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遼殘照 第1章 皇后的緋聞 (1)
    大康元年九月,太和宮門外。

    一個神情冷峻的青年從太和宮中急急地走了出來。只見他幾步跨到車輦旁,侍從急忙掀開車簾,這個年青人身手敏捷地跨上去,臉色並沒有緩和下來,反而更增添了莫名的怒色。

    車馬轔轔,匆匆地消失在威嚴肅殺的宮門之外。

    一抹慘淡的夕陽,有氣無力地照在了宮殿上的一角飛簷。遙遠的天際,雲翳驟然聚集在一起,層層疊疊,顏色愈來愈黑,彷彿隱藏著震盪寰宇的驚雷,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不知是不是陰天的緣故,天空倏然暗了下來。夜晚真的來臨了。

    馬隊在高大宏偉的太子宮前停了下來,青年跳下車輦,大步流星地跨入府門。府裡往來穿梭的宮女見到他,都畢恭畢敬地退後施禮,口稱"太子殿下"。

    在大紅宮燈的照耀下,只見青年上身穿一襲長可蔽膝的皂領絳紗袍,下著白裙襦,頭戴通天冠,腰懸一口佩綬金飾寶劍。

    青年徑直奔寢宮而來。早有侍女為他打開玫瑰織綿紗簾。他闖進去,氣呼呼地坐在了椅子上。這時從床榻邊轉過一個雍容華貴、容貌秀麗的少婦,她施施然走到了青年的身邊,想為他脫去披在身上的皂領絳紗袍,卻不想青年將通天冠摘了下來,猛地摜在了地上,嘴裡大吼道:"佞臣耶律乙辛、張孝傑、耶律燕哥、蕭十三等奸黨相互勾結,操縱朝政,陷害忠良,禍國亂政,殃及百姓。我大遼江山芨芨可危!"

    女人聽了,頓時嚇了一跳。驚愕了半晌,才不解地問道:"耶律乙辛之流結黨營私由來已久,不知太子殿下今日為何發如此雷霆之怒?"

    "耶律乙辛貪婪無度,不但覬覦我大遼皇位,而且還要陷我母后於不貞不義之中,欲致母后於死地而後快。今日早朝,耶律乙辛上表誣我母后與伶官趙惟一私通成奸,父皇被奸人讒言蒙蔽,不能明察秋毫,盛怒之下,下詔賜母后自盡"

    女人聽了這番話,如同五雷轟頂,不禁悲慟萬分,淚水頓時順著俊俏的臉頰流了下來。

    原來這個怒氣沖沖的青年就是大遼國當今的皇太子耶律浚,他的父皇是正在執政的遼國皇帝耶律洪基,母后則是以詩詞歌賦見長的皇后蕭觀音。耶律浚是皇長子,字耶魯斡,幼而能言,好學知書。六歲封梁王。八歲立為皇太子。現今已是十八歲,就在五個月前,由父皇下詔,命他兼領北南樞密院事,總領朝政。這意味著他就是未來的皇帝。

    這個女人是太子妃蕭氏。

    "最讓人可悲可歎的是,我雖貴為皇太子,堂堂的大遼國未來的儲君,卻不能救母后於劫難之中,真是上愧列祖列宗,下無顏見我大遼子民。母后啊,你這個無用的兒子,真是窩囊到了極點!"

    正說話間,耶律浚猛然撥出懸在腰間的長劍,恨恨地斫在了檀木書案上。書案的一角,被齊刷刷地斬了下來。

    耶律浚咬牙切齒地說:"耶律乙辛奸賊,我必殺你為母后報仇,否則誓不為人!"

