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竟可這樣讀2 第23章 (3)
    《詩經·鄴風·二子乘舟》,一個關於公子壽與急子的美麗傳說,一首讓人哀泣的悲思之音。千年之後,其韻不減。

    23.4人算不如天算

    公子朔接班上台,是為衛惠公。衛惠公發揚一貫的陰險風格,剛一掌權,就迫不及待地做了兩件事。

    一、排除異己,左右公子被罷官;二、剔除隱患,庶兄公子碩因為賢良,被迫逃亡到了齊國。

    衛惠公尚未歇口氣,約定的伐紀之期已到,遂倉皇派兵出征,而此時人心浮動,皆厭惡衛惠公的卑鄙狡詐,不願為其賣命,遂使原繁有了可乘之機,大破齊、南燕、衛、宋四國聯軍。

    衛惠公好生惱怒,感覺顏面無存,正在惆悵,卻沒想到禍福相依,天下平白無故地掉下一件大喜事來。

    祭足來了,是來接鄭昭公回國復位的。

    衛惠公開懷大笑,伐紀一戰,被鄭、魯、紀聯軍擊潰,令其火冒三丈,現今鄭厲公被驅逐,鄭昭公重新上台,無論如何是件值得慶祝的事。

    送鄭昭公、祭足回國時,衛惠公準備了一大車禮物,珍珠瑪瑙、貨幣器皿,應有盡有,衛惠公拉著鄭昭公的手道:鄭伯回國之後,千萬勿忘今日之情。

    鄭昭公微笑,拍著衛惠公的手道:你們衛人諺曰:「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衛侯今天的德惠,我怎敢忘?

    衛惠公高興得合不攏嘴,瓊瑤和木桃的價差,任誰在心中都能掂量出八九不離十。

    周桓王十五年(前697年),鄭昭公再次為君,此時距其被逐相隔三年。

    這一次,祭足學乖了,鄭昭公卻變得更精明了。

    祭足明白,三年前自己主導了政變,雖留了一手,寫了密函給鄭昭公,可任憑鄭昭公再寬宏大量,這種心理陰影也不是一時能消除的。

    祭足的信念一向是自我主導命運,為了贖過,他向鄭昭公攤出了一副實實在在的討好牌。

    讓權。

    祭足連番上書,說因為年老體衰,已不堪重任,願告老還鄉,安享晚年。

    祭足滿心以為鄭昭公必手舞足蹈,硃筆一揮,批准他的辭職申請,他就借此離開政壇的是是非非。

    祭足累了,確實累了。鄭國是鄭桓公用生命換來的基業,他憑什麼死死霸佔而不放手,以致惹來一身腥臊?

    人若想活得久,就必須得縮頭時且縮頭。

    祭足把頭都縮到脖頸下面了,可鄭昭公愣是沒看他一眼。

    鄭昭公的炮口對準的並不是他。

    祭足的心意鄭昭公當然清楚,可鄭昭公更清楚另一件事,祭足讓出的只是行政權,而非是政權。

    政權在哪兒?

    藏在槍桿子裡。

    鄭昭公一聲冷笑,他決定把它給撈出來。

    軍權。

    高渠彌已手腳冰涼,政權更迭如玩魔方一般,令人眼花繚亂。他擅長在戰場上赤膊揮動大刀,但一遇到長袖善舞他必然頭暈。

    但頭再怎麼暈,高渠彌卻始終記掛著兩件事。自己必須掌控軍隊,鄭昭公是仇人。

    當初政變時,高渠彌若能出來挺下腰甚至是說句話,鄭昭公的下場都不會那麼悲慘。

    可高渠彌偏偏什麼都沒做,不但是對鄭昭公,就是對鄭厲公,他也是如此。高渠彌的原則是,保住自家一畝三分地,其他的打打殺殺,僅冷眼旁觀。

    鄭昭公貪婪的目光射的高渠彌小腿肚戰慄。他知道,在和老闆的較量中,員工永遠處於劣勢。

    鄭昭公還沒發動,因為,他還沒找到合適的借口。

    鄭厲公卻幫了哥哥這個忙。

    是年秋天,鄭厲公作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從蔡國率領隨從偷偷潛回櫟邑,襲殺了守城大夫檀伯,將那裡作為了復辟據點。

