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煤 第36章 第六章 (4)
    說來母親和王梅英結怨的原因很簡單,簡單得甚至有些可笑,不值得一提。可宋長玉聽好幾個奶奶、大娘和嬸子說過,母親和王梅英的確是為那件小事結下了怨氣。母親在娘家當閨女時是村裡的婦女隊長,領導著二百多號婦女勞動力。母親能幹,要強,性格也比較開朗。別的剛娶來的新媳婦都很害羞,低著頭不敢看人。而據說母親昂首揚眉,誰都不怕。有人要脫下她的繡花鞋,量量她的腳大不大。她主動把腳一抬,說:「不用量,腳大。」有人問:「聽說你在娘家是婦女隊長?」她說:「那不假。」有人提議讓她唱個歌,說當婦女隊長的肯定會唱歌。她說:「我起個頭兒,要唱大家一塊兒唱。」歌還沒唱完,一個看新媳婦的人來了,她是支書的老婆王梅英。王梅英一來,別的看新媳婦的人都不說話了,像是一鳥入林,百鳥無聲。看新媳婦的人很多,把新媳婦包圍著。王梅英一來,別的人主動為王梅英讓開了一條道,王梅英可以直達新媳婦面前。

    王梅英說:「我聽說新媳婦能得很,我來看看新媳婦有多能!」新媳婦來宋家莊之前,一定聽說過宋家莊的婦女隊長是王梅英,且聽說王梅英是個掐花掐尖、說話壓人三分的人,對王梅英先就有了牴觸情緒。一看周圍的氣氛變化,她判斷出來人可能就是王梅英,她說:「看吧,誰看我都不怕,再看也是一個鼻子兩隻眼。」這就把王梅英給惹惱了,王梅英說:「你能得不輕,我還以為你是兩個鼻子四隻眼呢!」他們這裡說誰是四隻眼是罵人的,新媳婦說:「你怎麼能罵人呢,你才四隻眼呢!」「你就是四隻眼!」「你四隻眼!」眼看王梅英要動手,看新媳婦的人把她拉住了。

    王梅英猶不罷休,使勁往地上吐吐沫:「呸!呸!」從那以後,兩個人就記了仇,王梅英只要一看見宋長玉的母親就惱下臉子開罵。王梅英倒不一定明著罵,見雞罵雞,見狗罵狗,使用的是指桑罵槐的辦法。兩個人都在宋家莊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母親哪裡受得了王梅英的辱罵。加上母親娘家的村莊也是大莊子,母親的姓是莊子裡的大姓,母親在娘家是被嬌寵慣了的,養成的是占理不饒人的脾氣。於是母親就和王梅英對罵,母親見驢罵驢,見牛罵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樣罵來罵去,二人的怨越積越深,以致兩家的人都牽連進去,似乎兩個家庭的所有成員之間都有了化不開的怨恨。

    半晌午時,母親才起來了。母親的眼圈有些紅,看樣子像是哭過。見母親這樣,宋長玉心裡又酸了好一陣。又過了兩天,還不到初五,宋長玉就和妻子帶著長山回紅煤廠了。

    剛回到紅煤廠,宋長玉就聽回家過年的楊師傅說,唐洪濤犯錯誤了,正在停職檢查。

    宋長玉一點都不驚訝,問:「什麼時候?」

    楊師傅說:「春節前一個多月。」

    「他犯的什麼錯誤?」

    「聽說是經濟問題,我也說不清楚。」

    惡有惡報,唐洪濤的礦長總算當到頭了。宋長玉不敢肯定是自己的舉報信發揮了主要作用,但作用應該有一些。他沒有向楊師傅透露寫舉報信的事,只說,他早就估計到唐洪濤會有這一天,因為唐洪濤華而不實,好出風頭,為人也不夠善良。他問楊師傅:「喬集礦任命沒任命新的礦長?」

    楊師傅說:「現在由副礦長齊國良代理礦長。」

    【第24節】

    夏觀礦務局是國家大型企業,由國家煤炭工業部直接管理。紅煤廠是農村,村上邊是鄉,鄉上邊是縣,是另外一條線,歸地方管理。紅煤廠所在的縣叫陽正縣,縣城相當古老,也顯得比較破敗。縣城雖然也有十字大街,街上的行人也不少,但由於大街還是石板街,天長日久,車輪軋牲口踩,街面已變得坑坑窪窪。整座縣城連一座三層的樓房都沒有,最高的建築只不過是一座二層樓,還是清朝的時候蓋的。縣裡的人們不是不想改變縣城的面貌,而是夏觀礦務局所掌握的地質資料表明,陽正縣的縣城下面壓著一塊豐厚的煤田,這塊煤田國家遲早要開採,縣城早晚要搬遷。既然如此,誰還敢在煤田上面蓋樓呢,那不是等於在流沙上面壘卵嘛!搬遷一座縣城,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投入很多錢。