    繡帷裡立刻傳出一個嬰兒的哭聲。他就是剛剛出生六個多月的兒子阿果。

    蕭氏急忙跑過去,將他從榻上抱了起來。被驚嚇的阿果被母親抱著,睜著一雙淚水婆娑的眼睛,看著父親氣得已經變了形的臉,對他而言,他不明白這個嶄新的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明白父親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

    外面的烏雲越積越厚,幾乎壓在了宮殿的殿頂上,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忽然,一道耀眼的閃電,刺破了厚厚的雲靄。震耳欲聾的炸雷,在頭頂上駭然炸響。

    阿果的哭聲更大了。耶律浚擰著眉頭看著兒子扭曲的臉。兒子嘹亮的哭聲堪與雷聲相媲美,有帝王的底氣。此時盛怒的耶律浚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被抱在妻子懷裡的兒子,後來竟成了大遼國的皇帝,而且是一個昏庸無道的亡國之君。五十年後,延續了二百多年基業的大遼王朝就斷送在這個哇哇大哭的嬰兒手裡。

    狂風裹挾著傾盆大雨,愈來愈猛烈了

    宮苑內的樹木花草被刮得東倒西歪,彷彿難以承受這突如其來的襲擊。

    宮內,燈火搖曳,昏昏欲滅。大遼王朝,在一個嬰兒驚恐萬狀的啼哭聲中搖搖欲墜。

    大遼國的皇帝耶律洪基正在後宮休息。

    這些天來,他幾乎天天在外面行圍打獵,晚上則和耶律儼的妻子邢氏住在一起。

    耶律儼是耶律洪基手下的大臣,他的妻子邢氏風騷美艷,耶律洪基經常以蕭觀音的名義把邢氏叫到宮中淫樂,耶律儼不但不惱,反而還囑咐妻子要好生伺候。由此耶律洪基對蕭觀音更加疏遠了,好長時間也不臨幸蕭觀音一次。

    開始時,邢氏擔心皇后蕭觀音會大鬧後宮,可是她看到耶律洪基對蕭觀音極為冷漠,而自己的丈夫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要好生侍候皇上,千萬不要惹皇上不開心。所以精通房中術的邢氏徹底放開了,她和耶律洪基顛鸞倒鳳,你貪我愛,整夜纏綿。由於畋獵和過度的縱慾,耶律洪基的身體早已是吃不消了。

    耶律乙辛偷偷地潛入後宮,故做惶惶不安地向耶律洪基密奏:"陛下陛下,有一件事牽涉宮闈和陛下的名聲,臣不知該不該奏報?"

    耶律乙辛是當朝的北院樞密使,在滿朝文武大臣中,是最受耶律洪基寵信的大臣。

    耶律洪基一聽事關自己的名聲,霍地站了起來:"但照直奏來無妨!"

    耶律乙辛裝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今有宮婢單登和教坊朱頂鶴到北樞密院,狀告皇后與伶人趙惟一私通成奸,穢亂宮闈,幸虧被臣及時壓了下來,臣不知該如何處理,所以特來向皇上稟告。"

    耶律洪基聽了,大吃一驚,他擰著眉頭,嚴厲地大聲斥問:"什麼,私通成奸?你你膽大妄為,信口雌黃,竟敢誣陷皇后,辱我皇家威儀!"

    耶律乙辛故意結結巴巴地說:"臣臣一開始也不敢相信,但是有皇后與伶人私通的證據呀!"

    耶律洪基急忙問:"什麼證據?快快拿來與朕!"

    耶律乙辛急忙呈上一疊紙。耶律洪基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首《十香詞》:

    青絲七尺長,挽作內家裝,不知眠枕上,倍覺綠雲香。

    紅綃一幅強,輕闌白玉光,試開胸探取,尤比顫酥香。

    芙蓉失新艷,蓮花落故妝,兩般總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蠐那足並,長鬚學鳳凰,昨宵歡臂上,應惹領邊香。

    和羹好滋味,送語出宮商,定知郎口內,含有暖甘香。

    非關兼酒氣,不是口脂芳,卻疑花解語,風送過來香。

    既摘上林蕊,還親御苑桑,歸來便攜手,纖纖春筍香。

    鳳靴拋合縫,羅襪卸輕霜,誰將暖白玉,雕出軟鉤香。

    解帶色已戰,觸手心愈忙,哪識羅裙內,消魂別來香。

    咳唾千花釀,肌膚百和裝,無非啖沉水,生得滿身香。

    耶律洪基認出確實是皇后蕭觀音的字體,舉國上下,除皇后外,還有誰能寫出這等工整雋秀的小字呢。耶律洪基看了一遍,有些不解地抬起頭來:"這首詩儘管香艷了些,即便是皇后所寫,但這與她同伶人通姦有何關係啊?"

