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煤 第15章 第三章 (2)
    蹬著石頭台階往上走時,宋長玉仰臉往上看看,回頭往下看看,前面沒有人,後面也沒有人,山路上只有他和唐麗華兩個。當然,兩邊的樹林裡有一些不知名的鳥兒在叫,一傳一遞,叫得很婉轉,悅耳。鳥兒在樹上生活,不能算是人,這裡還是只有他們兩個。山裡本來就很靜,鳥兒一叫,顯得更靜。此情此景,讓宋長玉覺得宛如夢境。這是在做夢嗎?不是。唐麗華就在他身邊,他聽得見唐麗華的呼吸,怎麼能是做夢呢!夢是虛的,唐麗華實實在在的;夢是假的,唐麗華是真的;夢一醒,什麼都沒有了,現在不是做夢,就不存在夢醒的問題,唐麗華會一直跟著他。像是為了證實自己不是在做夢,他得跟唐麗華說話。他說:「麗華姐,我看今天來遊覽的只有咱們兩個。」唐麗華說:「是嗎?」她回頭看看,「真的呢!」「這地方太好了,太安靜了,真適合遊覽。」「這地方是不錯,空氣特別清新。過去的和尚真是厲害,他們淨找好地方。」上山的路一點都不陡,登幾級台階,走幾步石板路,再上幾級台階。又走了一陣,宋長玉心裡衝動了一下,想拉住唐麗華的手。

    是呀,這裡又沒有別人,不用擔心會被人看見,幹嗎不拉住唐麗華的手呢,談戀愛的青年男女不都是手拉手嗎!有了這個念頭,他就注意唐麗華的手。唐麗華的小挎包斜挎在肩上,手裡沒拿什麼東西。唐麗華的手很白,手指細細的,手掌小小的,跟一雙孩子的手差不多。把這樣的手握在手裡,一定很軟,很柔。可是,要拉住唐麗華的手,他還要給自己找一個理由,要是猛丁就把唐麗華的手拉住,唐麗華不一定適應,於他也顯得不夠文明。有了,路邊的淺溝裡生著許多草本的花,他說著花兒真漂亮,拐到溝裡採花去了。唐麗華說:「你不要掐人家的花兒。」他說:「這些花兒都是野生的,掐幾朵沒關係。」他把紅的黃的白的紫的等各色花朵都帶著花莖掐了一兩朵,把花朵攢在一起,扯一根草葉纏了纏,做成了一把奼紫嫣紅的花束。他雙手捧著花束,身子前傾,頭微低,模仿電影裡紳士的模樣,說:「尊敬的唐麗華小姐,把鮮花獻給您!」唐麗華把花接過去了,笑著說:「你小子夠浪漫的!」宋長玉本打算趁唐麗華接花的時候拉住唐麗華的手,因他要裝紳士,唐麗華接花又接得比較快,他沒能拉住唐麗華的手,眼睜睜地看著唐麗華美麗的雙手像拿起花朵一樣拿走了。

    在靈化寺遺址的平台上,他們找到那半截磚塔。磚塔是殘破的,磚面上生了綠苔,本身並沒有什麼好看的。可因為磚塔上過電影,就好像給昇華了,給藝術化了,就大大提高了身價。他倆都看過那個有名的黑白電影,都對磚塔留有印象。那個電影的前身是個舞台劇,後來又拍成了戲曲片。因為片子裡要拍一些實景,要證明某個農村山溝是名不虛傳的好地方,就拍了紅煤廠的這座磚塔。他們圍著磚塔轉了兩圈。印象中電影上的塔比較高大,實地看塔卻比較破敗和矮小。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對塔的欣賞,以後就可以對別人說,他們看過那個電影上的塔了。

    在遺址的底部,還有一條上山的路,只不過沒有石階了,是一條小徑。小徑上生有細草,落有陳年的枯葉,還似有些苔滑。宋長玉提議再往上面看看,說著來了幾個跨躍,上了小徑。見唐麗華有些猶豫,他靈機一動,向唐麗華伸出了手。唐麗華沒有拒絕,把手伸給他了。謝山謝水,謝天謝地,他終於握到唐麗華的手了!唐麗華的手比他想像得還要柔軟一百倍,溫暖一百倍。一握到唐麗華的手,他就捨不得再鬆開,拉著唐麗華繼續往上走。他覺出唐麗華的手微微有些抖,有些掙扎,欲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他把唐麗華的手拉得更緊些。唐麗華站下了,說:「咱別往上走了,我有點害怕!」