    這個錢縣裡花不起,只能由夏觀礦務局出錢,或由國家財政撥款。猶豫和扯皮之間,縣城搬遷和建設的事就拖了下來。到了新時期就好了,經過地方政府大力爭取,國家終於同意,由國家和夏觀礦務局出錢,縣裡也要自籌一些資金,開始實施陽正縣城的大規模重建和搬遷。新縣城離老縣城幾十里,選在一塊以北山作屏的緩坡地。那塊坡地上原來種有小麥、大豆、高粱,有蘋果園、葡萄園,還有農舍和豬圈、羊圈。只十來年時間,那些莊稼、果園和農舍都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一座新城。高樓蓋起來了,樓上閃爍著霓虹燈。街道有好幾條,一律鋪成柏油路面,又寬闊又平整。到了夜晚,城裡燈火通明,這裡是練歌房,哪裡是舞廳;這裡是涮肉坊,那裡是桑拿城,處處是一派現代和新興的樣子,與被丟棄的舊縣城判若兩個世界。

    隨著新縣城的建立,新市民大量增加。縣城管理者來不及統計新市民增加的數量,往往使用翻番這個很模糊很省事的詞語。翻番這個詞語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夏季肥嘟嘟的水塘裡那些密密麻麻亂翻跟頭的蚊子的幼蟲,身手矯健的蚊子的幼蟲翻過幾個跟頭後,就身生雙翼,成了市民。這些市民先是有兩個主要來源,一是從老縣城轉移過來的,二是當地被佔了土地的農民農轉非搖身一變變成市民的。這些市民很快就學會了流行的歌子,穿上了流行的服裝,城市的每個角落都有他們飛翔的身影。可是,新城的領導者不知出於什麼樣的考慮,他們嫌新城的人口數量還不夠,還要擴大人口規模,於是,又一項新的政策出台了,這項政策被人們理解為賣戶口。實際情況正是如此,不管你是什麼人,不管你戶口在哪裡,只要你願意拿出五千塊錢,可以立即轉成城市戶口,並在新城落戶。

    一得到消息,宋長玉沒有任何猶豫,立即拿出一萬塊錢交上去,把自己和金鳳的戶口轉成了城市戶口。他早就渴望變成城裡人。在喬集礦他千方百計想轉正,就是想脫離農村戶口,轉成城市戶口。到紅煤廠他雖然當上了礦長,但他仍不能算是城裡人。謝天謝地,他現在終於變成城裡人了。縣城雖說和一些大城市不能比,誰能說縣城不是城!不光他自己成了市民,他的老婆也成了市民。他對金鳳說:「別人轉一個城市戶口要花五千,我們只花了三千三百多。」

    金鳳一時沒明白他的話意,問:「那怎麼回事,你給人家送禮了?」

    宋長玉說:「花錢買戶口,誰都不用給誰送禮。」

    「那你買的戶口為啥這麼便宜呢?」

    「你猜。」

    金鳳搖頭,說猜不著。

    宋長玉指了指金鳳的肚子。

    金鳳臉上一紅,這才明白了。原來金鳳已懷有四個月的身孕,他們把孩子藏在肚子裡,花兩個人的錢,買了三個人的戶口。金鳳說:「你可真能算。」

    宋長玉說:「不是我能算,是我兒子能算,他知道城裡要賣戶口,就及時到你肚子裡來了。我兒子一生出來,自然就是城市戶口。」

    「隔布袋買貓,你怎麼敢肯定是兒子呢,要是閨女怎麼辦?」

    「我覺得我種的是兒子,生兒子的可能性大些。不過生閨女也沒關係,咱們可以再生一個嘛。計劃生育的事歸咱爸管著,咱怕什麼!」

    金鳳說:「在紅煤廠歸咱爸管,戶口轉到城裡,恐怕咱爸就管不著了。」

    宋長玉一愣,說:「你別說,這還真是一個新問題,虧得你提醒我。」

    他和金鳳商定,在城裡買戶口的事可以暫時不跟村裡的人說,因為煤礦還要繼續在紅煤廠辦下去。

    除了買戶口,作為配套措施,他們還花了幾萬塊錢,在城裡買了一套兩居室的單元樓房。一開始,金鳳不大同意在城裡買房子,認為現在住不著,買了也是空著。宋長玉說,如果只買戶口,不買房子,就不算是真正的城裡人。有了戶口,又有房子,才鐵定是城裡人了。現在住不著,以後肯定住得著。就算他們住不著,他們的孩子一定會住得著。再說房子肯定會增值,遲買不如早買,反正房子又放不壞。聽宋長玉這麼一說,金鳳就不管他了。

