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之南的追尋 第4章 第一輯 歷史河畔的垂釣(中) (1)
    《聆乾陵風逝》

    一、傳說

    那是大唐永徽年間一個初秋的黎明,首都長安的幾扇大門全都緊緊的關閉著,厚重的城牆將城裡與城外隔絕開來。雄偉高大的城樓在晨霧中顯得格外氣宇軒昂。城牆上隱隱約約晃動著幾個人,那是值夜的兵士們辛勞的身影。四下裡一片寂靜,只有清涼的微風偶爾送來的幾聲細細的蟲鳴。

    東方漸漸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正在漸行漸近。隨著一聲清亮而高亢雞啼,長安城的西門被緩緩推開。沉重生澀的門樞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彷彿一個健壯魁梧的漢子清晨醒來後舒展的第一個懶腰。這聲音穿過一條條筆直的街道,飄過一排排整齊的房屋,越過一座座豪華的宮殿,在龐大的長安城裡反覆的迴盪著。與此同時,長安城的其它幾個城門都傳來了同樣的聲音,大唐帝國沐著青色的曙光,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隨著西城門的打開,一道銀光利劍般劃破了城牆下濃重的陰影,將城外的大道照得通亮。就在這時,兩個人靈貓般從城裡閃了出來。熹微的晨光灑在他倆削瘦的身上,像灑上了一層銀霜一般。微風乍起,輕輕撫過他倆鶴髮童顏的面孔,吹動了他們身上青色的道袍和手中瀑布般的拂塵。他們在晨曦中辨明了各自的方向,便拱手作別,一個向西,一個向北,飄然而去。東方,一輪火紅的朝陽噴薄而出,照耀著廣袤的秦川大地,將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

    這兩位仙風道骨的長者可不是等閒之輩。他們乃是當今大唐帝國裡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個叫袁天罡,是名聞天下的星相學家,另一個叫李淳風,是皇宮裡專掌天文曆法陰陽的太史令。此刻,他們正肩負著一項重大的使命:為當今的皇帝李治和皇后武氏尋找一處百年之後的萬年吉壤。

    半年後,彷彿約好的一般,兩個人同時回來了,各自帶著一臉的興奮激動,一臉的誠惶誠恐。李治和武後用最快的速度接見了他們,他倆早已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了。然而新的問題也一同擺到了李治面前:兩人各自選中了一處據稱是天下無雙的風水寶地。兩人互不相讓,以至於在皇帝和皇后面前爭得面紅耳赤,劍拔弩張。

    懦弱的李治早已沒有了章程,抱著腦袋一個勁兒喊頭疼,倒是皇后武氏比較沉著,詳細詢問了兩處寶地現在的情況。袁天罡說:「我在寶地裡埋了一枚銅錢。」李淳風說:「我在寶地裡插了一根針。」於是武後命人前往查找。結果,在長安西北的梁山上,武後派來的使者在扒開塵土後驚奇的發現,那根銀針正端端正正的插在那枚銅錢的錢眼裡。

    若干年後,一座巨大的皇陵落成於此,時已成為大周天子的女皇武曌為其賜名「乾陵」。

    二、女人

    她,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一個顛覆者:她不僅顛覆了中國最顯赫的王朝,也顛覆了男尊女卑的社會傳統,她顛覆了舊有倫理道德,顛覆了社會輿論的底線,顛覆了千百年來人們早已習慣了的稱呼,甚至還顛覆了漢字的書寫方式。

    她,又是中國歷史裡一個罕見的異數:作為一個女人,她到達了空前絕後的權力頂峰;作為一個妻子,她合法的嫁給了一對父子;作為一個母親,她最大可能的殺死了自己的親生骨肉;作為一位國母,她在晚年充分享受著淫亂給自己帶來的愉悅;作為一位皇帝,她被葬進了另一個王朝的皇陵;作為一位亡國之君,她得到了神話般的善終,而非毒酒或白綾;作為一個篡逆者,她居然享受著受害人的世代供奉……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了她要在千年之下仍被後人津津樂道,也注定了她那座巨大的陵墓將成為無數傳聞野史的談論對像和激昂文字的靈感來源。

