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錄 第36章 放浪(上) (3)
    「誰叫你罵我流氓?我把裙子都脫給你了,你還罵我流氓。」

    「我罵錯了。」

    「本來我不想聽他們的那些臭事,你偏要告訴我。你幹嗎要告訴我?你憋在肚子裡生仔不行嗎?幹嗎要告訴我?都怪你,嗚嗚嗚……」

    「要怪就怪這張嘴巴。」我左右開弓,叭叭地扇著嘴巴,弄得整個樓頂都是響聲。小池抬起頭來:「你幹嗎要救我?」

    「因為我愛你。」說完,我就知道錯了,立即又扇了一巴掌狠的。

    「那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願意。」又說錯了,我扇了一巴掌更狠的。

    小池脫下睡衣一扔,那團白色飄下樓頂。她赤身裸體地跨過欄杆:「如果你愛我,就把衣服脫了,我要報復,我要那個姓于的看著我們來一次。」我臉部的肌肉抽搐著,就像牙齒痛那樣抽搐。我往後退了幾步。小池說:「你過不過來?你不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過來,我馬上就過來。」

    「那就把衣服、褲子全部脫了。」

    我把手放到領口上,慢慢地解上衣的扣子,解了又扣上,扣上又解。我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出醜?為什麼要跨出這道窄門?我都已經下了樓梯幹嗎還要返回來?我為什麼要多嘴多舌把於百家偷情的事告訴她?知道她會跳樓,我寧願便秘也不跟她說半個字。說真的,我很不願意解衣服上的扣子,但是她的眼睛死盯著我的手指,眼珠子輪都不輪一下,弄得我的手指都發熱了,不好意思了,便糊里糊塗地解開了全部的紐扣。我把上衣脫了下來,扔到樓板上。

    「把褲子也脫了。」

    我開始解褲帶,故意解得很慢,就像電影裡的慢動作,把正常的速度放慢十倍甚至一百倍。不瞞你說,除了我媽,我從來沒在別人面前露出過自己的下身,況且我的短褲上還有一個破洞,要是把那個洞露出來,不知道有多丟人,還不如一頭從樓上栽下去算了。我捏住褲帶,回頭看了一眼。門口擠了一大堆人,他們不停地做著脫褲子的動作。我說:「小池,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這裡實在太冷了,也不文明。」

    「那他們就文明了嗎?是他們先不文明,我們才不文明的。你再囉唆,我真的就跳了。」她返過身,把右腿搭在欄杆上。

    「別,小池,我馬上脫。」

    我脫下長褲,穿著那條有破洞的短褲往前走。小池說:「不!連短褲也脫了。」當時,我恨不得自己變成空氣,從他們的眼前蒸發,恨不得讓時間倒回去一個小時,在閣樓裡先死掉。小池的右腿又往外伸了一截,再不脫恐怕就來不及了,我一閉眼脫下褲衩,用短跑冠軍那樣的速度幾大步跑過去,抱住她。從這一刻起,我就像那個掩耳盜鈴的人,像那個摸黑打開張鬧窗戶的人,像那個在杯山廁所裡往氣窗上爬的人,再也沒敢睜開眼睛,裝著沒看見自己一絲不掛。等小池哭了幾聲,我騰出一隻手往後招了招,一陣腳步聲擁來。小池用力掙扎,在我的手臂裡滑來滑去,我越抱越緊,把十根手指緊緊扣住。小池扇我的耳光,咬我的手臂,我也沒敢鬆開一個指節,就像鐵線一點也不讓。直到小池媽的哭聲高昂起來,直到有人說了一聲「謝謝」,直到有一件衣服披到我的身上,我才把眼睛睜開。樓上只剩下我和小池她爸。我三下兩下穿上褲子。小池爸說:「當初你幹嗎不做我的女婿?你要是我的女婿,我會把我們家的存折全部送給你。」

    我伏在欄杆上朝樓下看了一眼,在小池剛才站著的下面,不到兩米遠的地方伸出一個大大的露台。我吐了一泡口水,口水落在露台上,像一個句號那麼完整。從樓頂到露台都沒有張鬧的後窗高,小池就是跳下去,最多也不過傷點皮毛,也就是說,即使我不脫褲子,她也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媽的,我真不應該當著那麼多人脫褲子!

