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留下的女人們 第3章 一諾百年的愛情守望 (1)
    解密中共黨史,牽出一諾百年的曠世奇緣。

    經中央軍委副主席楊尚昆和前外長黃華二人批准。1984年4-6月,美國著名記者、作家哈里森·索爾茲伯裡沿長征路線行進採訪,並獲準可以隨意使用各種物力、檔案和史料。

    哈里森·索爾茲伯裡重走了一遍紅軍長征路,曾旋風式地採訪了楊尚昆、胡耀邦、聶榮臻、張愛萍、康克清、陳丕顯、伍修權等紅軍高級將領、黨的重要人物及遺孀、檔案管理人員和歷史學家,以及許許多多長征的倖存者。

    1985年10月,哈里森·索爾茲伯裡出版了《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一書,此書中,可以找到這樣的敘述:1935年2月間,中央蘇區全部喪失。中共中央分局、中央政府辦事處、中央軍區機關和紅24師等紅軍部隊,全部被國民黨軍隊四面包圍在於都南部這一狹小地區內。2月下旬,紅軍分9路突圍。瞿秋白、何叔衡、賀昌、李才蓮、毛澤覃、古柏、劉伯堅……一大批黨的高級幹部都在突圍中英勇犧牲,有的下落不明。死者的名單就是革命運動的名人錄。……粵贛邊區軍事領導人李才蓮也被殺害,但是沒人知道是什麼時候和怎樣遇害的……

    紅軍長征後,中央蘇區中共中央分局12名委員中,唯有李才蓮下落不明,曾任少共中央分局書記的李才蓮是哪裡人,到底去哪裡了?尋找李才蓮,數十年間斷斷續續地進行。

    1995年,江西興國縣爆出了個大冷門:李才蓮是茶園鄉教富村人。其妻子池煜華還健在。

    史學界及新聞界的同誌喜出望外,如同發現一座金礦,刻不容緩地向教富村湧去。先後有中央及地方20多家新聞單位前往採訪。在紀念紅軍長征勝利60週年的日子裡,中央電視台一、二、四頻道多次播出有關池煜華的專題,許多省電視台、報刊相繼作出報道。

    面對池煜華,那些見多識廣的記者都深深地受到了心靈的震撼。

    童養媳嫁了革命郎,跟隨郎君鬧革命終年不絕的李溪水由秦娥山的懷抱裡潺潺而出,與教富村河背村小組擦肩而過,無聲無息流淌了一萬年。

    有一天,清澈如鏡的李溪水面上悄然出現了一個陌生女孩的身影。那是1920年,9虛歲的池煜華嫁過來給6歲的李才蓮當童養媳。

    池煜華祖上三代都是租田耕作,苦到骨頭的佃農。那一年,為尋點活錢,父親去福建挑鹽賣。縮手就是餓,伸手就是禍。不意,她父親老實巴交被誘吸上了鴉片煙,不但沒有把鹽挑回來,而且連挑鹽的扁擔、籮筐都吸掉了。一個多月後,貧病交加,父親爬著回到家,撿回了一條命。家徒四壁,沒有東西可賣,要賣只有賣人。為了生存,父親打主意賣女兒還債。

    聽到風聲,倔強的小煜華趕緊逃避。逃避到哪裡去?她在深山裡轉悠了半天,想到了茶園鄉有個姑姑,便到姑姑家「躲賣」。貧窮的姑姑也無力養活小煜華,牽線把小煜華嫁給了村子裡的富戶李才蓮家做童養媳。小煜華家少了一張吃飯的口,李才蓮家則多了一雙幹活的手。這對雙方是一件不壞也不好的婚姻。

    出了窮窩又入苦穴。放牛、割草、砍柴,屬豬的小煜華作了牛用。6歲與9歲的婚嫁僅僅是名義上的婚嫁,除了永遠幹不完的活,不堪重負的小煜華有時也兼帶照看老公——那個抽搐著兩條濃鼻涕的李才蓮。