    在21.6節曾分析過,櫟邑就是個天然的造反派窟穴,其本是公子元封地,公子元病逝後,由檀伯接任。

    鄭昭公心頭竊喜,他嘴唇一抿,謀略開始出手了。

    一切都是順水推舟,毫無矯揉造作。鄭昭公發佈命令,派將軍傅瑕率國內精兵,由祭足引導,前去平叛。

    高渠彌心涼了,心痛了,心中躥起小火苗了。

    論能力,打仗誰能比得上他高大將軍?論資格,傅瑕不過是個新兵蛋子,高渠彌成名時,他只怕還在穿開襠褲。

    一夜之間,高渠彌從手握重兵、權傾一方淪落成了有名無實、孤家寡人。

    高渠彌很懂,這只是鄭昭公借勢而走的第一步,等叛亂一平,鄭昭公就不會再客氣,肯定直接拿刀子捅他。

    雖然被剝奪軍權後,高渠彌已起不了多大的威脅。但若想高枕無憂,還是不如卡嚓掉乾淨利索。

    奇妙的是,鄭厲公在幫了鄭昭公後,風向一轉,又開始幫高渠彌的忙了。

    前線戰報立時緊張了起來,櫟邑的戰火不但未能撲滅,反而開始向新鄭蔓延。

    鄭厲公不是一個人在戰鬥,絕對不是。他身後並排站著宋、魯、衛、蔡四國聯軍。

    鄭昭公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都已被趕成無家可歸的落水狗了,鄭厲公竟還有蠱惑諸侯為他賣命的能力。

    鄭厲公用的是這樣一個秘籍:人脈。

    鄭厲公知道,雖暫時霸佔了櫟邑,但只要鄭昭公一出兵,他還是雞飛蛋打。若想不再次失敗,只有請外援。

    請誰?

    鄭厲公不可思議地盯上了這樣一個人,他的死對頭,宋公馮。

    要想完成不可能的事,唯有從茫茫人海中找到那個身懷絕技的使者。

    這個使者並不陌生,更不遙遠。依然是魯桓公。

    魯桓公第無數次站在了宋公馮的面前,請求其糾合諸侯,幫助鄭厲公復位。

    宋公馮幾乎想一頭撞死,他實在想不到,魯桓公竟比賣狗皮膏藥的還難纏,罵都罵不走。

    宋公馮大怒道:鄭厲公在位三年,三城一直沒交割給寡人,信口雌黃,言而無信,這樣的傢伙,魯侯憑什麼讓寡人再去幫他?

    魯桓公微笑不說話,一直等到宋公馮怒氣癟了下去,才和顏悅色道:宋公幫的其實不是鄭厲公,而是你自己。

    宋公馮一愣到:此話怎講?

    魯桓公笑道:當初鄭昭公繼位,天下太平無事,只因宋公偏愛鄭厲公,遂扣押祭足,逼其舉事。現鄭昭公再次得手,宋公難道不想一想,一旦其國內安定,他怎不向宋公報此血海深仇?只怕到時宋國的黎民百姓又不免戰火的荼毒了。宋殤公因何殞命,閣下因何繼位,想必宋公還記憶猶新吧?

    宋公馮倒吸一口冷氣,良久方道:宋殤公因國內連年戰爭,不得民心,華督弒之,寡人因此繼位,此前車之鑒,寡人怎麼敢忘?

    魯桓公冷笑道:如此道理就明白了。與其被動挨打,何不主動出擊?寡人與蔡人也願助宋公一臂之力。

    宋公馮嚇了一跳道:魯侯的意思是此次征伐由宋國主導?

    魯桓公呵呵一笑:魯國出兵,不過是看在往昔與鄭厲公結盟的情分上,陳、蔡出兵,也只是順勢,我們分文不得。而宋公只要主導,鄭厲公復國後承諾將前所贈賄賂再送一份。這價值不菲吧?

    宋公馮滿臉堆笑道:如此倒也合情合理。寡人既已幫過鄭厲公,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幫一次又算什麼呢!

    魯桓公笑道:如此,全仰仗宋公成全了。寡人先代鄭厲公致謝。

    宋公馮忽嘿嘿笑道:魯侯剛才說,此次伐鄭只有宋、魯、陳、蔡四國?

    魯桓公忍不住一愣,道:宋公難道還能拉來幫手?

    宋公馮道:何不帶上衛國?

    魯桓公沉吟不語,許久方道:衛惠公剛剛繼位,國內尚不穩定,且宋公所知,鄭厲公手頭現並無多餘錢財,怎能請動呢?

    宋公馮哈哈大笑道:魯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衛惠公現在恨鄭昭公恨得入骨,只差扒他皮吃他的肉了。

    魯桓公一驚,忙道:這是為何?

    宋公馮冷笑道:因為鄭昭公比鄭厲公更會忘恩負義。

    魯桓公忙話頭一轉道:宋公還是先講講衛惠公為何與鄭昭公結仇的吧!

