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季Ⅰ 第20章 煙雨良辰 (1)
    假設與現實無關

    誰把誰拋棄

    誰把誰追隨

    最終,你讓我相信原來愛情可以那麼長

    彼岸燈火闌珊

    就牽著手,陪我走一段吧

    因為,因為

    愛是我們唯一的道路

    文/張夢璐

    我們都曾迷茫,我們都曾無知,我們都曾若盲眼人,掙扎在機緣與時間的原野……

    ——題記

    她的生命宛如一次漫長而曲折的旅程。開始時是陽光滿路,走著走著就入了隧道,只剩下滿目的黑暗和恐懼。她在其中掙扎摸索,卻似乎永遠也不會知道,隧道的另一個出口,就埋藏於深深的機緣與巧合……

    出生的時候,她微微的伸了個懶腰,於是就做了妹妹。

    一歲時,為她擺慶宴,不哭也不鬧,只有那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盛了水般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五歲時,她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在床頭的牆壁上歪歪扭扭地畫滿了「蘇珞」。

    十歲時她迷上了凡高,迷上了對色彩的調劑與塗抹。

    十三歲時,她和姐姐蘇瓔同時獲獎,成了蘇家讚不絕口的寶貝。

    十六歲時,她和家人駕車出遊,卻難料途中遭遇車禍,只有姐姐和她得以倖存。從此,她的生命裡不在有父母的出現,一同失去的還有整個世界的影像。

    她在車禍裡失掉了她美麗的雙目,而這個世界最後留給她的模樣,卻是濃得化不開的鮮紅。

    蘇珞的生命本該就這樣發展,在無盡的黑暗中,在自己無法釋懷的心結裡,絕望的活著,也絕望的死去。然而她卻遇上了喬遷,不是總角之時亦不是豆蔻之年,而恰恰是在那個不早也不晚的夏天裡,於時間的無崖荒野裡偶然相遇。

    命運所有的齒輪在那一刻開始轉動,咬合。喀嚓喀嚓,精妙無誤。

    有的時候,世事就是這麼讓人難以琢磨。

    蘇珞蜷縮在熾熱的陽光裡,雙手環膝,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她的額頭輕抵在斑駁的牆面上,雙目緊閉,臉頰被太陽曬得通紅。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在並不安靜的街道上,就那麼靜靜地坐著,遙遠的彷彿與這個世界無關。

    在街道的另一端,一個高個子少年微微皺眉地望向這邊,手裡牽著一隻因為貪玩而擅自離職的導盲犬。

    空氣中到處肆虐著乾熱的巨浪,一波一波地席捲著人們身上殘留的水分。耳廓裡聒噪的蟬鳴聲,是熱浪翻滾時泛出的巨響,一聲高過一聲,氣勢兇猛無比。蘇珞斜著的身體往下滑了滑,這些該死的夏蟬擾亂了她原本清晰的聽力,讓她覺察到自己越來越凝重的不安。從剛才開始可樂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沒有了導盲犬,蘇珞就像一隻被拔掉了電源的玩偶,無法動彈,只能持續孤獨又無助的等待。她感到陽光在臉上直射的越發強烈,皮膚下的血液像被煮沸的水似的在毛細血管裡翻騰跳躍,彷彿就快要爆裂出來了。但這種讓她頗為不適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很快她就被一塊蔭蔽所覆蓋,一同湊上來的,還有可樂那濕濕涼涼的鼻子。她欣喜地笑了起來,大大的眼睛瞇成兩道月牙,她用手心大釋般地撫了撫可樂的前額,然後站起來打算向送它回來的好心人道謝。蜷曲了太久的雙腿此時已是酸痛,發軟,蘇珞還未起身就再次跌了下去,不過,這次撐住她的,不是剛才身後僵硬的牆壁,而是頭頂那強勁有力的蔭蔽——一個男孩子,穿著亞麻的襯衣,微涼的手臂,就像每個人兒時夢裡淌過的那條小溪,一絲一絲的把清涼沁入蘇珞的皮膚。