    耶律乙辛急忙說:"陛下有所不知,皇后與趙惟一勾搭成奸後,就有感而發,寫下了這首淫詞,來追憶二人兩情歡好時的場景。"

    這樣的詞天下文人皆可寫成,怎麼能誣陷是皇后所寫呢?耶律洪基一聽,覺得耶律乙辛小題大做,神情不免流露出一絲慍色。

    耶律乙辛急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陛下陛下,您接著往下看,下下面還有一首詩,那那可是證據啊!"

    耶律洪基一看,果然在《十香詞》的後面,還附著一首《懷古詩》:宮中只數趙家妝,敗雨殘雲誤漢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燕入昭陽。

    耶律洪基拿起《懷古詩》自言自語地說:"宮中只數趙家妝,敗雨殘雲誤漢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燕入昭陽。這分明是皇后借詩諷喻趙飛燕以色禍國!這有啥大驚小怪的,皇后一向是喜歡作詩的呀!"

    耶律乙辛聽了,馬上搖唇鼓舌地說:"陛下沒看見'宮中只數趙家妝'和'惟有知情一片月'兩句詩中,嵌有'趙惟一'三個字嗎?皇后明著是罵趙飛燕以色誤國,暗裡卻是在表達她對趙惟一的思念之情。這正是皇后與趙惟一通姦的鐵證呀!"

    耶律洪基仔細一瞅,果然詩裡嵌有"趙惟一"三個字,頓時氣得臉色煞白,醋意大發,怒火立刻就上來了:"膽大包天,妄為犯上!朕的女人,也是爾等鼠輩隨意動的嗎?"

    巧舌如簧的耶律乙辛接著說:"趙惟一得到了這首詩,喜不自禁,在外面向同僚朱頂鶴炫耀,朱頂鶴奪過了這首詞,讓媳婦清子去問皇后的侍女單登,單登害怕事發後受到株連,乘閒暇時向皇后諫言,皇后知道私通之事敗露,狠狠地鞭笞了單登並將她貶斥到外院值班。但朱頂鶴與單登都知道此事,假使為皇后隱瞞,害怕有朝一日醜事敗露,必然再受到株連。所以冒著死罪向臣如實告發。"

    耶律乙辛說完後,又急忙遞上《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奏折,奏折稱:

    "大康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據外直別院宮婢單登,及教坊朱頂鶴陳首。本坊伶官趙惟一向邀結本坊入內承直高長命,以彈箏琵琶,得召入內。沐上恩寵,乃輒干冒禁典,謀侍懿德皇后御前。忽於鹹雍六年九月,駕幸木葉山,惟一公稱有懿德皇后旨,召入彈箏。於是皇后以御制《回心院》曲十首,付惟一入調。

    自辰至酉,調成,皇后向簾下目之,遂隔簾與惟一對彈。及昏,命燭,傳命惟一去官服,著綠巾,金抹額,窄袖紫羅衫,珠帶烏靴。皇后亦著紫金百鳳衫,杏黃金縷裙。上戴百寶花簪,下穿紅鳳花靴,召惟一更放內帳,對彈琵琶。

    命酒對飲,或飲或彈,至院鼓三下,敕內侍出帳。單登時當值帳,不復聞帳內彈飲,但聞笑聲。登亦心動,密從帳外聽之。聞後言曰:"可封有用郎君"。惟一低聲曰:"奴具雖健,小蛇耳,自不敵可汗真龍。"後曰:"小猛蛇卻賽真懶龍。"此後但聞惺惺若小兒夢中啼而已

    院鼓四下,後喚單登揭帳,曰:"惟一醉不起,可為我叫醒。"單登叫惟一百通,始為醒狀,乃起,拜辭。皇后賜金帛一篋,謝恩而出。其後駕還,雖時召見,不敢入帳。

    皇后深懷思,因作《十香詞》賜惟一。

    故敢首陳,乞為轉奏,以正刑誅。臣惟皇帝以至德統天,化及無外,寡妻匹婦,莫不刑於,今宮帳深密,忽有異言,其有關治化,良非渺小,故不忍隱諱,額據詞並手書《十香詞》一紙,密奏以聞。"

    耶律洪基也深諳文學之道,他按著奏折裡詳細而露骨的描繪,腦子裡想像蕭觀音與趙惟一偷情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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