,淚水便流了下來。

    何止是等了一上午,我們都等了幾十年,等了一生世呵!去,我去,無論如何我都要去,馬上就去。

    數十年滄桑,人的變化到底會有多大?離別時一對少年夫妻相見時已經兩鬢霜雪。

    顧紅征與肖久久相見那一瞬都呆了,他們都不是過去的他們了。無限傷感湧上心頭。

    「紅征--」「久久--」二人抱頭痛哭在一起,哭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靜靜的鄉政府大院內顯得十分響亮,無比的淒婉。鄉政府裡,所有的人都默默退到了一個角落,悄悄地抹淚,側聽他們應有的傾訴。可是,可是二位老人只有哭聲、哭聲,蒼老嘶啞的哭聲在蒼茫大地上迴響,狼嚎一般的哭聲在闃無人跡的天空中激盪--那幾十年積壓在心中的思念、離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久久仰臉向著紅征:我跟他吧,不然,他和幾個細仔更會苦死不知是誰洩密,老公怒氣沖沖趕到,往鄉政府裡闖。

    「站住,不要亂闖,你找哪一個?」他被攔在院子口。

    「我找我老婆,我老婆是肖久久,她在裡面偷情!」老公被阻,似一頭急紅了眼的狗,又叫又罵,東奔西突推倒了幾個人,跳著腳往裡竄。但寡不敵眾,他仍被阻在了院外。老公無可奈何,罵罵咧咧地走了。大家剛鬆一口氣,沒想到,老公腰裡挎著一把菜刀,手持一桿上了膛的鳥銃,眼珠子在冒血,像狼一般撲過來。眾人見勢不妙,立時作鳥獸散。老公如入無人之境,直接闖進辦公室。

    「砰」一聲,門被一腳踢開,鳥銃直指垂淚而立的顧紅征:「嫖客子,滾出去,不要在這裡奪我的老婆,不然我就要你的命!。」「肖久久是我的結髮妻,」顧紅征被激怒,轉過身,針刺般的目光投向她老公:「我去外面搏命打仗奪天下,你在家裡奪我的老婆,偷情的人是你,你憑什麼不讓我們見面,到這裡嗷嗷叫!」「我?」老公被針刺般的目光刺傷,鳥銃點著顧紅征的腦門,充血的眼睛瞪得牛卵子般大,恨恨地叫喊:「我和她有結婚證,人民政府的結婚證。」「我和她也有結婚證,蘇維埃政權的結婚證。我們的結婚證在先!」先到為君,後到為臣。天經地義!天啊,怎麼辦喲?!鳥銃低了五寸,老公原也明知道久久與顧紅征的婚姻,他求助地望望四周。

    四周擁滿圍觀的人。眾人嘁嘁嚓嚓各有評判,就有長者站出來說話。

    「兩個老公,按客家人規矩,那就要讓久久自己挑一個。」再大的爭端,按規矩辦事,這是客家人遵循幾百年的法律。

    轟——鳥銃重重跌在地上,突然走火,把大地擊了個坑。火藥味瀰漫,又漸漸散去。

    老公哀望著久久。

    顧紅征笑望著久久。

    久久鬆了口氣,邁一步走向紅征,與紅征緊緊地擁在一起。眾目睽睽,明擺著的事實:久久與紅征是結髮,與老公是再婚;與紅征有愛情,與老公無愛情;跟紅征團圓前程無量,有天大的幸福,跟了老公熬,眼前的苦難還沒有吃夠麼……

    「紅征,現在你更有,他更苦,」久久仰臉向著紅征:「我跟他吧,不然,他和幾個細仔更會苦死。」輕輕數言像一個霹靂,震驚了一屋人。

    噗通—老公猛然跪在久久腳下,腦袋頻頻撞擊地面,發出孩子似的號啕大哭。

    淚水再度湧流,紅征的淚雨,叭達叭達打在久久臉上。

    「久久,你還是那麼好,那麼善……」四目相對,久久覺得紅征額頭上多出兩道皺紋,一下子蒼老了。

    人還是那個人,心還是那顆心,情也還是那份情,卻不再是夫妻,不再是那名份……人世間,怎麼會安排如此永遠的擁有和永遠的不再。

    久久久久,你可能說清,這是一段什麼緣啊?!(附記)

    冬日的夕陽照著赤色山岡,山山水水泛著艷麗的玫瑰紅。在這塊紅土地上,曾經有過彪炳華夏的革命歷史,沿著曲曲折折的小徑,我去尋找發生在這裡,一件已被人遺忘的凡人小事。

    江背鄉,顧名思義,地處蜿蜒的大江之背。興國縣瀲江的支流的支流,一條無名小溪畔,七八隻鴨子在水草中覓食。牧禽者是一位紮著客家頭巾的老奶奶,她高高瘦瘦,曾經挺直的背已經有些佝僂,黝黑的面寵上皺紋縱橫交錯,傍著路邊的房屋靠坐在一張竹椅上,嘬著嘴唇發出一連串聲音:「卓、卓、卓卓——」她正在為一個2歲小孩把尿,身邊還緊緊挨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一群蒼蠅興奮異常,嗡嗡嗡嗡,紛紛揚揚降落在小孩粘粘糊糊的臉上。

    20世紀的最後一天--2000年12月31日下午。筆者輾轉來到了興國縣江背鄉果源村,這位老奶奶,就是我要探訪的人--肖久久。

    小小山村裡的人都知道,肖久久今年83歲,享受紅軍失散人員定補待遇。可是,誰也不知道:她是紅軍山歌手,曾經有過一段如火如荼的歷史;她是周恩來警衛員顧紅征的結髮妻子,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婚戀。

    聽說了我的來意後,她眼睛一亮,一邊侍弄小孩,一邊緩緩地談起了當年。

    建國後,顧紅征曾寫作出版回憶錄《在周副主席身邊》一書。為了讓肖久久對自己曾經的生活多一些瞭解,他還特別寄了一本書給不識字的肖久久。書中多處提及興國山歌,其中有這麼一段:紅軍長征途中,於1935年6月過雪山時,有的人被狂風捲進雪窩中,戰士們情緒低落。周恩來副主席就鼓動我給大家唱興國山歌。「哎呀勒--大霧圍山山重山,紅軍隊伍過雪山,千難萬險都不怕,同志們喲。紅軍面前沒困難。」剛唱完,戰士們便興奮起來,要求再來一個,氣氛扭轉。周恩來笑瞇瞇地望著大家,一手扶著拐棍一手揮動著打拍子,歌聲又響起來了。戰士們精神一振,忘記了飢餓和疲勞,頂著嚴寒一股勁向雪山頂峰衝去。

    接到此書,不識字的肖久久,曾屢屢央求一個在校讀書的晚輩念給自己聽,每次聽到興國山歌處,她便露出會心的笑容。這樣,一點一點地,她填補了對顧紅征記憶的斷層……隨之,這一切又都成為了過去,永遠的過去。

    在我們的要求下,老奶奶略微猶豫一下,揮揮手,驅散粘在孩子臉上的一群綠頭蒼蠅,清清嗓子,開口唱起了當年的山歌。

    一唱山歌,臉色浮現出微微潮紅,她雖然已經83歲高齡,蒼老的歌喉卻依然清婉,歌聲中,她彷彿又回到了那青春亮麗的年代。

    「哎呀勒--因為想哥想壞我,帶把剪刀去斫柴,清早洗臉手拿鞋,晚上洗腳端臉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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