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季Ⅱ 第23章 虛構之刀 (9)
    我喜歡許傾璠,也喜歡千城,也喜歡你。你們都是對我非常重要的人。我承認我被許傾璠吸引了,但是我現在搞不清楚,是我真的喜歡上她,還是我只是太空虛。我希望看到你和千城的快樂,一直以來你們的笑容都會讓我很安心。可是你們都不再笑了,(我這樣說很無恥、很自作多情,我知道)希望不是因為我。

    我都忘記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千城的了。似乎千城早就已經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早就下定決心要保護她,要愛她勝過愛自己。可是很顯然我並不是她生命裡的男孩。過去和現在,她愛過一個男孩子,是我曾經的朋友,不過他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奢求千城能到我身邊來。

    千城是熱烈而堅決的人,愛一個人會用盡全身心,又會孜孜不倦地嘗試新事物。所以她會在各種各樣的感情中受得一身的傷,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在那個時候給她一個可以安定下來的,姑且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而這一天還要很久才會到來。所以我對她的愛並不妨礙我在這期間滿足一下自己的生活。也許你是對的,我只是太空虛。很多時候我就抱著遊戲人生的態度,要給自己一個放縱的理由。我知道我錯了,我現在每天都覺得很累,是我咎由自取。我保證我會好的。

    我擔心的是你和千城。我不明白你們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小諾,我知道你不希望這樣,可是你以為回不去了。親愛的小諾,我們三個人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沒有人會嫌棄你、沒有人會怨恨你。如果你能回來,我們會用最溫暖的懷抱擁抱你,只要你願意。只要你願意回到從前那個每天都快樂、用單純的心看待每一件事的小諾。

    下面的話我不知應不應該提起,因為我怕我會過於激動惹你生氣。好吧我盡量克制。

    千城很傷心。好幾次我看到她在一個人哭。等我走過去她又裝作沒事的樣子。你應該比我瞭解她,她這樣一個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的老好人,自己裝作很堅強不在乎的樣子,又只會在自己身上找不是。我問過她好幾次,一開始她堅決不說,我費了好多口舌才問出來。小諾,千城告訴我的時候我後悔了,因為我覺得我這樣分明就是要她挑開傷口給我看。她努力忍住眼淚的樣子讓我心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傾璠,她和我之間似乎隔了些什麼。當然也許又是我自作多情。我現在無法安慰她,只有你能解開她的心結。

    我說這些沒有怪你的意思。你聰明,有主見,很多事你看得比我們任何人都透徹。我只是希望你快樂。我懷念曾經的小諾。

    堅持自己的夢想不要放棄,我只有這一句話能告訴你。

    你要走了。感謝你將這件事告訴我,這是對我莫大的信任。我不會告訴千城,因為我希望你能親口告訴她,希望你能給她,給我也給自己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董澹經

    2009年1月25日

    我現在縮在一間陰暗逼仄的出租屋裡,南方的冬天陰冷潮濕,是我未曾料到的。沒有暖氣、沒有空調,我穿上所有帶來的衣服,卻還有無休止的寒意,絲絲密密,遊走在每一條血管裡。

    回憶成為我唯一的熱源。我忽然可笑地覺得,自己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冷得實在受不了,就抽出一條回憶,「倏」地點燃,帶來些微薄的溫暖。

    我來到這裡十天了,什麼都沒做成。身上帶著爸媽給我的信用卡,我知道他們為了我的任性付出了多少。

    澹經給我的一萬元我也一併存了起來。生活不過如此,柴米油鹽,煩瑣卻有自主的樂趣。

    我什麼也沒做成。我跑過無數雜誌社、出版社、畫廊、美院,沒有人願意對我這個不速之客表示出興趣。我只是覺得失望。母親的面容又在眼前浮現。

    只是突然會想起過去的人和事,他們在做什麼呢?他們會不會在想我呢?我在火車上等一個不可能出現的人,是千城,我總是後知後覺。

    我所謂的離開闖蕩、所謂的什麼夢想,其實只是我想逃。最想逃離的,是我狠狠傷害後,無法面對的你。

    【貳·千城】

    小諾:

    總有人說,不要為了雪的逝去而哭泣,否則你也要錯過春天了。親愛的小諾,我在這個即將結束的嚴冬為你寫下這些。

    冬天,到了最冷的時候了。可是我們總覺得它馬上就要過去了。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我們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沒來得及做,我們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人沒來得及愛。我們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回憶沒來得及渲染。