    小小的李才蓮多了一個保護者,小小的池煜華卻多了一個施瘧者,就是李才蓮的後母。都說,家婆與媳婦是一對難以調和的矛盾。那麼,媳婦與後母家婆也許就是天敵。在後母家婆的眼裡,池煜華這個小天敵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無利用價值的使喚奴。

    種菜、洗衣、做飯、作田……勞累了很會做事的小煜華,就空閒出來不會做事的李才蓮,空閒出來的李才蓮進了李溪上游的李溪村小讀書。

    學校是播種知識的地方,也往往是播種革命的地方。三民主義的道理無聲無息地浸入李才蓮心田,在老師的帶領下,李才蓮開始秘密地參加了革命活動。

    李才蓮畢竟還是個孩子。一次突如其來的鬥鬧改變了他的生活。

    那是初冬的一天上午,農村人閒得無事可幹,李才蓮及其哥哥李才萬和父親三人都木樁般豎在門口的屋簷下,一邊摳鼻屎一邊看天,也沒有什麼話說。哥哥李才萬是很歪的人,就從鼻子裡面摳了一大坨鼻屎突然塞進李才蓮嘴裡。李才蓮以為有什麼吃的,咂咂嘴才知道上了當,罵李才萬會死掉。李才萬就動手打李才蓮一巴掌。李才蓮也蠻歪,吃不得虧,罵著扑打過去。二人你一下我一下在屋前扭打起來。李才蓮的父親也參與進來,一邊罵兩個兒子一邊動手動腳地制止這場「戰爭」。

    這個莽撞的父親,他不參與還好些,越參與越添亂子。

    只聽得「哎喲——」一聲尖叫,不知怎麼,李才蓮已經躺在地上,他的腳骨被父親踢斷。為此,李才蓮臥床休息約三個月,終身都記恨自己的父親。

    那年14歲,即將小學畢業的李才蓮被迫中斷了學業,卻並沒有中斷革命活動。有時,李才蓮打個招呼就不見了,無影無蹤要幾天後才回來。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中,池煜華經常做一個半人甚至於做兩個人的功夫。做得多則食得多,有時她實在餓得忍不住,就會乘李才蓮在樹蔭下偷懶或看書時偷食一點李才蓮那份飯。李才蓮發現了往往下手很重,在她頭上來一餐「爆栗子」。她便捂著腦袋乾嚎幾聲。

    自因吃鼻屎鬧矛盾後,家庭生活有了變化。李才萬兩夫妻種一塊田,李才蓮兩夫妻種一塊田,雖然沒有明說分家,但是各人心裡都在為分家做準備,並且付諸於行動。那一年,李才蓮用勞動所得的錢買回來一條水牛,為分家邁出了堅實的一步。如果紅軍不到興國來,李才蓮、池煜華就會一門心思往發家致富的路上奔走,命運肯定會是另外一個樣子。但紅軍來了,早已參加革命的李才蓮完全捲入了革命風暴之中,他毅然捨棄了那頭髮家的水牛一下子成了職業革命者。

    李才蓮雖然6歲就與池煜華結婚,卻仍是由祖母帶著睡覺,一直與祖母睡到15歲。15歲那年李才蓮與池煜華圓房。那是1929年春節前夕,年三十晚上睡覺前,李才蓮在祖母指點下,才把枕頭從祖母的床上放到池煜華的床上,兩人就算圓房了。

    革命風暴席捲贛南,圓房第三天,也就是大年初二一早,李才蓮告別了蜜月中的妻子,去參加縣城的暴動,從此踏上了血雨腥風的革命武裝鬥爭的道路。

    縣城裡面建立了蘇維埃政權,在風起雲湧的革命風暴中。大家一窩蜂地參加革命,一夜之間,人們才得知15歲的李才蓮是少共興國縣委書記。李家一下出了幾個革命人。李文蘭是李才蓮的胞叔,擔任了區蘇維埃主席;李才萬擔任了區少先隊隊長,後參加紅軍在紅三軍團某部三營任政委;池煜華也擔任了區蘇維埃婦女部長。

