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錄 第1章 序
    今天,凡是和文學沾邊的人都感覺到了讀者的嚴重流失,曾經亢奮的文學不得不接受疲軟的現狀。有人說這是文學回到正常,有人說這是讀者不思進取,也有人說不讀《紅樓夢》難道會影響生活質量嗎?文學留給文學工作者一片哀歎和反思。但是,我分明又看見廣告在尋找詩意,新聞在講故事,短信在優化語言,網絡在展開想像,影視在吸收思想。文學似乎又無處不在,它的寄生能力好像從來沒這麼強大過,人們對它的需求也從來不曾熄滅,只不過是把整車皮、集裝箱似的進貨變成了各取所需的零星採購,在過去「來單照收」的流程上增設了驗貨關卡,讀者對文學的衡量不再是一把尺子,寫作的標準因此越來越多。

    過去作者們只為文學雜誌寫作,以能登上名刊為榮,也只有發行量大、影響廣泛的刊物才有能力把陌生者變成名作家。文學雜誌幾乎是作者們成功的必經之地,想要出名就得先在這裡接受考驗,所以,大部分作者都在文學雜誌的標準下構思。但是現在,寫作的道路縱橫交錯,作者們完全可以繞道而行,不想上雜誌的直接在出版社出書,不想出書的直接把作品掛到網上,也可以先寫影視劇本再改成小說,或者讓作品參加各種大大小小的文學評獎……每一種模式都有其標準:雜誌有文學的基本標桿,出版社有市場判斷,網絡有點擊率,影視看票房和收視,評獎看主題。寫作有了更多的去處,獲得了更大的自由,再也不用擔心吊死在一棵樹上。

    雖然多種標準讓寫作有了繁榮的可能,作者們曾經千呼萬喚的創作環境也終於出現,問題是寬鬆的環境常常伴隨降低標桿的危險,作者們完全有理由在各個標準之間游弋。獲不了獎可以用發行量來安慰,上不了雜誌能在網上贏得點擊率,出版不了的小說有影視公司改編,賣不動的書或許能被評論家叫好。寫作者們照搬阿Q的「精神勝利法」,在這裡受傷到那裡抓藥,很少有失敗感。寫作變成了一件最容易的事,它受寵於過度的自由,最終把多種標準變成了沒有標準。只有對此足夠警惕的作者,才有可能維護文學的尊嚴。「因為對於我來說,每一本書都比前一本書難寫;文學的進程越來越複雜了。」加西亞·馬爾克斯就曾經有感而發。

    但是,對於我來說,寫作絕對有一種不變的標準,那就是「身上響了一下」。這是愛因斯坦的理論,當他看到他的計算和未經解釋的天文觀測一致時,他就感到身上有什麼東西響了一下。借用到寫作上,「響了一下」可能是發現,也可能是感動,甚至是憤怒。沒有人敢懷疑寫作是腦力勞動,「思考」曾經是寫作的最高追求,不少作家都有以小說達到哲學高度的企圖。但是,格言不利於情感表達,說理不等於小說。有覺悟的寫作者於是呼喚心靈,主張用心靈寫作,忠實於自己的內心,批評過分的智力遊戲,拋棄對腦子的過度依賴。這樣的寫作要求似乎已無可挑剔,然而納博科夫卻不滿足,他說他的作品主是為那些具有創造性的讀者——那些不是僅靠心也不是靠腦,而是靠心靈和大腦和敏感的脊背一同閱讀的藝術家而準備的,這樣的讀者能從脊背的震顫中感受到作者想傳達給他的微妙的情思。納博科夫「脊背的震顫」就是愛因斯坦的「響了一下」,他們都強調身體的反應。由此可見,寫作不僅是腦力勞動,還是心的事業,更是身的體驗。所以,米沃什說:「詩人面對天天都顯得嶄新、神奇、錯綜複雜、難以窮盡的世界,併力圖用詞語盡可能地將它圈住。這一經由五官核實的基本接觸,比任何精神建構都更為重要。」

    這才是真正的「身體寫作」,它不是「脫」也不是「下半身」,而是強調身體的體驗和反應,每一個詞語都經由五官核實,每一個細節都有切膚之感,所謂「熱淚盈眶、心頭一暖」都在這個範圍。如果寫作者的身體不先響了一下,那讀者的脊背就絕對不會震顫。所以,每一次寫作之前,我都得找到讓自己身體響起來的人物或者故事,我願意花更多的時間來尋找和發現。不管寫作的標準有千條萬條,我相信只有發現秘密、溫暖人心、觸動神經的文學,才會在低門檻前高高地躍起,才有可能拉住轉身而去的讀者。

    感謝江蘇文藝出版社和北京時代華語圖書股份有限公司,給了我一次拉扯讀者的機會,但願我沒把讀者們的衣袖扯破。這一系列作品都曾經在我的身體裡「響了一下」,卻不知道它們會不會在讀者們的身上再響一次?我曾經過著《沒有語言的生活》,幾乎每天都《耳光響亮》,因為《你不知道她有多美》,所以感歎《我為什麼沒有小蜜》……「小蜜」之後就是《後悔錄》,後悔之後就喊《救命》,終於自己把自己套牢了,才問《誰看透了我們》?就這樣《慢慢成長》吧,就讓這些燙手的字《邁出時間的門檻》,漸漸地《走出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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