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塘馬 第51章 第十九章 (2)
    我感覺到自己的嗓門更響亮了。黨在部隊中的地位和作用,說明了以下問題。一、八路軍、新四軍的擴大與鞏固、戰鬥力的提高依靠著黨的工作,我們黨領導部隊是矛盾的統一,這些問題必須說清楚,必須讓教導大隊的學員融入部隊進行宣傳方能起到作用。我們的部隊成分很雜,有參加三年游擊戰爭的老紅軍,也有從敵人陣營中策反來的士兵,但更多的是普通農民。老紅軍軍政素質高,其他成分就難說。所以有些士兵包括一些軍事幹部把抗戰看做是單純的軍事行動,輕視黨政工作,甚至極個別的人認為政治教育是賣狗皮膏藥,只有拿槍殺敵才是真本領。其實他們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可以發現,我們新四軍人少槍更少,在蘇南作戰,難度可想而知,如果沒有民眾和地方各階層人士的支持,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面,而要得到各階層的支持又要靠誰去努力去宣傳……當然許多人沒有經過學習,沒有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政治委員有最後的否決權,就是這個道理。

    當然,黨對軍隊的領導是矛盾的統一,黨不干預軍事行政的工作,日常工作又須從屬於並且滿足於軍事的要求,簡單地說什麼都要管,什麼都不管。

    學員們都記得很認真、很好,因為他們這些學員都是有些文化功底的人。坐在前排的那個小學員邊聽邊思考,看來是個有心的戰士,這些好苗子一定要好好地培養。

    就我們十六旅而言,教導大隊還有一個更為具體的任務,就是要配合部隊的整訓,提升戰士的思想素質。這個工作和閩西三年游擊戰爭不一樣,在閩西時,階級涇渭分明,鬥爭尖銳對立,十分單一,紅軍戰士非常明確為什麼而鬥爭。由於他們大都來自赤貧階層,所以他們的鬥爭意識、意志信念十分堅強,抗戰時都已成為部隊的骨幹。而在蘇南,我們進行的是民族戰爭,所以部隊的成分就十分複雜,戰爭環境也十分險惡。比方說,新戰士吧,有個別擴大的,下委擴大的,再有俘虜或地方武裝整編過來的。

    個別擴大來的新戰士最易鞏固,溧陽、溧水就有很多,地方武裝整編過來的,因為他們受過一些訓練,還好,只是地方觀念和家庭觀念較強,許維新的部隊當初就有這個特點。下委的方式最不好,成分太複雜,來參加部隊的企圖也不同,過不慣部隊的生活。我和羅司令說過我們不用下委的方式。蘇南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四十七團戰士大部分來自茅山地區,他們大都是客籍,祖籍為蘇北、河南,他們會成批地參軍,也會成批地離隊。戰事平靜,他們來投軍,戰事緊張,他們會離隊,所以該團會出現大小不定的情形,問題的焦點是他們當兵的目的沒有明確。新三團三營營長凌學詩投敵叛變,四團特務連連長朱者赤動搖,把隊伍帶到社頭鎮,這都不是空穴來風,這說明我們的政治工作不夠硬,必須克服非戰鬥減員現象。

    所以在塘馬整訓時,就是有這樣的背景。許多人只知道塘馬整訓是純軍事訓練,其實我們同時開展了思想政治教育、體育娛樂工作,目的就是為了提升指戰員的政治思想素質。這些工作都是由政治部組織的。組織科、宣教科、戰地服務團的同志是作出了極大的努力。王直、許彧青、芮軍作出了極大的貢獻。

    我們的幹部還太少,整訓期間明顯感到,如果教導大隊的學員能早點畢業,奔赴十六旅的戰鬥崗位,我們的整訓工作將會更出色。

    羅忠毅策馬來到玉華山,給教導大隊上軍事課。

    玉華山雖帶有山名,卻不是什麼山,它不過是一二十米高的大土墩,這些土墩在塘馬一帶分佈極廣,是瓦屋山、丫髻山的餘脈,如馬狼山、前袁山、芒岡山、黃金山等等。羅忠毅對這些地形很熟悉,但他總覺得有些奇怪,明明是土墩,為什麼叫做山,別說這些土墩,即便像茅山、瓦屋山、丫髻山、磨盤山這些在民間已被確證為山的山,在地形地貌上確也具備了山的要素,但和閩西、襄樊那一帶山比較起來,說它們為山也有點兒勉為其難。

    不過,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這些被稱為山的小墩,對於蘇南開闊的平原而言,在軍事上極有價值。在中日戰爭、軍力不對等的情況下,這些土墩,可以作為有利地形,對阻擊敵人極為有用,所以十六旅的部隊主要分佈在塘馬四周的高地上,把教導大隊放在玉華山,也是基於此。這玉華山北有黃金山和戴巷高地做屏障,它本身就是一個高地,進退有餘,自然是教導大隊學習訓練的好地方。