    他就那麼小心翼翼地環著就要倒下去的蘇珞,在遮不住陽光的屋簷下,在紛亂嘈雜的街道旁,就那麼環著,用心地彷彿是在對待久失復得的戀人。

    世界依然是川流不息的世界,人行道上的人們來來往往,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身邊這靜止的畫面。如同所有的良辰一樣,美好的一塌糊塗。

    很多年後當蘇珞再次回想那個炎熱的下午,她依然會為那股清涼感到心悸,就像是久旱的豆苗沐浴到的第一場甘露,銘記並不只是因為鮮有,也摻雜著更深刻的感激。

    後來的故事多半有些像小鎮裡瑣碎而凌亂的天空,沒有多大的起伏,只是藏青色的一塊,每天都是同樣的裝扮,從不會出什麼花招。

    蘇珞依然會在陽光裡進進出出,牽著可樂,牽著她那快要霉變的心情,行走於不大的街區,只是她常常能碰到喬遷。他總是熱情洋溢地向她打招呼,然後不請自來地支好自行車陪她坐下。他們之間沒有大段的對白,身陷於黑暗太久,蘇珞早已習慣將自己深埋於沉默之中。彷彿也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特殊不再受人關注。她痛恨別人聽說自己不幸時栽在自己身上的那副表情,充滿了假惺惺的憐憫,讓人聽著反胃。她更痛恨自己,為什麼不能脫離開這個無光的世界,好讓自己不再被貼上不幸的標籤。所幸,喬遷並沒有對此過問過什麼,大多數時候,他就坐在那裡和可樂玩耍,他會輕撓可樂的下巴,任它從嗓子裡發出歡躍而含糊不清的嗚咽聲。直覺清晰的告訴蘇珞他並不是一個壞人,她想,只有姐姐和可樂的世界裡,一個陌生人的出現,或許也並不是一件壞事。

    喬遷會把自己的故事講給蘇珞聽,他的過去,他的未來,他津津樂道的興趣和愛好,一切一切,包括一個他曾經深愛過的女孩子,他曾朗笑著告訴蘇珞那女孩有著和她相同的姓氏。他也會出神地望著蘇珞。只是這一切她都感覺不到,因為,她那時專注的卻是她心裡的喬遷,她在心中仔細地勾勒著他的模樣,並隨著他對她的講述而逐漸細緻入微,就像小時候用彩筆畫畫一樣,樂此不疲。

    時間就如同冬日裡漫天飛舞的白雪,在喬遷的講述中,在蘇珞的冥想中,一點一點在地上積起厚厚的一打,然後被路過的人隨意踩踏,掩實,在晴日裡開化消釋,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轉眼間就到了秋初,一切卻還保留著夏天的殘影,炎熱不肯離去,霸道地發揮著它的餘威。

    蘇珞和喬遷坐在河堤上,等待著最後一縷夕陽。四周氤氳的青草的味道,夾雜著很淡很淡的水汽,不斷衝撞著蘇珞的鼻息。她很不安,她不明白平日裡一慣細心的喬遷為什麼要執意帶她來這裡看夕陽。難道他不明白,對於一個盲人,可視的美麗是多大的一種奢望和諷刺?但是,她仍然來了,為的只是他輕柔的懇求。

    餘熱漸漸開始消散,喬遷的聲音幽幽地撞擊著她的耳膜,他說:「小珞你看,這就是這座城市裡最美的時刻。」他的面容在夕陽的隱射下鍍上了一層淺淺的橘紅,高挺的鼻樑在餘輝下若隱若現,眉宇間卻蒙了淡淡的憂傷。「小珞,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的眼睛,它們那麼大,那麼亮,即使混沌也依然美麗,就如同這眼前的夕陽。」他把頭轉向她的臉,眼睛裡寫滿了憐惜。「四年前,我就愛上了這雙眼睛,四年後,我再次遇上了這雙眼睛,為什麼它卻寫滿了對我的陌生?」喬遷的聲音突然變的瘖啞,低沉,像是在質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而她在夕陽裡一言不發,任憑最後的光輝也逐漸隱去,喬遷抓在手腕的手按的她生疼,她也不掙扎,只是坐著,在夏末的餘熱裡,流乾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水分。