    宋長玉說:「有我在這裡,你怕什麼,什麼都不要怕!」他心頭騰騰跳著,衝動得厲害,「麗華,我想擁抱你一下,你不反對吧!」說著,不等唐麗華表態,順手一拉,就把唐麗華抱住了。在來紅煤廠的計劃中,他並沒有考慮擁抱這一項,大概覺得計劃需要調整,充實,提高,就臨時增加了這個項目。唐麗華一手拿著花束,一手垂著,沒有抱他。這沒什麼,只要他抱住唐麗華就行了,有了這個確定性的項目和歷史性的一抱,彷彿他和唐麗華的戀愛關係已經確定無疑,彷彿唐麗華已經是他的人了。兩胸相貼,他感到了唐麗華的心跳。唐麗華的心跳好像是他心跳的第二個發動機,在第二個「發動機」的推動下,他心跳的頻率更加快了,簡直要飛翔起來。這時他腦子裡又升起一個更大膽的想法,親吻唐麗華。如果吻了唐麗華,他們的關係就成了親密關係,一切會更保險一些。唐麗華沒讓他吻到,他伸著嘴去觸唐麗華的嘴時,唐麗華閉著嘴巴,把臉扭向一邊,躲開了。唐麗華還嗯了一聲,顯然是拒絕的意思。宋長玉只好把唐麗華鬆開了。唐麗華又說:「你小子真夠浪漫的!以前談過戀愛吧?」

    宋長玉搖頭,說沒有。

    「不會吧,我看你挺大膽的,挺會談戀愛的。」

    宋長玉說真的沒有,他只見別人談過戀愛,還是從書上、電影上和電視上看見的。沒吻到唐麗華,他像是不大滿足,說:「麗華姐,你以後別叫我小子了。」

    「那叫你什麼?你本來就比我小嘛!」

    「你一叫小子,好像比人家大多少似的,其實也大不了多少。」

    「你小子事兒還挺多。」宋長玉剛說了不她讓叫小子,她又叫了小子,待要掩口,小子已叫了出來,她不禁笑了,連說對不起,「以後叫你宋長玉同志,行了吧!」

    下山時,他們也看到了一片不好的地方。那是一個磚瓦窯廠,場地上碼著幾排磚坯子,爐子的煙筒裡突突地冒著黑煙,跟紅煤廠的青山綠水很不協調。宋長玉認為,這裡不應該毀地燒磚,一燒磚把地破壞了,對空氣也造成了污染。唐麗華頗有同感,她說那塊燒磚的地方像一個一頭秀髮的人長了一塊疤瘌一樣。

    在賣工藝品的小商店裡,宋長玉給唐麗華買了一件小禮物,他一眼就看上這件工藝品了。那是一件青花瓷,一個男小人兒,一個女小人兒,兩個小人兒都還沒有一個大拇指大呢,卻站在那裡接吻。他難免聯想到他和唐麗華,這件工藝品的造型與他的想法正相吻合。雖然他和唐麗華接吻沒有接成,但有這兩個小人兒分別代表他們,接吻就算接成了,並且長久固定下來。他從架子上拿下工藝品給唐麗華看,問唐麗華:「好玩嗎?」唐麗華說:「挺好玩的。」於是他就買下來送給唐麗華了,悄悄跟唐麗華說:「這個小女孩兒就是你。」他們沒有買到蒜,問了好幾個鋪子都沒有蒜賣。小飯館的中年人告訴他們說,凡是來紅煤廠遊覽的人都要買蒜,老蒜早就賣光了,新蒜還沒下來。不過快了,再過十天半個月,新蒜就該下來了。

    【第10節】

    孟東輝把他床下積攢的木板倒騰出來,搬到附近農村一個木匠家裡去了。他事先趁下班時間到村裡打聽過,打聽出木匠的名字和住家地址,就去人家拜訪。他買了一盒好煙,進門又叫師傅又敬煙,弄得木匠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把真實目的在舌頭底下壓著,只說他姥爺就是木匠,他見著木匠就覺著親,特別喜歡和木匠師傅聊天。待和木匠套熟了,他才把真實目的說出來,原來他想在木匠家裡做一個木箱子。他知道木匠用的傢伙一般都不外借,他只能把木板搬到木匠家,在木匠家裡做箱子。箱子做好了,他買了棗紅色的油漆,把箱子漆了一遍。做箱子期間,他的樣子有些神秘,沒有告訴同宿舍的人他去幹什麼。楊新聲天天在他身上聞到一股木屑的腥氣,猜出他鼓搗木頭去了,問他,他支支吾吾,說想跟木匠學點手藝。過了幾天,他把箱子背到宿舍來了。他沒把箱子放在自己床下,卻對宋長玉說:「箱子給你用吧。」宋長玉知道孟東輝攢木板做箱子不容易,且知道孟東輝小農意識較重,一草一木都能看到眼裡,說:「我哪能要你的箱子,還是留著你自己用吧。」孟東輝說:「我用不著箱子,箱子是特意給你做的,你往裡邊放點稿子啥的方便些。我沒啥東西值得往箱子裡放。」