    生活是無數個來不及和來得及支撐起來的小小天空。

    無論何時,都要懷抱曾經堅定的信念。

    曾經就是永遠。

    攏住每一片雪,收起每一滴霧。每一秒都是一顆星辰,在巨大的夜幕下閃閃發亮。

    要相信丟失的東西會回到身邊,要相信愛過的人會成為永恆,要相信說過的話會放大銘記,要相信昨天的你,依舊是我心中迎風微笑的孩子。

    小諾,請你堅持不要放棄,你是我們的希望。而且你要知道,我會永遠在你身後。我不想爭辯什麼,就算你討厭我也好,就算我來不及告訴你,你也要知道,最後留在你身邊的,永遠都是我。我要你幸福。

    你給我看過你母親的信,我在當時就明白,你會走上這樣的路。而是我太自私,我只想著要有你陪我走過這段最難熬的日子,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不應該對你干涉太多,對不起。

    你看我還活著,我很好,你好不好呢?

    離高考還有一百天,突然很想你。

    我不會問你什麼時候回來,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歡迎你回家。

    我不會傻傻地等五月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過去是,將來是,不管你在哪都是。不接受反對意見。

    你不會收到這封信的。但是這並不妨礙我等你。

    左千城

    2009年2月27日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我在一個乾燥而風沙瀰漫的春天,在一個不熟悉的城市無法抑制地渴望回家。

    我不停地畫著,希望這能讓我暫時忘卻。我積攢了厚厚的一沓畫稿,幾乎所有的錢都花在了不斷購置的畫具上。既然就是混日子,那麼澹經給我的錢是不能動的。該死怎麼又想起他……

    我想回家。

    可是我不能。我嚴厲地告訴自己,不行,小諾你要挺下去,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不能那麼沒出息……回去不就讓人看笑話了嗎!現在回去,就是屈服了,就是認命了,就是放棄了。自己這麼想著,就又有了留下來的決心。只是生活更加拮据,離家時帶的錢現在只剩下了不到三百,要支付房租和水電,還要填飽肚子。

    出門走一百米左右有一家麵食店,相較周圍其他家要便宜些。我每天到那裡買兩個包子兩個饅頭,在雜貨店買一袋搾菜,這就是一天的生命必需品。我開始深切懷念學校的食堂,就算也只有包子豆包和餡餅可以選擇。

    一天的時光悄無聲息被我揮霍。有時我就只在房間裡窩著看窗外從藍天變為星空,想起澹經上課時百無聊賴望天的樣子;有時背著畫夾在這個城市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看各種各樣的樹和各種各樣的人,想起千城穿著單薄的灰色風衣從日落的盡頭向我走來;有時步行到五公里外的書店看一整天書,掃過那些教輔練習冊的時候想,他們都在做什麼呢……

    我與過去的生活和現在本應有的生活越來越遠,遠到它們成為一個我必將歸家的預兆。

    直到我遇見她。那一日天氣晴好,我帶著包子和餡餅到一個人煙寥落的公園寫生。我用大面積的灰色,又點綴著反襯出那些鮮艷的綠著的柳絲,纏綿細密。恍惚記得語文課上老師講過,柳是代表「留」。我留在哪裡呢?我回答不出來。自嘲地笑笑,我把一根柳枝畫成捲翹上揚,高高刺破灰濛濛的天際。到這裡就結束了。我用力吸了一口氣,開始收拾畫具。錦唯就在這個時候從我背後走出來,大方地朝我微笑了一下,便毫無顧忌地舉起我的畫端詳起來。

    我也仔細打量她。身材不錯,穿著隨意卻搭配精心,眼神中流露出我不具有的女人的嫵媚風致。估計至少二十五歲。她緩緩放下畫的時候衝我眨了眨眼:「很漂亮。」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婉轉如柳絲一般。

    「謝……謝謝。」我結結巴巴,這是在這個城市第一次有人誇獎。

    錦唯瞇起眼睛笑了:「你想繼續畫下去嗎?」

    我不知所措:「什……什麼?你是美術學院的老師嗎?還是……出版社?畫廊?」

    她滿眼都是笑:「都不是啊。我要開間pub,正在裝修。缺一些畫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你的畫我很喜歡,可以給我畫幾幅嗎?我出高價。」她的笑意有一種熟稔的氣息。

    這對我實在是太大的誘惑,更是迫切的需要。我差點蹦起來,急忙回應:「好啊好啊,我可以的。」

    錦唯的笑意更深了,從包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我:「那好,明天到我的店裡來,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說罷從我身邊翩然而過。

    第二天我使勁甩甩頭,確定不是夢後按照名片上的地址一路找過去。七拐八拐找到這間名叫「錦衣夜行」的酒吧,錦唯正得意地打量著剛剛裝潢的店面。看到我,她拍拍手:「你來了。」