    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一代女皇——武則天。

    三、男人

    他的不幸似乎已經無須論證:他的身體差得出奇,幾乎終日與藥罐為伴;他的身邊沒有親人,他們不是已經死了,就是被流放去了遠方;他沒有什麼娛樂項目,從他參加工作的那天開始,他就沒有權力再去享受那些無拘無束的快樂;他甚至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每一個同他接觸過的人都將在不久的將來身首異處,橫屍曠野。他只有一個激情澎湃、熱血沸騰的妻子守在身邊,可他不僅無法滿足她生理上無休無止的慾望,更無法滿足她精神上肆意妄為的慾望。面對她的飛揚跋扈和咄咄逼人,他一籌莫展,只能屈從,再屈從,讓步,再讓步,妥協,再妥協。他對外面世界的一切瞭解都只能來自於這個女人,他與外面世界的一切接觸也都必須通過這個女人,而整個世界在她滔滔不絕的描述中是那樣的黑暗與邪惡。他就像一個毫無主見的孩子,眼中充滿了無知與恐懼。他把自己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個想像力超乎尋常的女人身上,可這偏偏又造成了他更大的不幸。

    但他的尷尬卻是鮮為人知:作為一個偉大前任的繼任者,他首要的任務就是要超越,如果完不成這項任務,他就必須面臨最嚴厲的指責,接受最尖銳的批評;作為一個偉大繼任者的前任,他最後的底線就是要確立自己的高山仰止,如果完不成這項任務,他就必須面臨最殘酷的奚落,接受最無情的嘲笑。可是很不幸,他一樣也沒有完成。等待他的,只有千秋萬代的哄堂大笑和嗤之以鼻。

    尤為令他尷尬的是,與他從事同一職業的他的父親、他的妻子,甚至他的孫子,無一不是業績卓著,雖然不盡完美,卻在千百年後仍為人們所讚歎。

    其實,在任何時代,敢與自己的父親選擇同一種職業都是一項巨大的挑戰,這種挑戰甚至遠遠超過與自己父親選擇同一位妻子時所要面臨的。若干個世紀之後,當自由擇業已經成為天經地義,太多的人終於可以明正言順的放棄這項挑戰,無論那個職業曾經給自己的家族帶來了多麼大的榮耀。

    我猜想,如果可以讓他自主選擇,他是決不會把自己置於這樣一個丟人顯眼的位置上。但命運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或者說,是命運偏偏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讓他坐到那個尷尬卻又萬眾矚目的位置上,去接受眾人的膜拜與嘲笑。

    馬克思在他18歲時的論文中這樣寫道:「如果我們選擇了力不勝任的職業,那麼……我們很快就會自愧無能,並對自己說,我們是無用的人,是不能完成自己使命的社會成員。由此產生的必然結果就是妄自菲薄。還有比這更痛苦的感情嗎?還有比這更難於靠外界的賜於來補償的感情嗎?……如果我們錯誤地估計了自己的能力,以為能夠勝任經過周密考慮而選定的職業,那麼這種錯誤將使我們受到懲罰。即使不受到外界指責,我們也會感到比外界指責更為可怕的痛苦。」不知道如果這些話能讓他讀到,他會不會也產生「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的感歎呢!

    這個可憐的男人,就是大唐王朝的高宗皇帝——李治。

    四、血路

    乾陵的外觀酷似一位仰天而臥的女性。寬闊筆直的神道穿過這位睡美人身體的中軸線,越過她平坦的小腹和高聳的雙乳,直通向她的頭頂。李治和武則天兩位帝王就同共安臥在這個睡美人的頭顱——梁山——深處。兩行高大的石人生威嚴的屹立在神道兩旁,忠誠的侍衛著那位普天之下最膽大妄為的女人和那位最懦弱無能的男人。

    乾陵博物館建在武則天的孫女——永泰公主李仙惠的墓上。該墓歷史上曾經被盜過,其中陪葬物品大都遺失。考古人員發掘此墓時,曾在墓道中發現一具盜墓者的遺骸,想是其同夥為獨佔財寶,逕自將盜洞封死,至其窒息而死。

    盜墓是一項非常特殊的職業,它所需要的知識與經驗有時甚至遠超過一般的考古學者,而它所展示出的殘忍與恐怖,又遠非我們這些生活在鶯歌燕舞中的人們所能理喻一二。且不說墓主人設下的重重機關,也不說墓室裡由於屍體腐爛而瀰漫著的屍毒,單就盜墓者工作時的情景,說出來就足以止小兒夜啼。

    據說盜墓者下墓時,頸上系一繩索,繩索另一端打上活扣。待劈開棺木鑽入棺內後,就將活扣套住死人脖頸,只向後一挺身,便可將那死人拽坐起來。然後,在棺內狹小的空間裡,他就這樣和一個不知已死去了幾世幾年的孤魂面對面坐著,用雙手一件一件剝去死者身上的衣物與珠寶……

