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塘馬 第86章 第三十一章 (2)
    「一排二排阻擊,三排作預備隊!」雷應清激揚的嗓音在空氣中飄蕩,自抗戰以來,他從沒有見到日本軍隊集結如此之多,攻勢如此之猛。啪啪啪!塘馬西北方向又傳來密集的炮聲,槍聲。霎時間,整個大地都在顫抖。他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現實明確無誤地告訴他,一場空前的、殘酷的血戰即將開始。

    「打!」雷應清手中的槍響了,戰士們的槍隨之響了,衝在前頭的日本兵倒下了一批,餘下的縮了回去。

    戰士們眉頭緊鎖,凝神注視著小丘下,這些富有三年游擊戰爭經驗的八閩子弟深知,這不過是惡戰的一個小小的序曲。

    密集的炮火一齊轟向後巷高地。炮彈在空中呼嘯,泥土在地面上飛濺,爆炸聲猛烈地撞擊耳鼓,火苗在橘樹上亂躥,戰士們如礁石一般屹立在這小小的後巷高地上。敵軍的騎兵出現了,為首的敵酋握著鋼刀號叫著衝來。他的身影越來越大,後面的敵兵在馬背上舉著槍號叫著,塵灰在馬蹄下飛揚。

    「打!」憤怒的吼叫聲從雷應清的胸腔噴發而出。槍托撞擊著戰士們的肩胛骨,火槍管的火苗在空中延伸,密集的槍聲淹沒了敵人的號叫聲。

    炮擊,騎擊,步兵衝擊,輪番進攻。敵人十分狡猾,戰士們傷亡數急劇增加,那一張張曾經鮮活的臉容,佈滿了血跡,綻裂了的傷口,皮肉外露著,許多戰士仆倒於被炸碎了的細土中。

    敵人衝上來,戰士們上好刺刀,一躍而出,撲向敵群。刀槍的撞擊聲,戰士的吶喊聲,敵軍的慘叫聲在小丘陵上空激盪。一股股熱血噴灑而出,許多人身上帶著未被拔出的槍支,緩緩倒下。一排長楊阿桂吼叫著,拉響手中的手榴彈,一聲巨響,火光一閃,血肉、衣褲的碎片在空中橫飛,英雄與敵兵的血肉之軀共同碎裂於半空中。

    戰鬥出現間隙,通信兵傳令,特務連火速趕到後周橋阻敵。

    …………

    邵笪裡、南山窪是抗擊日寇西北和西南兩個主攻方向的戰鬥。我四十八團二營駐守在離塘馬四五華里的南山窪一線,二十七日晚,根據旅部的敵情通報,並作了具體戰鬥部署,命令四連為戰鬥值班連,派出有經驗的老排長李國榮排擔任陸笪方向的排哨,加強戰備,由五連向竹簀橋方向派出班哨,六連還加強了復哨,構築了防禦工事,做了偽裝,幹部輪流值班、查哨,視察動靜。

    拂曉前,先是四連一排的復哨在濃霧中聽到了前方有人馬在移動,開始發現敵人步兵、騎兵在道旁停息等候天亮,戰鬥小組準備出擊。四連連長雷來速和指導員許家信聞報後迅速集合二、三排跑步趕到預設陣地。六時許,塘馬東北方向的槍聲一打響,敵人便惡狠狠地向我四連防地猛撲過來。四連英勇奮戰,半小時內即斃傷日寇數十人,敵人第一次進攻被擊退。我戰士重傷兩人,輕傷五人。初戰告捷,士氣大振。

    槍聲剛稀落下來,北面又隱隱傳來坦克開來的沉悶響聲。營長黃蘭弟判斷邵笪裡四連這邊是敵主攻方向之一,步兵之後,騎兵和坦克會接踵而來,隨即親率五連前去增援。果然不到二十分鐘,百餘騎兵便在兩側機槍火力掩護下,殺氣騰騰地直衝過來。我四、五連在黃營長沉著果斷的指揮下,放敵靠近一百五十米左右,集中步、機槍火力狠打,打得日軍騎兵人仰馬翻,亂了陣腳。四連一排長李國榮抓住戰機帶領幾個戰鬥小組猛衝上去,一個反衝鋒將敵騎兵打退。

    西北之敵進攻受挫, 西南一路敵人立即策應,由竹簀橋東北角向我南山六連陣地實施猛烈炮擊,彈片雨點般落下。炮火準備過後,日軍分股成梯隊齊頭並進往山坡上衝來,對我實施強攻。六連在營政委廖坤金指揮下,打得機動靈活,連續擊退敵步兵、騎兵的輪番衝擊,使敵人從西南後周方向突破我防線的意圖未能得逞。