    我點點頭。不知怎麼回事,我們就似是相識多年的朋友般。她招呼我坐,我便坐在靠窗的一張木椅上。「開門見山吧,」我說,「你要多少張?價錢呢?」錦唯坐在我對面笑意盎然:「你果然像我想像的一樣,直接,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

    「我只是缺錢。」

    「好,你看我這裡,至少需要七幅畫,尺寸題材隨你定,每幅我出一千。」

    她說得雲淡風輕,我卻暗暗一驚。一千塊錢,這真是我從來沒想過的。我在桌子下握緊顫抖的雙手,可是聲音還是暴露了我的不安:「怎……怎麼這麼多……這……不行,不值這個價錢的,我不能收。」

    錦唯收斂了笑容,微微垂了下頭:「是嗎……我還以為,你真的把我當朋友呢!」

    她眼中的黯然更是令我一凜。正待我辯解,她卻又眉開眼笑:「好啦,說著玩的。不管怎樣,我喜歡你這個人,一幅一千,不同意你就走人。」

    天哪,她戲劇學院畢業的吧。我心裡嘟囔著,卻只能說出:「我……」

    我終於想清楚,之所以她能如此令我感到熟悉和心安,是因為她的笑容和她認真起來的樣子,都和千城一模一樣。我發誓我的眼睛一定亮了。說話也正常起來了,我努力地組織語言:「其實,我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像是認識了好久一樣。」她看著我寬慰地笑了。

    看她滿意地點點頭,我繼續說:「在剛剛我才意識到,是因為你的神情,都和我的一個朋友,過去的一個朋友一模一樣。所以,我才能在剛認識你的時候,就無條件相信你。」

    錦唯有些詫異:「過去的朋友?」

    我努力地想著要如何解釋,表情扭曲。她看著我寬慰地笑了:「不用解釋,我明白的。」

    「你知道為什麼我看到你覺得很熟悉嗎?因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十年之前的自己。為了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做想做的事,不惜和過往的親人朋友鬧翻,再也回不去。這種事聽起來很牛,做起來就很令人為難了。哎,」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說了半天還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叫什麼?」

    我啞然失笑,「叫我小諾就好了。」

    「嗯,小諾。不如我們互相給對方講一講,過去的故事?」

    我們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下認識了。

    錦唯給我講的故事,裡面有一個決絕的女子和他深愛的男子,而這個男人比他大很多,已有妻室。他的妻子是出色的畫家,可是沒有名氣。直到妻子被確診為肺癌,男人就義無反顧地離了婚,他不知道妻子懷著他的孩子。

    我微微變了臉色。

    錦唯說她知道這樣的男人不可靠,可她就是愛他,跟著他穿過半個中國來到這十多年。和家人決裂,為世俗不容,放棄了做歌手的夢想,專心為他持家教子。

    「我現在才想要過自己的生活。」她這樣說。她今年其實已經三十二歲,走過最美麗的歲月後不管多癡情的女人都會開始明白唯有自己才是最值得托付的。

    我給她講我的故事,省去了關於母親的事。聽後她沉默。

    良久她說,你應該回去。

    這是我意料之中,也是我想聽到的。

    她說,誰都可能離棄你,父母也有一天會離開,只有朋友會陪你走過以後看似無盡的日子,會盡量不留你一個人。你看,你這樣相信我,是因為你的朋友。那你一定,最相信她。

    是的,千城,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相信我嗎?你同意我回到你身邊嗎?

    故事該無疾而終了。在我早早收下七千元錢後,四月二日抱著畫去找錦唯。在她的店裡我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就算從未見過真人,且過了十八年。我也認識他,我的父親。

    這簡直像是設好的局。我在十七年兜兜轉轉後,將滿十八歲的當口,回到原點來重新認識我的父親。他是錦唯的丈夫,他們有一個六歲的兒子。他們看起來很幸福。

    我想父親沒認出我來,我很慶幸。錦唯也不知道母親的事,所以他們不會知道我是誰。

    父親只是走過來,說,你好,小諾。

    我告誡自己,你可能看錯了可能看錯了,和我的親生父親握手。

    他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應該知道他是誰。

    我只知道我要回家。那個有最愛我的爸爸媽媽的家,那個有千城和澹經的笑容的家,那個有我全部的幸福的家。

    我又一次踏上火車,又一次和從前的生活決裂。但是這一次心中安然。我要面無懼色地回去承認我接受的現實,我要參加畢業考試,我要去戰勝高考。千城說她會幫我的。母親,我又看到你了,你不要失望,我不會放棄的,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春天的風細密柔軟,像極了北方飄揚著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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