    玉華山雖為一個大土墩,但風景極美,相傳明朝別橋馬家的馬一龍曾在此授徒教書。後馬一龍發跡後,在此大修房舍,廣植花木。晚年馬一龍在此大修園林,挖溝修渠,興建玉華書院。這玉華之名名揚四海,每值桃花怒放之際,馬一龍邀請蘇南名士喝酒吟詩、舞文弄墨,仿王羲之「曲水流殤」之雅舉,搞成一片奼紫嫣紅、蜂蝶亂飛的盛景。

    羅忠毅到了玉華山,下了馬,步行上山。這玉華二字特別雅致,可溝渠雖在,書院不再,山丘雖在,花木不再,至於精舍、園林,早已被風打雨吹去,連痕跡都沒有了。山上全是雜草,原種植些莊稼,抗戰後戰亂不斷,許多田地都荒蕪了,更何況是山坡之地呢?昔日一眼望去,似乎有些冷寞,秋天殘破的景象、韻致飄逸在天地間。

    而今,山仍是那山,渠仍是那渠,自十六旅進入塘馬地區後,整個山洋溢著一股熱情,山體似乎在伸展,在展示著它那蓬勃的生機。

    歌聲、讀書聲、操練聲環繞其間,有序的人群活動其間,周邊稻浪滾滾,谷香撲鼻,艷陽朗照,令人耳目一新。眼前展現的是一幅絢麗的金黃色風格的大幅油畫,人行其中完全沉浸於畫面固有的氛圍中。

    羅忠毅喜歡農村,尤其喜歡面臨秋收的鄉村。他回轉身,瞇起眼,用手遮著陽光,看著那翻滾的稻浪,耳聽瑟瑟的稻穗相急聲,身心似乎完全融入了這金黃色的秋景中。

    昨天的往事浮現在眼前,我帶著戰士們來到塘馬西作觀裡去割稻子,這是塘馬村幾位農戶的水稻,由於勞力不足,他們的稻子還長在田里。如果不搶收上來,萬一發生戰鬥,部隊被迫離開溧陽北部,那麼稻穀有可能落入敵寇之手。一九四一年春季是個大荒季,夏季的稻穀收成尚好,如果不早日解決糧食問題,以後即使有錢恐怕也難以解決吃飯問題,而且明擺著部隊不能光靠錢來買東西。

    旅部雖常在塘馬,但部隊經常變換地方。乘平靜時期,把部隊拉回來,搶收稻穀。

    我拿起鐮刀,戴上蘆葦做的、被鄉人稱之為「蔞箍頭」的笠帽,匆匆下田了。

    一下田,踩上了黑黑的鬆軟的泥田。那種鬆軟有一種無與倫比的舒適,打仗行軍,常常超長距離地奔走,在閩西還要經常翻山越嶺,腳掌上的老繭厚厚。戰爭是殘酷的,腳很少有舒適的時候,有時候到澡堂泡一個澡,讓腳鬆軟一下,算是一種享受,現在踩在軟泥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我低頭發現一行行的水稻根樁邊,長著青青的大葉子草,這翠綠和水稻的金黃有著超乎異常的和諧。我朝大片大片的稻田望去,只見水稻在風的吹拂下,掀起層層金色波浪,那浪的搖擺以及散發出的清香,使我癡醉神迷起來,我的內心湧起了一種稼穡之美來。我小時候居於襄陽城中,並不知農事,稍大時,即投入軍中。從白軍到紅軍,戎馬倥匆,也從沒體味過農家勞作的滋味。閩西三年,戰鬥間隙不少,山腳下到處有農田,但那時處在國民黨的重圍中,哪能體味這勞作之味。

    奮戰江南,東征西討,只有到了塘馬,始獲得這短暫的平靜,才有幸親自拿刀來收割這豐碩的成果。

    剛割了幾下,就氣喘吁吁,這農活看起來容易,做起來並不容易。看看其他幹部戰士刷刷刷割下一大段,自己覺得有點兒失落,結果越割越慌,越割越亂,一用力,鋸鐮刀折為兩段。

    稻田的主人劉良超夫婦忙迎上來,一個提壺,一個遞碗,給我倒上了熱水:「羅司令,你是大官,你歇著吧!」警衛員也上來了,「羅司令,歇著吧,你以前沒幹過農活!」

    「不要緊,不會就學吧!」我笑了笑。

    「羅司令,別累壞身子,我們真沒想到你們這些大官中有那麼多人會幹農活。」劉良超滿臉歉意,在他看來這從沒下過地的羅司令能割下一趟稻子,非常不容易了,像他這樣的大官,要是換了國民黨,別說下地幹活,能來田埂上轉兩圈,就算是驚天大事了。

    「會幹,我們中絕大部分都是貧苦之人,我生活在城市,不懂農事,以後得多向你們學習!」我手一揮,「小陳,小劉,你們去割吧!」

    我拿過一把新鋸鐮刀割了起來,割了幾把後,我順勢看了看其他人,發現這割稻很簡單。抓好鋸鐮刀,不能一味朝一個方向用力,往回拉時要有一定的弧線。因為這刀是鋸齒形的刀,這稻稈是鋸刀鋸下來的。