    大家都去鬧革命嘴巴吃什麼。田里有那麼多功夫要做,池煜華怎麼走得脫身呢!「家裡面老老小小有這麼多人要吃飯,管得你革命不革命,田地裡的功夫,家裡的事情你就要去做。」李才蓮的父親和後母如此要求池煜華。

    我就是要革命。池煜華雖然還不理解實際意義上的革命,卻本能地要革命。一切都是從丈夫的角度出發考慮問題:為了一個干革命的丈夫,做妻子的也應該干革命;為了一個干革命的丈夫,做妻子的不能脫產干革命。所以,池煜華當的是不脫產幹部。她干革命的主要工作是叫大家打草鞋,叫大家交公糧,叫大家當紅軍,干革命,她是在幫丈夫;做家務,她也是在幫丈夫。幫丈夫,是一個做妻子天經地義的責任。她日日最懸掛的是丈夫,所以日日保佑的也是丈夫,丈夫——李才蓮在外怎麼樣了呢?

    李家幾個在外的人常有書信捎回來。

    大哥李才萬來信說在福建打仗的事,在福建患病的事……

    丈夫李才蓮也時常有信捎回來。詢問家鄉的生活,家鄉的收成,交代池煜華要搞好家業,善帶弟妹,千萬不要打弟妹讓弟妹記恨一輩子……

    不過,這些書信常常到不了池煜華的眼裡、手裡。因為她在家裡的地位卑微,因為書信不是寫給她收的,因為她不識字。書信認得她,她卻認不得書信。

    雖然書信近在咫尺,書信上的內容卻還要很久很久才能傳到她耳朵裡,有的是幾天、十幾天,有的是一二個月,半年,有的她永遠都不得而知。無論下河洗衣服,在家做家務,下田勞動,她的耳朵都高度注意收索與李才蓮與自己有關的信息。有幾次李才蓮從千里之外轉戰到興國縣,來信約池煜華趕快去興國縣城相聚,待池煜華得知約會後,會約的時間早已過去。每逢此時,池煜華就一個人站在一尺多高的大門坎上向小溪對面張望,那是一條從家裡伸向外面世界的小路,也是一條從外面的世界轉回家裡的小路。望著這條小路,淚水就不知不覺地流淌,不知不覺地爬滿了她整個臉龐。

    對於一個只圓過兩天房的少婦來說,日夜牽掛,苦思冥想,只能在夢中與丈夫相約相聚畫餅充飢,現實中的約會為何卻來得這樣遲緩又去得那麼匆忙呢?這是多麼激動人心又多麼殘酷的約會呀!池煜華心目中的李才蓮,就像天上的月亮,可望不可及。在紅軍長征前四年間的五次反「圍剿」中,李才蓮只回來了兩次。這寥若晨星的兩次探家,深深地刻在她記憶裡刻在她心目中,幾十年後仍是那麼清晰,那麼親切。

    是一個冬季的黃昏,凜冽的北風冷得刺骨。

    池煜華抱了一捆柴草準備進廚房燒飯。走過大門檻時,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小溪對面。哦,那條無邊無際的小路盡頭果然出現了一個黑點。立刻,她陷入重複過千百次的有望與無望,那麼癡癡地望著,癡癡地等待。柴草燒出了灶外。

    打短命的,還不趕快燒火做飯。等一下大家歸來沒飯吃,皮都會給你剝掉!後母一聲斷喝,池煜華立即回到灶台,一邊燒火做飯,一邊豎起耳朵傾聽,細細分辨對河小路上遙遠的腳步。

    就像天道還欠於殘疾人一樣,盲人的聽覺特別敏捷,聾子的眼睛特別明辨。

    池煜華是個不識字的「睜眼瞎」,於是,她不但眼力特別好,聽力也特別好,即使是在灶台上她也能聽到小路上傳來的遙遠的腳步聲,分辨出腳步聲是不是李才蓮。

    「才蓮回來了,是才蓮回來了!」池煜華欣喜地從廚房裡衝出來,不顧一切地向小溪那邊奔走。可是,才蓮的腳步為什麼變得那麼緩慢,變得缺少生力,像是被寒冷凍壞了,像是大病了一場?

