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道 第16章 婦女的教育及其地位 (1)
    佔人類一半的女性,經常被稱作為矛盾的典範。這是因為,女性內心的直覺活動超越了男人對「數學領悟」的理解力。在中文中,表意文字「妙」字,表達的是「神秘的」以及「不可知的」意思,是由意味著年輕的「少」字和「女」字構成。因為女性的身體體現了美感和精細的思想,這不是男性那種粗糙的心理感受能力所能解釋的。

    然而,在武士道的婦女理想中,卻很少有神秘之處,也僅僅是一種表面上的自相矛盾。我說過,它具有剛猛好戰性,但這僅僅是事實的一半。從表意上看,漢語中的「婦」字表示一個手持掃帚的女人——當然,這不是為了對她的配偶進行攻擊或防禦而揮舞著掃帚,也不是為了實施妖術,而是因為掃帚剛發明時,它所帶有的那個無害的用途——它所包含的理念,是具有家庭性的,這和英語中從紡織者(weaver)發展出妻子(wife)這個詞,以及從擠牛奶者(duhitar,milkmaid)發展出(daughter)這個詞一樣。現在的德國皇帝說婦女的活動只局限於廚房、教堂和孩子,而事實上武士道的婦女理想不僅僅局限於這三者,而且也是非常具有家庭性的。這看起來似乎是自相矛盾——家庭性和剛勇的性格,而對於武士道的規範而言,並非是不可調和的,接下來我們來考察一下。

    武士道本來是為男性而設的教條,它所讚譽的女性美德,當然是遠遠地脫離女性了。維克爾曼說:「希臘藝術的最高的美,與其說是女性美,還不如說是男性美。」並且萊克也補充說,希臘人在道德觀念方面,其實與他們的藝術方面一樣。這是毫無疑問的。同理,武士道也是這樣讚美婦女「她們從性的脆弱性中把自己解放出來,並且展示出可以同最剛強、最勇敢的男人相媲美的英勇不屈」。因此,年輕的女孩被訓練要求壓制她們的感情,強化她們的神經,當遇到外界的危險處境時會使用武器——特別是一種被稱為長柄刀的武器來維護自尊。然而,進行這種尚武性格的訓練,其主要動機並不是要在這個領域內使用,而是在其他兩個方面——個人的和家庭的目的。婦女並沒有自己的主君,她們只是為了防身。運用她的武器,婦女保衛她個人的聖潔,就如同她的丈夫對他的主君盡忠盡責一樣。她的武藝在家庭中的用途,就是為了教育孩子,在下面我們將進行詳細的描述。

    劍術以及類似的練習,如果平時很少運用的話,卻可以在健康上對那些習慣於久坐的婦女有很好的平衡作用。但是,這些武藝的練習並非只是為了健康而遵循,如果需要,它們就能夠派上實際的用場。女孩,當她們到了成年之後,就會被授予匕首(懷劍),是用來在直接刺入攻擊者胸膛的,或者,根據實際情況刺入自己的胸膛。後者實際上是常常發生的。然而,我並不想嚴厲地批評她們。即使對於厭惡自殺的基督徒的良心,把佩拉基亞和多明尼娜列為聖女,因為這兩個自殺者的純潔和虔誠,那麼對於她們也不會太過於苛責了。當日本人弗吉利亞的聖潔遭到威脅時,她並沒有等待她父親的匕首。她時常把自己的武器揣在懷中,如果她不知道在採取哪種自戕的方式,這對於她來說將是一種恥辱。

    例如,或許她很少學習解剖生理學,但是她一定知道切入她喉嚨的確切位置;她也一定知道,如何用帶子將她的兩隻小腿纏好,這樣無論死亡有多麼痛苦,她的屍首被發現時,肢體的姿勢都不會走樣,不至於太難堪。如此注重儀容,這難道還不能與基督徒伯佩圖亞,以及聖童貞女科妮莉亞相媲美嗎?如果沒有那種誤解的話,我就不會提出如此直率的疑問。這種誤解就是——某些人基於對我國洗澡習慣及其他一些小事的瞭解,就認為我們還不知道貞節的觀念。恰恰相反,貞節觀念是武士婦女的優秀品德,甚至把它看得比生命還重要。一位妙齡女郎,在被敵方抓住成為俘虜後,當她看到落到那些粗暴的士兵手中面臨的暴行和危險時,她請求先給她的那些被戰爭驅散流浪的姐妹們寫一封信,之後再任由他們擺佈。當書信寫完時,便奔向了附近的水井,用她的縱身一跳挽救了她的名節。她的遺書以一首詩結束:

    世路艱難,烏雲漫天,

    山顛之月,胡不入山!