    但這還不是真正令盜墓者感到恐怖的,畢竟死人是不會殺人的。真正令盜墓者感到害怕的,是墓外那些活著的人——他的搭檔。

    盜墓必須是一項集體工作,單憑一個人力量是無論如何也完成不了的。而這項職業由於其本身所承載的巨大的利益與誘惑,使得挑選搭檔幾乎成了一種生命的賭博,搞不好便會淪為與永泰墓中盜墓者同樣的下場。因此,盜墓者選擇的最穩妥的搭檔是父子搭檔,而且一定要兒子下墓盜寶,父親在上接應,正所謂「虎毒不食子」。在盜墓者看來,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自身安全。可以說,人性裡最齷齪、最卑劣的一面在這裡表現的一覽無餘。

    不過說來簡直是莫大的諷刺,就連盜墓者都篤信的「舐犢之情」,在乾陵主人武則天的眼裡卻也不足以影響她對權力與慾望的追求。

    武則天一生共誕育四男二女。長子李弘被封為太子,但年紀輕輕便莫名其妙的死了,後人都認為是被其母毒死了;長女一生下來便被她親手扼死,用以栽贓當時的皇后王氏,這位錯生帝王家的小姑娘甚至連名字都還沒有來得及取;次子李賢才華出眾,接替其兄入主東宮,結果不久即被廢為庶人,貶居巴州,後被賜死;三子李顯繼高宗為帝,僅兩月即被廢,聽說母親派人來看他便嚇得大哭,幾欲尋死;四子李旦繼李顯為帝,也旋即被廢,歷盡煎熬。所有子女中,僅有其中年所生的太平公主深受寵愛,未遭虐待,但卻被處死了第一任丈夫。

    除了對子女們的血腥殺戮外,武則天對自己的孫子輩也是凶殘異常。在乾陵目前開發的三座陪葬墓裡,章懷太子即李賢,中宗李顯復辟後遷葬於此,睿宗李旦二次即位後追封章懷太子。這位史學才子在母親的咆哮中全家罹難,唯一倖存的幼子李守禮被幽禁於宮中,時常遭到祖母的棍打,以至於晚年每逢天氣變化便會渾身疼痛,成了一台活的天氣預報儀。懿德太子李重潤,原名李重照,是中宗的嫡長子,曾被立為太子;永泰公主李仙惠,中宗之女,嫁與武則天侄孫武延基為妻。大足元年,二人因在背後非議武則天而被棒殺。當時形同傀儡的中宗身不由己,眼睜睜看著一雙兒女血濺當場卻無能為力,其悲其痛可想而知。因此,中宗復辟後,下命厚葬二人,追封名號,甚至號墓為陵,並為李重潤娶一冥妻,以此彌補自己心中無盡的愧疚與辛酸。

    還有長孫無忌、褚遂良、上官儀……他們都曾經為李唐王朝的肇建殫精竭慮,出生入死。他們沒有死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上,但卻倒在了與一個女人的勾心鬥角中。身為政客,這些人或許在從政的那一天就已經預料到了這種結果,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講,正是他們的死成就了他們身後的千古美名。但另外一些人就比較委屈了:高宗之廢後王氏、廢妃蕭氏、中宗前妻趙氏,睿宗之妃竇氏、劉氏……這些手中沒有一點權力的女人也莫名其妙的慘死在她手上,甚至連屍骨都沒有留下。關於理由,與其說是得罪了武則天,還不如說是入錯了婆家。

    一攤攤血泊浸泡著乾陵的每一寸土地,一股股屍臭瀰漫在乾陵的上上下下,一堆堆骷髏鋪就了那條通向權力頂峰的康莊大道。

    五、臨風

    時光前進到了一千多年後的今天,李唐與武周的恩怨早已在時間的沖蝕下灰飛煙滅。當年的兇手與被害者靜靜的躺在了方圓十幾公里的同一塊土地下面,用同樣的耐心等待著與蒼天大地的融合。武則天終於作為李家的媳婦回到了她懦弱的丈夫的身邊。充斥在他們生前的爭鬥與廝打也早已為風吹得乾乾淨淨,只剩下無數後人的歎息在那通高大的無字碑前久久迴盪。

    《焉能不復思蜀》

    一、舊夢

    兒時粗讀三國,便很自然的便將劉備一方認定成是「好人」,而曹操一方當然就是「壞人」。不料後來,竟看到「好人」一方居然為「壞人」一方所敗,不禁傷心不已,大罵羅貫中胡說八道。再後來偶然見到一張三國地圖,這才知道自己竟然生活在「壞人」的地盤上,憤怒之餘,幾乎連自己的祖宗也罵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