    宋公馮哼了一聲道:魯侯當知,鄭昭公逃難時,衛人對他百般照顧,返國時,更是送了無數的金銀財寶。可誰知一回國,鄭昭公竟宣佈與衛國斷交。此等狼心狗肺之徒,怎不人神共憤?

    魯桓公不解道:鄭昭公也算是個聰明人,為何會行此等愚蠢之事?

    宋公馮冷笑道:因為鄭昭公向來自恃清高,看不起衛惠公殺兄奪位,在衛時迫於形勢,不得不虛與委蛇。現翅膀又硬了,怎不翻臉不認人?

    魯桓公拍掌大笑道:如此一來,又添一大國,此次伐鄭,不打它個雞飛狗跳絕不罷休。

    23.5君不除惡,惡必除君

    鄭昭公的鼻息香甜而均勻,因為雞也沒飛,狗也不跳,他腦海中只有一個信念,無論鄭厲公如何興風作浪,只要祭足在,必一切無恙。

    信祭足,得永生。

    宋、魯、衛、陳、蔡五國聯軍氣勢洶洶殺向新鄭,可剛到大陵,竟忍不住蔫掉了。

    祭足令傅瑕化攻為守,備好工事,以逸待勞,將大陵守衛得滴水不漏。任憑聯軍如何猛烈進攻,總是巋然不動。宋公馮望城興歎,只好怏怏地撤了下去。

    兩年前,南宮長萬一己之力可以拆掉鄭人的祖廟,而今天,五國聯軍卻形同虛設。祭足一聲冷笑,他可以毀滅一場戰役,更可以成就它。想輸就輸想贏就贏,看心情而定。

    江湖上關於祭大夫的神奇傳說,從不曾有過盜版。

    宋公馮長歎一聲,與魯桓公面面相覷,打又打不進,賴著也不是辦法,聯軍只得就地解散,各回各家,一場轟轟烈烈的策劃不了了之。

    宋公馮臨走時仍不忘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派出重兵,幫助鄭厲公看守櫟邑。鄭厲公一陣竊喜,他沒想到,空頭支票的魅力,竟也會這麼大。

    宋公馮其實有自己的如意算盤,守住櫟邑,鄭厲公還算有個家,只要有家在,鄭厲公欠他的債終究跑不掉,否則,打水漂無疑。

    黃世仁必須想方設法保護好楊白勞,否則人死了,賬找誰算?

    祭足一看櫟邑城堅池固,兵力眾多,也暫時放棄了攻打計劃,他令傅瑕小心守大陵,自己連夜趕回了新鄭。

    鄭昭公笑道:祭大夫辛苦了,大陵之戰,以一敵五,絲毫不落下風,非祭大夫,誰能擔其重任?

    祭足卻雙手低垂,埋頭不語,過了好久,方幽幽歎息一聲。

    鄭昭公驚道:祭大夫這是為何,你我之間,難道還有什麼話不便直說嗎?

    祭足強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今日五國聯軍雖去了,但怎能保證明日不來?而臣已老邁,隨時命有不測,下一個危急時刻,誰能為主公效犬馬之勞?

    鄭昭公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他承認,自己忽略了這個最現實的問題。

    突然,鄭昭公又笑了。解鈴還須繫鈴人。

    鄭昭公道:祭大夫此說,莫非已安排好身後之事?

    祭足道:若想鄭厲公不再蠱惑聯軍前來騷擾,唯有一計可行。

    鄭昭公道:何計?

    祭足道:用大國震懾。

    鄭昭公沉默不語,許久後才輕歎口氣道:難道非要去討好齊國嗎?

    祭足斬釘截鐵道:除此之外,別無它途。放眼當今中原強國,主公可掰指頭算一下,除了齊國,還有誰沒站在鄭厲公一邊?孤立無援,以一敵五,實在不能成為常態,否則,鄭國前途堪憂,主公堪憂。

    說著說著,祭足竟失聲痛哭起來,一張滿是皺紋的老頭頭臉,霎時縱橫淚流。

    鄭昭公心中一陣淒涼。這樣一位笑傲天下、叱吒風雲的智士,在風燭殘年,竟當著自己的面哭了。不到生死存亡的關頭,祭足絕不會如此脆弱。

    鄭昭公苦澀一笑道:既然祭大夫有此心意,也已安排好,那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祭足連忙叩頭謝恩,蹣跚地走了出去。第二天,他收拾好禮物,一身輕鬆地上路了。

    他要贖罪,他要懺悔,他希望在有生之年,用實際行動去洗刷當初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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