    我羞得幾天都不敢下樓,胸口像長了疙瘩,整天躺在床上咬牙切齒。一天,我突然跳起來,抓起一木棍,來到百貨公司的門口。十七點四十分,於百家從院子裡推著單車出來。我把棍子砸到他單車的羊頭上,他丟下單車,往後閃去:「你想犯法呀。」

    「我什麼都不想,就想看你脫一回褲子。」

    他看了看熱鬧的馬路:「神經病。」

    「你才神經病。你睡我的老婆不算,還讓我到樓頂上去脫褲子,今天,你也當著這麼多人脫給我看看。只要你敢脫,我們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廣賢,兄弟之間的事,別拿來大街上說好不好?」

    我舉起木棍,猶豫著砸不砸他的小腿。沒想到,我一猶豫,他就衝上來,反扭我的手臂,用我的頭抵住旁邊的牆。我順勢扳倒他,準備把棍子砸下去。他雙手抱頭:「誰叫你告訴小池的?你要是不告訴小池,她哪會想到跳樓。她要是不想跳樓,怎麼會輪到你脫褲子?這事我不跟你算賬就是講義氣了,假若小池真犯了神經病,我還得找你出藥費。」

    「你就是找出一千條理由,我也不相信了。」

    「是小池叫你脫的褲子,又不是我叫的,要脫,你就去脫小池的呀。」

    「那你幹嗎把我叫到樓頂上去?」

    「難道是我把你背上去的嗎?你要是不想去,完全可以躺在閣樓裡睡大覺。而且,樓門也是你自己走出去的,褲帶也是你自己解的,沒有誰拿槍逼你,現在怎麼反過來怪我?」

    我被於百家說傻了,丟下棍子,從他的身上站起來。周圍發出不同的笑聲。我走出人群,怎麼也想不明白,當初幹嗎要跑去湊熱鬧?

    趙萬年幫我在古巴服裝廠找了一個臨時工作,就是給即將出廠的服裝打包,根據不同訂單,有的包打一百件衣服,有的包打兩百條褲子,打好之後,就在布包貼上「MADEINCHINA」。

    有一天,我從廠門口推著單車出來,看見小池盤腿坐在地板上,她那麼有身份竟然坐在黑乎乎的地板上,連一張報紙都沒墊。我走到她面前,打了一下車鈴。她抬頭像看陌生人那樣看了好久,才笑著站起來,連屁股上的灰塵也不拍拍。我們並肩走了一段路,她說現在她除了是一個著名的畫家,還是一個著名的未婚青年,自由了,又打單了,再也不用跟於百家練口才,比腿功了。既然於百家都離了,那張鬧為什麼還捏著我不放?難道我是清華大學的高才生嗎?我恨不得馬上跟張鬧要這個答案,偏腿上了單車。小池一把拉住我,差一點就把我連人帶車拉倒。她說:「你答應過的,願意跟我結婚。」

    「我什麼時候答應的?」

    「在歸江飯店的樓頂,你說你愛我,願意跟我結婚。」

    「我說過嗎?當時我只擔心你跳樓,都忘記自己說了些什麼。」

    「你可不要學於百家,你要是敢騙我,我就敢再爬到歸江飯店的樓頂去。」她拎住我的衣領,把她的眼睛逼上來。

    「張鬧都不願意跟我離,我可不敢犯重婚罪。」

    她鬆開手,推了我一把:「那你趕快去離呀!」

    我騎上車,用力地踩了起來,單車發出呱噠呱噠的響聲。走了好遠,我才回頭,看見小池一邊走一邊跳房子。我的脊背忽地一涼,雙腳停在腳踏上,讓單車慢慢滑行。當時,我真想掉過頭去,跟小池說幾句好聽的,但是我這個懦夫,這個逃兵竟然沒有讓單車拐彎,而是直直地溜走,生怕小池纏上自己。你應該聽明白了吧?小池的精神已經不正常了,八成是瘋了,因為她逼視我的時候眼珠子是呆的,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肌肉是板的,她坐地板、跳房子都不是正常的動作。

