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留下的女人們 第11章 與瞿秋白一起被捕的兩個女人 (5)
    關押、審問,後根據蔣介石命令槍殺瞿秋白同志,國民黨第36師師長的宋希濂(1980年為全國政協常委),1956年4月2日和1979年8月28日,兩次回憶證明:瞿秋白在獄中堅信理想,宣傳馬列。

    審訊繼續進行,期間,周月林亦被叛徒當堂指認身份。敵人對周月林軟硬兼施,企圖讓她供出中央蘇區和香港、上海交通聯絡的接頭地點、暗號。可是,任憑敵人採取各種殘酷手段,周月林始終守口如瓶,張亮也不為所動。敵人無奈,1935年9月20日,以「共匪堅定分子」的罪名,分別判處周月林、張亮有期徒刑各10年。

    保釋出獄奔波流離貧困交加,解放後盼望回歸組織卻遭受冤枉啷當入獄在國民黨的龍巖獄中,周月林為張亮接生下一個男孩。艱苦卓絕的環境中,周月林協助張亮,共同哺育這個孩子,在鐵窗內熬過了水深火熱的兩個春秋。

    「七七」事變後,抗日高潮來臨。1937年7月15日,國共兩黨達成合作協議。9月,國民黨中央通訊社發表《中共中央為公佈國共合作宣言》,次日,蔣介石發表談話,承認共產黨合法地位。從而正式宣佈,國共第二次合作形成。

    這時,突然有人出面保釋周月林、張亮二人出獄。原來,梁柏台有一個小學同學叫陳士明,在閩西某地擔任國民黨要職。一次酒宴上,他偶然得知龍巖監獄裡關著梁柏台的妻子,便找熟人疏通。此時,在共產黨一再要求下,國民黨已開始釋放政治犯。就這樣,1937年10月2日,周月林、張亮二人,提前獲釋。

    周月林從龍巖出獄,第一個念頭便是尋找丈夫。張亮帶著孩子與她同路而行。

    千里迢迢,她們似兩隻出籠小鳥,急切而忐忑。從福建奔往浙江省新昌縣。

    這是個久已嚮往的家,與梁柏台結婚回國,在上海期間,夫妻倆曾要求探家,因組織上不同意作罷。如今,兩年的牢獄生活,600多個日夜長思,她作為梁柏台的妻子,第一次上門探望婆家,希望能得到梁柏台的音訊,更希望能遇見柏台。

    萬萬不料,久久期待的回歸近了,從陌生婆家那得到的卻是噩耗。梁柏台的大姐梁小芬流著淚說:「柏台可能已經犧牲了。」周月林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張亮在獄中生下一子,生養、哺育,其艱難可想而知。出獄後,不知何去何從,幼兒尚小,需要有人相幫照護,顧盼猶疑之間只好一路跟隨周月林來到新昌縣。在梁柏台家,周月林得知丈夫死訊,心情一直抑鬱。張亮惺惺相惜,同樣品嚐著無限的悵惘和愁苦。

    戰火紛飛的年代,死亡的事經常發生,這加劇了張亮對項英的思念。

    「一寸山河一寸血」,松滬會戰結束後,日寇侵略的戰火迅速向江南燃燒,新昌縣到處是逃難的人群,路途上隨處可見倒斃發臭的屍體。此時上路,險象可料,生死未卜,但是坐等無益,梁柏台家貧困如洗,吃住兩難。

    尋夫和尋找組織的念頭終於佔了上風,經過商議,張亮與周月林不顧一切,離開新昌,冒險前往尋找項英。不料,途中果然遇到戰事,逃難的人群左衝右撞將兩人衝散。

    張亮忍饑挨餓,不畏艱難,1938年春,竟然隻身帶著兩歲多的兒子項學誠,到達中共東南分局、新四軍軍部所在地南昌。找到了項英。可是,她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項英已另娶妻子。長途的奔波流離,張亮骨瘦如柴,變得脫形走樣了,她風塵僕僕,淚流滿面,向項英哭訴別離苦難。因為項英已經另外娶妻,雖然心如刀割,卻不好有親密的表現,當時的情景有些尷尬。為調解氣氛以防不測,組織上特派曾山陪同一旁,從中斡旋。新四軍軍部秘書長李一氓及警衛人員則在外面守候。項英另娶一事,對張亮的打擊很大,卻也萬般無奈,只能面對現實。按照二人商定,張亮將兒子項學誠送往延安中央保育院撫養。不意,在從延安返回皖南的途中,張亮失蹤,從此杳無音信。