    「小珞,你是真的不記得我嗎?如果真的不記得,那麼你的眼淚,是為誰而流?」

    我的眼淚,不是因為那些只屬於你和別人的記憶,而是因為,現在,我就坐在你的身邊,你的意識裡,我的影像卻冠著別人的名字……

    ——蘇珞

    夏季結束之後就開始進入陰雨連綿的秋季,因為雨水的氾濫,蘇珞不再經常帶著可樂四處轉悠,而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聽著雨滴啪嗒啪嗒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那些執著的雨珠,用力的砸著,彷彿這樣就能把自己的痕跡永遠地留在玻璃之上,疏不知,晴天裡的陽光將會多麼無情地劃破它們的希望。

    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喬遷了,上次他們從河邊回來,他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腳步聲很沉悶,蘇珞知道他一定很難過,為了她的「絕情」。但這並非蘇珞的錯,因為他要尋的故人,確實不是眼前的她。想到這裡,蘇珞有些傷感。因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喬遷就已經住進了她的心裡,像是多年來在她心裡始終空著一個位置,不知是誰的,也不知道要留給誰,就那麼一直空著,直到喬遷填補了那個空白。一切都是那麼的順理成章。

    突然聽到樓下喬遷的聲音,可樂迅速地躥至門口,回過頭向蘇珞大聲的叫著,蘇珞慌忙牽了它,下到樓底雨聲陣陣的走道裡。在那兒,喬遷正咧開一嘴的白牙,笑望著一襲白衣的蘇珞,稀稀拉拉的雨點裡,沒有撐傘的蘇珞宛如南國煙雨下閨中少女,純潔得鉛塵不染。他向她問好,撫摩可樂的額頭,一切如常,就像他們從不曾去看過什麼夕陽,他也從不曾開口問過什麼過往。他把一個小袋子塞到蘇珞手裡,放下了挑起的嘴角,慢慢開口:「這個,四年前,我第一次在校園裡見到你,你就帶著一副這樣的耳環,那後來,我都一直聽著它們晃動的聲音,我也曾和你坐在陽光之下,也曾和你去看夕陽。現在我依然喜歡那種聲音,我不在乎這聲音的主人失明與否,我只是想再一次聽到……可以嗎?」

    沉默。還是沉默。蘇珞死死的揉搓著手裡的袋子,像是要把它們揉碎,一點一點地嵌進手掌裡。只有外面的雨點依舊不停地滴落濺出,摔出沉悶的鈍響。

    霉雨不是離別的信號,卻也是傷人的淚。在這個泛了黃的秋天裡,斷然不會有什麼結局。時間它沒有錯,錯的只是那回眸的剎那,和那太過堅定的記憶。

    別過頭去的喬遷沒有看到,蘇珞臉上的淚痕,也像這斷了線的雨滴,無數次被反覆潤濕,似乎再也沒有風乾。而那些淚痕不遠的地方,蘇珞的耳朵下面,是光潔的耳垂,從來就沒有被任何一個洞所侵蝕。