    我跨進張鬧的宿舍,把離婚報告打開:「現在你總該簽字了吧?」她放下手裡的電熨斗:「我幹嗎要簽?你罵我爛貨加一年,你扇我兩巴掌加兩年,你跟池鳳仙告密加三年,你在歸江賓館不承認是我的丈夫加五年,想離的話,你得再等十一年。」我一拍桌子:「當初你不簽字,不就是等於百家嗎,現在他都離了,你幹嗎不離?」

    「曾廣賢,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你以為我會跟於百家結婚?」

    「不想跟他結幹嗎要睡在一起?」

    「睡覺歸睡覺,結婚歸結婚,我可以跟許多人睡覺,但他們不一定都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只有一個,那就是你。」

    「放你媽的狗屁,我連你的肚皮都沒碰過,怎麼會是你的丈夫?」

    「誰叫你不碰?你都合法了幹嗎不碰?來,你碰呀。」她撈起襯衣,露出白生生的腹部。

    「我怕弄髒我的手。」

    「你自己不願意碰,那就不要怪我。」

    「這到底是為什麼?你又不愛我,又不放我。」

    「你到婦聯去問問,到聯合國去問問,哪有不愛你會捨不得跟你離婚的?」

    張鬧像說繞口令,繞得我的頭都痛了。我來到古巴服裝廠的門衛值班室,找趙萬年分析張鬧不願意離婚的真正原因。趙萬年抽了我兩包香煙之後,說:「這比哥德巴赫猜想還難,你還是去找陳景潤吧。」看來我得行動了,不能太清高了,該委屈一下自己了。七月十五日晚,我先在外面喝了一頓小酒,然後帶著滿身的煙味和酒氣來到張鬧的宿舍,脫掉臭鞋子,蹺起二郎腿,拍著沙發的扶手說:「從今晚起,我就睡在家裡了。」

    張鬧脫光衣服,鑽進被窩:「來吧,只要你進來一次,保證你不會再跟我提離婚。」發現我把臉扭開了,她故意伸出一條腿,大紅的被子上頓時多了一道白光。看看這道白色沒生效,她便不停地掀被子,嫩白的曲線一會露出來,一會兒又遮住,好像面皮裡包著肉餡。我這個合法的丈夫,眼巴巴地看著,幾乎就要鑽進去了,但是,我一咬牙,熄了電燈,蹦跳的心才像病老虎那樣慢慢地蹲下。我為什麼還要清高呢?因為我不想戴綠帽子,不想跟一個放蕩的女人過一生,那會多累,會被多少人戳脊樑骨。而且趙山河也說了,我們曾家祖宗十八代從來沒娶過作風不正派的女人,她還告訴我只要兩年內夫妻之間沒性關係,法院就可以判離婚,不管另一方點不點頭。我都熬了一年多時間,再差四個月就是結婚兩週年紀念日了,幹嗎還去幹那種後悔的事?

    但是,我並不放棄對張鬧的折磨。那天晚上,我睡在地板上,抽了一包香煙,彈了不少煙灰,還故意往地板上吐痰,這麼強大的火力,即使張鬧再愛我估計也支撐不了多久。想不到張鬧是個好脾氣,早上一起床,就給我煮了一碗麵條,然後拿起拖把拖地板,她只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屋子裡又恢復了原來模樣。我把髒衣服扔到地板上,她洗乾淨了,整齊地疊放在櫃子裡。我把啤酒瓶橫七豎八地擺著,她三下兩下就裝進紙箱。我說:「我再也不想睡地鋪了。」她把鑰匙交給我:「你睡床上吧,我要出半個月的差。」

    我故意不洗澡,穿著工裝睡在她的床上。由於床鋪太香,我到半夜都合不攏眼睛,翻開枕頭,發現下面壓著一條碎花裙子,就把它捂到下身開始搓了起來。我連她的裙子都弄髒了,不相信她不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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