    對於張亮之死,項英的女兒項蘇雲曾經對筆者闢謠,說:「有人憑空想像,寫文章說,出了獄的母親來到父親身邊,還沒放下行李,就被父親責問:『瞿秋白的死是不是你和周月林干的。』看母親緊張,認為母親承認了,拔出槍就把母親打死。這是一段十足的謠言,並且至今仍在報刊、網絡上以訛傳訛。」1938年中共中央召開六屆六中全會,項英來到延安期間,與從未謀面的兒女項蘇雲和兒子項學誠團圓。這兩個孩子,均系張亮所生。1930年11月下旬,項英由中央機關的交通員護送,從上海動身去福建,轉赴江西中央蘇區。懷孕數月的張亮四個月後即1931年3月,在上海生下女兒,也去了中央蘇區。她把女兒托給了教育家陶行知在英租界辦的孤兒院——上海勞工幼兒院。為避嫌,陶先生給其取名張蘇雲。說她是在江蘇天空中飄來飄去的一朵雲彩。後來,國民黨說孤兒院老收共產黨的孩子,強行把它關閉。陶行知又把蘇雲送到了他在淮安創辦的新安小學。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她1938年初被輾轉送來延安。與項英會面時,項蘇雲年方7歲,正在延安魯迅小學讀一年級。項學誠才3歲,是1935年於福建龍巖獄中,由周月林幫助接生。

    項英同失散多年的一雙兒女見面,十分高興,把工作之餘的每一分鐘都給了孩子。親自給他們洗手洗腳,穿衣服,有功夫就陪著他們,問長問短,呵護備至。這一次的父子團聚,僅僅12天時間,項英把對孩子一生的父愛,都在那12天付與了。其間,國際友人馬海德恰巧來到中央組織部招待所,見到項英與孩子們的那股親情實在感人不已,立即取出照相機,為項英和兩個孩子拍下了父子團聚照,這是他們父子之間唯一的珍貴照片。其時正值六屆六中全會期間,項英欣喜地將這張珍貴的照片分別贈送給幾位親密的戰友,數十年後,周恩來、鄧穎超又將自己珍藏的這張照片轉送給項蘇雲。

    1948年,項蘇雲被送往蘇聯學習,同一批去的共有21人。都是革命烈士與中央領導的子女。其中有鄒韜奮的兒子鄒家華,葉挺的兒子葉正大、葉正明,肖勁光的兒子肖永定,高崗的兒子高毅,張浩的兒子林漢雄、葉劍英的女兒葉楚梅、李碩勳的兒子李鵬等一共21人。學成歸國後,項蘇雲在紡織部門工作,1991年在中國科協退休。項學誠建國後曾在北海艦隊工作,於1974年去世。

    在絕望的盡頭,一股精神力量悄然復甦。與張亮走散的周月林,孑然一身又上路了,她要去找黨,找曾與她朝夕相處的戰友。從上海轉道武漢,來到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辦事處的人員要介紹信,她從監獄出來,哪裡有什麼介紹信。沒有介紹信找什麼組織?周月林盤桓數日無果,只好返轉上海,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娘家。誰知父母早已去世,上海已淪為孤島,黨組織更難找到。為了生活,經人撮合,周月林和一個窮苦的船工結成了伴侶。從此,她顛沛流離,貧病交加,在苦難中熬煎。

    落拓時刻,追思亡夫、莫斯科、上海、共產國際……亡者的世界,是生者世界的折射。那年她才31歲,丈夫沒有了,還有3個孩子在世。在白色恐怖中,她的兒子小沙洲留在瑞金。那位婦女幹部為了保護小沙洲,丟下自己的家不管,背著小沙洲晝伏夜出,四處轉移,仍被「還鄉團」捕獲,押於大牢。在諸多折磨、虐待中,小沙洲不幸生病夭折。

    遙遠的莫斯科,猶如星際,可望而不可及。我的「火星」、偉烈,你們在哪裡?