    就這樣經過一小時激戰,我四十八團二營在西南、西北兩個方向連續擊退敵步、騎兵的輪番進攻,斃傷日寇數十人,我亦傷亡十餘人,旋即奉命撤至第二道防線拖板橋河東岸抗擊敵人。

    機關轉移

    戰情緊急,羅、廖決定機關人員先行轉移。

    塘馬村西邊有一個大祠堂,兩個司令就決定撤,部隊決定機關離開,羅司令要廖司令走,廖司令他不肯走,廖司令叫羅司令跟機關走,他講你是旅長,旅長要指揮,結果兩個人都不走。

    羅忠毅講:老廖啊,你還是把後方機關、地方黨政軍帶著突圍出去吧。老廖他不走,他說你在這裡頂著敵人我走什麼,你旅長不走我怎麼走。

    時間不允許再爭執了,羅忠毅只好點頭,讓一個人先帶一下。誰來擔任先行的轉移負責人?羅忠毅首先想到王直。

    王直雖然年輕,但他是資歷頗深的紅毛戰士,也是羅忠毅的老戰友,在巖寧連根據地,羅忠毅率明光獨立營和紅九團會合時,他們就相識了,他的卓越的政治組織宣傳才能,在閩西三年游擊戰爭中已充分地顯示出來,他歷任紅軍宣傳員、秘書、交通總站站長、分隊長、連指導員、組織幹事、總支部書記、紅四支隊政治處主任。在新四軍抗戰中,更體現了他大膽獨到政治藝術,他擔任新四軍二支隊宣傳隊長,第四團組織股長,第三團、第四團政治處主任,十六旅政治部組織科科長,在赤山之戰、西施塘戰鬥都有效帶領機關安全轉移。他臨危不懼,鎮定自若,指揮有方,現在由他帶領機關前行轉移,非常合適。

    羅忠毅宣佈了由王直率隊先行轉移的命令,羅忠毅反覆向王直說明,要克服一切困難,把部隊帶到安全地帶。除了機關人員的生命外,羅忠毅還關照有兩樣東西不能丟,一是鈔票,二是電台。尤其是鈔票,這是十六旅的命根子,軍費太緊張了,蘇南的財政收入有限,部隊擴展,地方武裝的發展哪一塊不需要用錢,尤其在蘇南沒有徵收實物,主要是靠河口賦、田賦、商業稅來支撐經濟,為了部隊的財政收入,許多同志都獻出了生命,這是絕對不能丟的。

    羅忠毅的話語迫切而又沉重又充滿了信任。

    王直點著頭,看到他堅強自信的目光,羅忠毅露出欣慰的微笑。

    羅忠毅巍然屹立在橋頭,揮著手,招呼一批批人從橋上急速通過。

    王直率領著龐大的人群過來了,一到橋頭,羅忠毅走了上來,一把抓住王直的手,許久沒有鬆開。

    他的臉容早已消失了平昔慣常的淺淺的微笑,代之以嚴肅莊重之色,眼神中流露的是鎮定莊嚴之光。

    「王科長,蘇南黨政軍機關工作人員先交給你了,你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們帶到西陽,然後轉移到安全地區!」羅忠毅的話語沉重而又懇切,滿臉是信任和企盼之色。

    王直沉重地點了點頭。

    羅忠毅看了看王直,也沉重地點了點頭,「你帶領黨政機關轉移,要注意保護好電台,有可能時要將這裡情況及時轉達出去。還有十幾擔鈔票要保護好,新四軍剛剛開始實行收稅的政策,這是許多徵稅的同志用生命換來的,是新四軍賴以生存的命根子。」王直立即意識到,這不是一般的囑咐,似乎是最後的交代。王直望著羅、廖兩位首長瞪大了的、充滿血絲的雙眸,他們眼裡閃現著「破釜沉舟」和充滿期待的光芒。

    「羅司令,你放心吧」王直的話堅定有力,他想說些什麼,一時說不出來,自己的手被羅忠毅那雙手緊緊地握著。

    在橋頭,王直踏上下木橋向東進發了,他不時地回過頭來朝廖海濤望著,廖海濤揮著手,廖海濤知道他在掛念自己與羅忠毅同志。「你快走吧!我馬上會趕來的。」廖海濤反覆地說著這一句話,他揮揮手,轉過身子,王直帶著隊伍向東邁進。