    急切地迎出去,緩緩地接回來。

    果然是她日思夜盼的李才蓮回來了。不過,回來的李才蓮並不是人們傳說的那樣英俊、瀟灑,騎著高頭大馬,那樣神氣十足。風塵僕僕的李才蓮臉色刮青,雙眼無神,四肢無力,整個人弓著腰,駝著背,縮著身子,是一副落威落勢的跌苦相,似一棵在北風中瑟瑟縮縮的枯草。

    池煜華遠遠撲上來,一把將李才蓮緊緊摟抱在懷裡。許久許久,李才蓮冰涼的臉才有了幾分紅暈,冰冷的心才暖和過來。相視無語,淚水奪眶而出,在一張灰黑臉上沖刷出兩道白白的淚痕。這個李才蓮與過去、今後的李才蓮都判若兩人。

    池煜華不可能知道,李才蓮的歸來牽涉到一個左傾案子。已經擔任中共上猶中心縣委領導人的李才蓮是被「開除」回原籍的……

    懷著將生命獻給革命的抱負出山,到倦歸山野,身心疲憊的李才蓮倒在與池煜華圓房的那間黑暗的小房裡,聞著濃濃的潮氣霉味,整整三天沒有出屋。三天後出屋的李才蓮顯得木訥、遲鈍,像傷了元氣的老人。

    失去了她有一個在外面當官的丈夫的虛名,卻得到了一個日思夜想的真實的丈夫。池煜華不懂得也不計較外邊世界才有的那些榮辱得失,她扮演著一個大姐一個母親的角色日日撫慰著自己的丈夫,她像一個新娘夜夜享受著自己的新郎。

    有一天,李才蓮與池煜華上山捉石蛙,看到了一場奇特的戰鬥。兩人沿著蛙鼓陣陣的小溪溯流而上,在一隻深潭旁見到十幾隻近斤重的大石蛙依水而歌。他們正要悄悄繞過去捕捉,只見嗖地一聲,一條眼鏡王蛇凌空而降,將一隻石蛙咬住。哇哇,哇哇—那只石蛙淒慘地叫喊起來。蛙群一陣躁動,一隻石蛙猛然躍起撲上去抱住眼鏡蛇,又一隻石蛙撲上去抱住眼睛蛇,又一隻石蛙撲上去……

    受驚的眼鏡蛇用力扭動身子,蛇蛙一塊滾落水中,沉沉浮浮,激起軒然大波。許久,奄奄一息的眼鏡蛇浮出水面,在岸上歇息許久才慢慢地爬走。受傷的石蛙則鑽進石隙養傷。

    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自然界的生命大搏鬥,兩人都驚呆了。

    生命是個人的,生命的潮漲、潮落卻不是個人所能把握。人世間的冷暖,山野裡的生氣都可凝成雲生雲滅,都可化作徐徐來風與生命的氣息接續。

    十幾天後,李才蓮又挺起了胸膛,二十天後,一米七ま的李才蓮又高昂著頭顱出山了。一個老革命作為一個新革命者,他又重新參加了革命。

    重病的痊癒,生命力的恢復為什麼會這麼快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但起碼有以下幾個原因:是池煜華純真質樸的情愛喚回了李才蓮的生活熱情;是山旮旯的逼仄逼出了李才蓮的革命意志;是庸碌的目光和俗氣的譏諷激發了李才蓮的拚搏精神;是蛇蛙的搏鬥呼喚著李才蓮自身對傷害的癒合能力;更要緊的還是李才蓮自身對傷害的癒合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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