    我也曾想要放下自卑與你一同去看夕陽,我也曾想放下固執去填補你記憶的空缺,但是你用這耳環鎖住了我的步子。為什麼,你還沒發現,你要尋的人,根本不是我……

    ——蘇珞

    一張並不大的帆布沙發,暗紅的顏色像是風乾了的玫瑰。蜷縮在上面的蘇珞蹙著眉,眼角還殘留著一滴淚珠。她像被人抽乾了力氣,軟綿綿的,昏昏沉沉,在心臟的下面,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痛得讓她難以呼吸。她在恍惚中漸漸失去了意識,開始陷入無邊無際的幻夢。她夢見自己十幾歲時的光景,夢裡她和姐姐蘇瓔手牽著手在陽光裡很開心的笑著,那時她的眼睛那麼清,那麼亮,美得讓人心醉。她塗著五顏六色的指甲,蓄長長的發和姐姐面對面的坐著對畫。然而畫到耳朵的時候她卻畫不下去了,因為,她看到蘇瓔的耳朵上,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是兩個與袋子裡相同的耳環。十五歲的蘇瓔,帶著誇張的會碰出脆響的耳環的蘇瓔,愛望著夕陽兀自發呆的蘇瓔,長相與自己相同的蘇瓔,無數個過去的蘇瓔的影像重疊在一起,在蘇珞的夢境裡轟然地。只有坐在對面的蘇珞,還帶著滿臉的淚,僵硬地高舉著無法落下的畫筆……

    蘇珞醒了,發覺自己雙臂擎著,她緩緩地放下胳膊,神經一下子就鬆懈下來了,她用手抹掉臉上的淚痕,只是覺得很累很累。

    天色已晚,她拉開窗簾,卻看不到窗外的景色。一直籠罩在她眼前的,是那年站在姐姐窗下的白衣少年,音容笑貌都已渺遠地看不真切,只有那一團白色,耀眼的怎麼也不肯消散。

    就像是一盤慘淡經營的棋,正陷入不知如何是好的僵局,在苦思冥想之中終於發現了一個出口,卻仍然輸得慘烈。事實上這一局誰都不是贏家,蘇珞不是,喬遷不是,蘇瓔亦不是。真正的贏家,躲在命運的後面,膽怯地露出半張懊喪的臉。

    真的不該怪誰的棋藝太差,只是當年的玄機,埋藏得過於深刻了。

    時間它從來也沒有離開過,它就在點滴之間,作弄著人們。就像喬遷永遠也不會知道只相處了幾個月的蘇瓔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妹妹的存在,他從一開始就尋錯了人,而他本該尋的那個,卻早已嫁為人婦,過著柴米油鹽的平淡生活。蘇瓔也不會知道,她在匆忙之中和妹妹被接出原來城市,卻把一段未了的機緣,遙遙地留在了身後,年少的誓言,曾經幻想過的美好,那些也曾令她流淚徘徊過的記憶,其實並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樣脆弱。而這一切,只有蘇珞知道,她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樣把這秘密守在心裡,只在喬遷離開的那年告訴了姐姐。機緣最終也只能是機緣,蘇瓔她懂,所以只能蒼涼的一笑了知。喬遷也懂,所以他最終還是踏上了前往加拿大的飛機。

    都有了去處。

    可能他們都會看見,下午的某條街道,滿眼是風。可能他們都已經聽見,算命者還在到處遊說著當年的良辰和秘密。

    一切都還和過去一樣。

    但是任何一個人,卻都沉默了。

    味蕾記憶

    文/張夢璐

    他們曾經同過班。

    那還是十幾歲的光景,兩個人都不是在最美的季節。有點生澀,有點木訥。

    他們本該是沒什麼交集的兩人。少時的她有張嬰兒肥的小臉,一雙大大的眼睛常帶著孩子氣的狡黠,不內向,卻很感性。那時的她愛做夢,希望會有個既溫柔又浪漫的男生牽起她的手,然後幕天席地,終老此生。他面容清秀,卻倔強古怪,一向與溫柔浪漫之類的字眼無關。出出進進,一頂故意壓低的黑色壓舌從不離身,硬是用幾分霸道把他和她遠遠地隔開了。

    她不曾關心過他,他也不曾注意過她。

    交流僅限於「官方」的對話,「你好」、「再見」、「對不起,請讓一下」或是「老師讓你去辦公室一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誰也沒想過要加上點什麼。她對他保持著陌生的矜持與畏懼,而他對她則是與生俱來的冷漠。

    那麼,是什麼時候開始熟悉起來的呢?是他當了數學課代表,而她不得不前去哀求,請他擦去交不上作業的自己,是她在雨天發現他們同路並且目睹了他與同伴摔倒的滑稽場面,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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