    宋長玉掀開箱蓋兒把箱子看了看,一股紅松木的香味呼地從箱子裡冒出來。箱子做得很粗糙,木板對縫處沒有對平,表面刨得也不光。但做箱子的木料很好,一敲噹噹響。下料也比較重,這樣一隻箱子所用的木料,倘是交給賣箱子的來做,可以做成兩隻箱子。宋長玉是需要一隻箱子,有了箱子,他的稿紙、信封、筆記本,還有一些書,就可以放進箱子裡。但他還是不好意思要孟東輝的箱子,這有點不勞而獲,掠人之美。他說:「我不能白要你的箱子,你要是非把箱子給我,我得給你點兒錢。」

    「你要是給我錢,箱子就不給你了,我就是把箱子扔掉,也不給你了!」孟東輝似有些生氣,「咱倆誰跟誰呢,一拃沒有四指近,咱倆是老鄉,又住一個屋,你跟我分這麼清幹什麼,以後我找你幫忙的事兒多著呢!」他不由分說,把箱子推到宋長玉床下去了。

    沒辦法,人的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宋長玉沒有堅持把箱子還給孟東輝,是孟東輝硬把箱子塞給他的,不能算他貪財。宋長玉心裡明鑒兒似的,此舉是孟東輝在巴結他,在向他身上下本錢,等他日後得了勢,孟東輝好得到他的照顧。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計劃,他的計劃是追求唐麗華,孟東輝的計劃是巴結他。孟東輝不傻,孟東輝定是看到聽到他的計劃實現得差不多了,就有計劃地向他拋出了自己的計劃。

    孟東輝的計劃有點放不住,一天,只有宋長玉和孟東輝兩個人在宿舍,孟東輝把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他說,等宋長玉轉了正,當了官,千萬要拉他一把。他沒有別的要求,只要把他轉正就行。宋長玉說:「八字還沒一撇呢,我能不能轉正還不一定呢,你扯那麼遠幹什麼!」

    孟東輝說:「我敢肯定,你百分之百地轉正,喬集礦轉正一個人,也只能落到你頭上。」

    「你這樣說,一點根據都沒有。你說得太絕對了,我從來不敢這麼想。」

    「算了吧,你還不跟我說實話呢!你把礦長的閨女都搞到手了,礦長就唐麗華一個閨女,他不給自己的女婿轉給誰轉!」

    「孟東輝,你胡說什麼,什麼搞到手不搞到手,太難聽了!你聽誰說的?」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反正你的事瞞不住我。」孟東輝訕著臉笑了,「大老粗說話不好聽,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吧。」

    宋長玉指著孟東輝:「我正式警告你,在外面不要亂說,亂說對誰都不好!」

    孟東輝答應不亂說,卻小聲問宋長玉:「你跟唐麗華到哪一步了?親過嘴兒沒有?」

    「有完沒有,我抽你呢!」

    「好,不說了不說了!」孟東輝把一隻手舉在臉邊表示服軟。

    在別的采煤隊,宋長玉也有一些老鄉。有一個老鄉的老婆從老家來了,在礦上的探親家屬房裡住著。那位老鄉大概也聽說了有關宋長玉的一些消息,通過孟東輝,請宋長玉到家屬房坐坐。宋長玉一聽就明白了,所謂坐坐,是請他喝酒,目的無非是也想和他拉關係。宋長玉不大想去,孟東輝勸他還是去吧,說:「你要是不去,人家該說你拿架子了,會埋怨你看不起他。」

    宋長玉說:「我有什麼架子可拿的,他是輪換工,我也是輪換工,我們都是一樣的。」

    孟東輝說:「輪換工跟輪換工不一樣,有的輪,有的不輪;有的往下輪,有的往上輪。像你,現在不就成了溜子司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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