    人流湧過下木橋向東滾流,王直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了,王直在廖海濤的視線中消失了,或者說廖海濤在他的視野中消失了。

    子彈已經下落到村頭了,河面上激起一個個小水圈,就像雨點打落在水面上一般,炮聲不斷,空氣中能聞到強烈的火藥味,東北方向能看到陣陣的火光與煙霧,那是特務連在英勇地抗擊敵人。

    戰友們紛紛從橋上走過,小木橋第一次承載著如此多的人,如此重的份量,如此快速的步伐。它搖晃著,發出吱吱的響聲,應和著四周的槍聲和不遠處的炮聲。

    子彈已在塘馬村上空飛射,炮彈已不時地在塘馬村邊爆炸,響聲隆隆,空氣在絲絲作響,火光爆起,煙霧迷漫,朗朗的天宇頃刻即充滿了殷紅的血色,充塞著尖厲聲響,天與地在旋轉。

    人行橋上,橋身搖擺,整個畫面猶如被揉碎了一般在眼前晃動著,一張張熟悉的臉,如被拉動的畫面一樣一閃而過。

    羅忠毅見到了樂時鳴,羅忠毅想上去關照兩句,管理科的小戰士挑著羅忠毅的擔子,但樂時鳴處在急速湧動的人流中,在槍炮聲聲中已沒有這樣的時間與空間了,羅忠毅只能投去關切的一瞥,揮了揮手,「樂時鳴,快走吧,晚上長蕩湖見」,簡短的一句話。樂時鳴用無限依戀的眼光看了羅忠毅一眼,緩緩地移開視線,急速地走過小橋,羅忠毅目視著他的背影。

    那背影化成一幅幅的畫面,在眼前閃現,水西村初次相識,羅忠毅感到他那份軍營中獨到的書卷味;丹北行動時,他假扮新郎,隻身攜款南下;宜興官莊新婚之宴、塘馬村火線劇社編劇《前路》、黃金山之行暢談軍事、昨夜臥室小談著書……

    羅忠毅的視線模糊了,他揉了揉眼睛,待看明一切時,樂時鳴已拐過洋龍壩,消失在人流中了,羅忠毅想戰鬥後,一定要抓緊空閒時光,好好聊聊。

    田文過來了,她很堅強,只是簡短地招呼了一句:「老羅,你要當心。」

    短短的一句話,羅忠毅心頭一熱,結婚半年不到,彼此溝通並不多,短暫的歲月誤會也不少,共同的信念彌合了相互間的裂痕,昨夜交談雙方明白了許多許多,相知相識相親相愛,只是羅忠毅覺得自己表達不夠或表達得太晚。

    但羅忠毅馬上驅除掉自己的這份思緒。戰爭、戰鬥不允許自己兒女情長,待抗日勝利後,自己再來好好陪她享受一下人間的摯愛……

    羅忠毅看到了陳輝,陳輝挑著擔子過來了,那籮筐裡放滿了用洋面袋紮好的法幣,鈔票沉重,扁擔兩頭明顯地下沉著,但陳輝氣息若定,瘦瘦的身軀在朝陽下顯得格外矯健。

    「小陳呀!」羅忠毅拍著陳輝的肩膀,「你的擔子不輕呀,記住!人在鈔票在!」

    陳輝鼻子一酸,眼淚突然從眶中湧出,耳聽四面槍響,眼看彈飛如蝗,他知道首長留下不走將會意味著什麼,他把擔子在肩膀上挪了一下,話語中明顯帶有哽咽之聲,「羅司令,請放心,人在鈔票在,人不在鈔票也在。」

    羅忠毅笑了,笑得是那樣凝重,他為自己有這樣的部下而感到欣慰與自豪。「好,快走吧,戰鬥後,我們再見。」

    陳輝挑著擔子過了下木橋,他扭過頭一看,淚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羅忠毅那模糊的但高大的身影在晃動著,他想擦乾淚水再看一看自己敬愛的首長,但槍聲和催促聲使他無法再回頭,他沒料到這一眼竟是最後一次看見自己的首長。

    王直過去了、張其昌過去了、芮軍過去了……出現了許彧青的臉面,出現了樂時鳴的臉面,出現了歐陽惠林的臉面……樊玉琳奔跑著,樊緒經奔跑著,洪天壽奔跑著,陳練升奔跑著,陸平東奔跑著……史毅一閃而過,陸容一閃而過,夏希平一閃而過,潘吟秋一閃而過,徐若冰一閃而過,田蕪一閃而過,袁文德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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