    望眼欲穿,總有消息,卻總沒有確鑿的消息。在莫斯科國際兒童院學習的中國學生,逐漸長大,陸續回國。

    郭亮烈士的兒子郭志成回憶:「1940年至1941年,我們都一起學習、生活在國際兒童院。諾雲絲卡娃·伊斯克拉是在蘇聯衛國戰爭1941年至1945年期間離開國際兒童院的,但確切是在哪一年離開的,我們同學都不記得了,就連留在蘇聯工作的,與伊斯克拉較要好的同學也不知道她的具體地址,也不通信。我們同學們都不知道她還有個弟弟……」瞿秋白的女兒瞿獨伊,回憶亦相似:「關於伊斯克拉的消息,目前我也不知道,過去在蘇聯國際兒童院時認識她。從我回國後(1941年)就沒有聽到她的消息,至於她的弟弟偉烈我記憶中沒有印象……」思念與痛苦,使周月林墮入了無邊無際的深淵。

    新中國成立,周月林心中終於亮起了一團火花。她從報紙上得知,許多往日的熟人,都相繼擔任了領導職務。她的入黨介紹人張琴秋,成為了中央人民政府中第一名女黨員副部長——紡織工業部副部長。於是,周月林向張琴秋及上海市總工會主席劉長勝……伸出了求援的手,請他們幫助恢復組織關係。

    老熟人的幫忙在緩緩進行,新一輪希望冉冉升起。卻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又一個晴天霹靂,她欲成為正常人,反而變為階下囚。

    1955年6月18日,瞿秋白逝世20週年,其遺骨安葬儀式在八寶山公墓隆重舉行。瞿秋白被俘犧牲的話題被重新提起。瞿秋白的夫人楊之華要求緝拿出賣瞿秋白的元兇。可是元兇是誰呢?和瞿秋白一起被俘,為什麼周月林和張亮沒有被殺害?

    正遇肅反運動,一個高潮緊接著一個高潮之時,1955年8月24日,上海市公安局奉命將周月林逮捕,28日將她押抵北京,關進了德勝門外的功德林監獄。

    因無任何證據,案情拖宕10年。1965年12月,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刑事判決,以「出賣黨的領導人」的罪名判處周月林12年徒刑。周月林被送往京郊的一個勞改農場服刑。1969年10月,周月林被遣送到山西省榆次市女子監獄。

    從此,以這一冤案為根據,一些書刊文字大肆描繪:在「瞿秋白」一案中,張亮屬於自首叛變,而周月林則可能附和了張亮的叛變,附和了叛變也就是叛變……隨即,連長眠九泉之下的瞿秋白本人,也長期被當作「叛徒」。

    生命之火,忽明忽滅地延續。

    1977年12月,周月林服刑期滿本應釋放,然而鑒於「罪行重大」,她繼續被關押在獄。年邁體弱的她,忍辱負重,苟延殘喘,經歷了太多的人生悲傷,一息尚存,她仍要掙扎、喊冤。在山西榆次市女子監獄,她瘋瘋傻傻,神經好似有些失常,反反覆覆寫些紙條,寫了撕,撕了又寫……

    一天,一位很有責任感的監獄負責人,從她身邊拾到一些碎紙片,感到這個「女犯」有冤情,他讓周月林再寫一個詳細材料,1979年8月,周月林在勞改農場再次提出申訴。那位監獄負責人負責任地將其轉給了上級。

    此案涉及出賣瞿秋白,歷時數十年,案情非常重大。有關部門認真核查。結果,在當年國民黨的報紙上,發現了「赤共閩省書記之妻投誠,供出匪魁瞿秋白之身份」的報道。這一發現,與黨史部門新近掌握的鄭大鵬暗中指認的資料結合起來,形成了瞿秋白被何人出賣的有力證據,從而推翻了原先「張亮、周月林出賣瞿秋白」之說。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給周月林帶來春風,1979年11月15日,經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複審,終於為其平反昭雪。再審判決:撤銷原判,宣告無罪,予以平反。周月林度過了長達25年的冤獄生涯,加上在國民黨監獄坐牢兩年半,總共在獄中生活約27年。其時,周月林73歲。

    周月林出獄後,1980年,山西省委組織部給周月林落實政策,按1925年參加革命,予以享受離休紅軍幹部待遇。按照本人意願,她被安置在梁柏台的家鄉新昌定居。

    閒坐小院曬太陽,對著青山碧空,熟睹白雲蒼狗之無窮變化。這位曾經的蘇區中央局婦女部長,這位中央蘇區曾經最耀眼的女星,這位坐過27年牢的女人,對著夢幻般的世事,雖無爭論之欲,仍有不了之情。

    1997年底,91歲的周月林平靜地離開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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