    我點了點頭,割了幾下,果然快多了,不一會兒就快追上前面的戰士了,但腰覺得很疼,因為我個子高,這腰一彎,就比矮個子吃力多了。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看看吧,收穫多不容易,光是收割就這麼艱難,如果算上播種、插秧、理水,以後再在石臼裡捶谷子,這大米到鍋裡還真艱難……

    抗戰也是如此,眼下是極其艱難的時刻,挨過這段時光,還有漫長的路要走,即使臨近勝利了,恐怕還有許多路要走。無論如何都要做好長期與敵艱苦作戰的準備,只有用這種心態去作戰,勝利才屬於我們的。

    我割著、想著,不知不覺地追上了其他戰士,我的身後橫躺著一把把整齊的稻稈……

    …………

    劉一鴻迎來了,「報告羅司令,學員們在祠堂裡恭候你多時了。」這一喊,把羅忠毅從遐想中拉回。

    「行!」羅忠毅點了點頭,然後關切地問:「現在教導大隊情況如何?」

    「報告羅司令,情況很好,軍事組、文化組、幹部組,學習熱情高漲,他們很想早早畢業,馬上去打鬼子!」

    「這很好,但你要告訴他們,不要急於上戰場,重要的是要學好本領。這些同志畢業後,要充實到軍隊地方的幹部隊伍中去,他們這些人可是骨幹與精華呀!你這個大隊長可要多用點勁。」羅忠毅還是那樣,臉容慈祥、面帶微笑。

    「是,這不,我就請你給軍事組的同志來上課。學員們聽說你來,興奮得不得了,他們早就聽說你軍事知識淵博,有豐富的作戰經驗,所以呀,羅司令,你今天可要多講些。」劉一鴻快人快語,還是那副直性子,也難怪乎人家要叫他「劉大炮」。

    「淵博談不上,經驗嘛有一些,相互學習吧。」羅忠毅、劉一鴻邊走邊說,來到大祠堂前。羅忠毅受到學員們的熱烈歡迎。

    陸正康一邊鼓著掌,一邊看著久聞大名的羅忠毅,心境半天才安定下來。

    還是那個大廳,還是那個祠堂,還是那塊黑板,還是那張長桌子,幾天前廖海濤、王直剛剛在這裡講過政治理論,那是對青年隊學員講授的,而此刻羅忠毅站在同樣的地方,面對軍事隊隊員來講授軍事理論課。

    學員們一見羅司令到來,全部起立歡迎,待全體落座後,羅忠毅才緩緩地講授起課程來。劉一鴻給羅忠毅泡了一大瓷缸的白開水,熱氣蒸騰,從明瓦穿過的那柱陽光下,水汽不斷地向上滾湧著。

    「同志門,劉大隊長早就請我來給你們講課,由於部隊工作繁忙,直到今天我才抽出空來,還望同志們予以諒解。」羅忠毅身姿挺直,腰板硬朗,侃侃而談。

    陸正康一面聽,一面認真地做著記錄。自進入教導大隊學習後,他系統地學習了一些軍事書,如毛澤東《中國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論持久戰》,還有八路軍、新四軍編印的一些簡單的軍事書,偶爾也學習國民黨軍隊編的一些軍事條例、戰術原則。

    條件很艱苦,這些油印的小冊子,不是人手一本,一個軍事大隊七八十人,也只有四五本,必須大家相互傳看。陸正康總是搶在前面,利用點點滴滴的時間閱讀這些書,而且做了大量的筆記和摘錄,他結合自己的軍事活動,寫了許多心得體會,頓時感到眼前一亮,大有茅塞頓開之勢。自己對戰爭、戰鬥的形勢判斷和認識上,明顯上了一個台階,境界比先前開闊多了。作為四十七團的排長,他深感學好這些理論,對指揮作戰有著非凡的意義。

    當然,他更希望能聽到有著豐富實戰經驗和卓越軍事理論的人來授課,那樣更有針對性,更能有效地解決實際問題。

    羅忠毅,他在宜興和橋時早就聽到過這位抗日名將的大名,他約略知道他是閩西三年游擊戰爭的領導人,有著豐富的對敵鬥爭經驗,又有著卓越的軍事理論,如今有機會能聆聽這樣的將領來授課,心中的那份欣喜自不必說了,這也是他久已盼望的大事。

    羅忠毅首先談了一下當前的軍事形勢,又簡略地談了古今中外的兵家著作對戰略戰術問題的一些看法。他知道這些軍事隊的學員都有一定的軍事經驗,但理論水平都不高,不宜過多地講枯燥的概念和理論,而是結合實際多談些具體的戰爭、戰鬥、戰例和實用性較強的、針對性較強的兵學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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