    宋長玉讓人把房子裝修了一下,買了席夢思雙人床、沙發、電視機、電冰箱、組合櫃等一應傢俱和電器放進去,儼然佈置成另一個家。另外,他還特意買了一個書架,並買了許多中國和外國的名著擺上去。擁有一個書架和滿架的書,這也是他由來已久的一個夢想,如今這個夢想也變成了現實。這些書他或許暫時還顧不上看,但不能沒有,家裡有藏書,他才算是一個有文化有知識的人。

    新家佈置停當,宋長玉帶金鳳去看,說是讓金鳳去驗收,歡迎金鳳多提寶貴意見。現在他們進城很方便,想到哪裡都很方便,因為他們買了一輛轎車。宋長玉沒有安排司機為自己開車,長山想開,宋長玉也沒讓長山開,他自己掌握著車鑰匙,自己親自開。他的車不像唐洪濤坐的車一樣,是公家的車,他的小轎車是私家車。他聽一個同樣是小煤礦的礦長說過,自己的車跟自己的老婆差不多,哪能讓別人亂開。他對這個說法基本同意。這個說法與把領結婚證說成是領駕駛證又聯繫起來,翻過來把駕駛汽車說成是駕駛老婆。是呀,每個人的「老婆」都是個人所有,駕駛權只能歸自己。

    想上哪裡,他把鑰匙****鎖孔一擰,把油門轟上兩轟,扶著「老婆」的圓肩膀就走了。只要給「老婆」加足了油,「老婆」聽話得很,想慢就慢,想快就快。到了一個地方,他進去時把「老婆」停在哪裡,出來時「老婆」動都不動一下,仍在原地乖乖地等他。金鳳卻不同意把轎車與她相提並論,對宋長玉說:「不得了啦你,你敢娶兩個老婆?」又說:「我能跟你說話,汽車能跟你說話嗎?」宋長玉說:「能呀!」他摁了兩聲喇叭。金鳳不以為然,說:「它說的能叫人話嗎!」二人來到城裡的新家,金鳳的評價是「不錯」。金鳳的肚子已經相當大,再過一個多月就要生產。她把裝飾一新的臥室看了看,就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了。她拍拍沙發,示意宋長玉也坐下,看著宋長玉問:「你不會把別的女人帶到咱們這裡來吧?」

    宋長玉說:「看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那樣的人嗎!」金鳳對買房子不是很積極,原來真實的想法在這裡。

    金鳳兩手抱著肚子,並把肚子上下摩挲幾下說:「你得向我和咱們的孩子發個誓,不帶別的女人到這裡。」

    宋長玉拉過金鳳的一隻手,兩隻手把金鳳的一隻手捧在手裡,說:「我孩子他媽今天這是怎麼了?你以前從來沒懷疑過我呀!是不是聽說別的當礦長的人在外邊胡搞,就對孩子的爸爸不放心了?」

    金鳳說:「不放心也說不上,反正你發個誓好一些。」

    「你讓我發什麼誓呢?」

    「你想發什麼誓都可以。」

    「我不喜歡發誓,也從來沒發過誓,還是請你相信我吧,不管我走到哪一步,跟我攜手同行的只有你一個。」宋長玉到底沒有發誓。

    忽一日,宋長玉又聽說陽正縣不叫縣了,改成了陽正市。宋長玉這才明白縣裡為什麼大量賣戶口,原來一個縣要改成市,對城鎮居民人口的數量是有要求的,如果達不到一定的人口數量,就不能改成市。當然了,人口數量只是縣改市的指標之一,其它還有多項指標,其中工業產值的指標是最主要的。這地方的工業產值不成問題,因為此地礦產資源比較豐富,除了煤炭資源,還有鐵礦、鋁礦等有色金屬礦產資源。別的且不說,僅開辦小煤礦一項,就使當地的工業產值翻了好幾番。據說陽正縣雖然改成了陽正市,但行政級別並沒有升格,還是縣級。大家認為這就很不錯了,縣畢竟是古老的叫法,一聽就是農業的體制。而市就不一樣了,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市的體制才是工業文明和商業文明的體制。陽正縣的改市,肯定是歷史性的進步,必將載入地方志的史冊。宋長玉對縣改市也很贊成,如此一來,他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市民。不光是他,他的兒子,他的孫子,子子孫孫都將是市民,而不再是農民。對於他們宋家來說,這也是一種歷史性的改變,從他這一代起,他們宋家就改變了祖祖輩輩靠種地為生的歷史,開始了辦工業和當市民的歷史。這樣一種開創性歷史性的功勞,應該記在他宋長玉身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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