    如果給我們的讀者留下這樣一種觀念——只有男性氣質才是我們女性最崇高的理想,那就難免會有失偏頗。事實遠遠不是這樣的!她們也需要藝術和雅致的生活。音樂、舞蹈和文學並沒有受到忽視。我國文學中一篇最優美的詩歌是一種女性情感的體現;事實上,女性在日本的純文學史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教授舞蹈(我是說武士的女兒,也不是歌妓),其目的就在於使她們的僵硬的動作變得柔和起來。音樂是當他們的父親和丈夫鬱悶的時候,用以消遣沉悶時光的。因此,對於音樂而言,並不是因為是一種技術而學的,而是為了藝術本身。它的終極目標在於淨化人的心靈,正所謂歌唱者內心不平靜,那麼他的聲音也是難以和諧的。於是,我們再一次看到,在前文所說的年輕人的教育中流行著同樣的理念——藝術成就經常從屬於道德的價值。音樂和舞蹈只不過是為生活增添雅致和明快,但絕不是去製造空虛和放縱的惡習。我很同情那位波斯王子,當他被帶到倫敦的舞廳,被邀請與大家一起跳舞歡樂時,他很直率地說在他們國家,做這種事的,是一群經過特殊培訓的女孩。

    我國婦女的技藝,並不是用來給人看的,或者作為一種揚名社會的手段,它們只是一種家庭的娛樂。如果在社會場合表演的話,那也只是一種主婦的任務或美德——換句話說,是作為家庭主婦款待客人的一種方式而已。家庭生活主導和貫穿於她們整個教育的過程中。可以這麼說,在古代日本,婦女無論學習武藝還是文藝,都是為了家庭而去做的。並且,無論她們走得有多遠,她們都不會丟失家庭生活這個核心。她們為了保持家庭的榮譽和完整,不辭辛勞地工作,甚至會為之奉獻自己的生命。夜以繼日,她們用那種既剛強又溫柔的、既勇敢又哀婉的音調,為她們的小家庭而歌唱。作為女兒,她們為父親而犧牲自己;作為妻子,她們為丈夫而犧牲自己;作為母親,她們為兒子而犧牲自己。

    因此,從幼年時起,她就被教導要否定自己。她的一生不是獨立的一生,而是從屬和奉獻的一生。作為男人的伴侶,如果她的存在對男人是有幫助的話,那麼她就同丈夫站在同一台階上;如果她妨礙了他工作,那她就會退至幕後。一個年輕小伙子愛上了一個女子,而女子也以同樣的愛戀來回報他,但當她發現他對她的著迷導致他忘記了自身的職責,那麼她會就通過毀容來達到減損自身魅力的目的,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吾妻,作為武士的女兒們心目中理想的妻子,發現她自己被丈夫的仇敵愛上了,她就偽裝加入罪惡的計劃,並趁著黑暗設法成功的作為他丈夫的替身,這樣,用自己聖潔的頭顱來接受愛慕她的刺客的劍。一位年輕大名的妻子,在她自殺前,寫下了如下的書信,這不需要什麼評論吧:

    我曾聽說,共棲一樹之蔭,共飲一河之水,都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兩年前,我們已結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盟約,我的心已隨您而走,即使是顛沛流離,我們也要心連心,永不分離。近來聽說你將要最後決一死戰,我心中便喜不自禁。我聽說,在古代中國有一個勇猛的武士項羽,卻因為和她的妻子依依不捨,木曾義仲與她的妻子松殿在訣別時難分難捨,最後終於築成大錯。為什麼我這個生活在世也沒有多少希望和喜悅的人,不向您致以最後的問候呢?為什麼我會阻止您生活的慾望呢?那就讓我在黃泉路上等您吧!但請您千萬別忘了秀賴公多年來的山高、海深和大恩。

    女子為了她的丈夫、家庭以及家族的利益而捨身,正如男人為了主君和國家的利益而捨棄自身一樣,都是自願的以及堂堂正正的「凜然就義」。自我犧牲——沒有這一點,生命的迷團都不能解決,這是男人忠誠以及女人的家庭性的基礎。

    女子並不是男人的奴隸,這正如男人並不是他的主君的奴隸。並且,她所起的作用與地位被認為是內助,即「賢內助」。女人站在逐漸升級的階梯上,她為了男人而捨棄自身,男人為了主君而捨棄自己,而主君則可能是順從天命。我知道這一教誨的缺點,我也知道基督教的優點在於,它要求每個生命都必須直接向它的造物主負責,這一點是再明顯不過的了。不過,就奉獻的教義而言——奉獻的理由比自身還要高,甚至建立在犧牲個體性的基礎之上。我所說的奉獻教義,是基督教救世主鼓吹的最大的,也是它的使命的神聖教義的基礎。基於此,我們認為武士道是建立在永恆真理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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