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紅 第32章
    惠春愛只是埋頭哧溜哧溜地喝稀飯,頭也不抬。段逸鷗終於把臉從碗裡拔了出來,他睜大一雙眼睛看著賀紅雨,想從賀紅雨的臉上看到一些表情,然後又眼巴巴地看著王小花。賀紅雨不慌不忙地把最後幾口小米粥都喝下去了,還是沒有說話,王小花便看著段逸鷗,這一看讓段逸鷗差點落下淚來。他又眼巴巴地看著賀紅雨,像只生怕走丟的狗一樣。

    賀紅雨吃完了碗裡的最後一顆小米,抿了抿嘴角這才抬起頭,先看了段逸鷗一眼,她一看到段逸鷗的目光就一陣厭惡,想,一個男人家眼淚怎麼就這麼不值錢呢?這麼容易就被一個女人拿下了,那結婚以後在家裡他還能有一點點地位嗎?她又轉過臉看了王小花一眼,剛才王小花說話的時候,她雖沒有抬眼看她一眼,但她說的每句話她都聽見了,其實剛才藉著喝粥的動作她一直在掩飾著自己的內心矛盾。

    說實話,她對她真的是有些惻隱之心的。她也知道,真的就算她有這病,也不是她的錯。更何況這確實不是什麼大病,摘掉了也許並不影響生育,可是,她轉念一想到這麼長的時間裡,在大半年的時間裡,這一個丫頭居然愚弄著他們一家三口人,居然也愚弄著她這樣一個七十歲的老人的時候,她就覺得她不能原諒她。這簡直是一種侮辱,就是明著欺負他們段家死的沒人了,剩下的不是傻子就是女人,就該被外人欺負被外人騙。

    這種侮辱她是萬萬受不了的,這一輩子,她最受不了的就是侮辱。從很年輕的時候開始,為了免受侮辱,她一直在做到不給別人留下一點把柄,她害怕被人拿捏住了就得受辱,現在,這女子既然尾巴已經被人拿捏住了,也就該願賭服輸,認命吧。再說了,她這回頭再來求她反而讓她有些看輕了她,好像真的就除了段逸鷗再嫁不出了,積壓貨促銷一樣。人就是賤,硬塞到手裡的就會覺得一定是上當了,只有自己千辛萬苦地去找來的才覺得是真的。

    另外段逸鷗的目光也讓她覺得生氣,如果真娶了她,段逸鷗以後是萬萬沒有地位的,這不是什麼好事。

    她藉著剔牙的空終於下了決心,她強迫自己狠起來,她殘酷地說,你還做什麼手術呀,一直蒙下去不就得了。王小花哭了,我不是故意不做,我就是害怕,不敢告訴你們,可我知道這不是個大病啊,割了就好了。賀紅雨忽然不想再和她糾纏下去了,她覺得自己先沒有力氣說話了,她便把碗往桌上一戳,像驚堂木似地一拍,說,那我們段家為什麼一定要找你這摘過囊腫的?安定縣女子們多了,就你一個麼?段逸鷗不瞎不瘸的,除了你就討不到老婆了?天下女人都死光光了?也不見得吧。快回去吧,什麼也不用說了。王小花滿眼是淚,本來是小眼睛現在都睜得像大牲口的眼珠子,上面還蒙著一層淚,愈發像馬或者是牛挨了打的目光,她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段逸鷗,想讓他說句話,段逸鷗也流著淚,他看看王小花,又看看賀紅雨,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最後,王小花的目光漸漸變冷變硬了,她呆呆地收回了目光,沒有再看他們一眼,慢慢轉過身向屋外走去。

    她快要邁出門檻的時候,賀紅雨在她身後說了一句軟下來的話,女子,你不要怪我,我們段家就傳下他這一脈,生育不了我是見不了他家的先人的,我就是死了他們也不會讓我好過的。你再另找吧,段逸鷗根本配不上你的。王小花身體前後晃了一晃,一句話也沒說,也沒回頭,就向院子裡的大門口走去。王小花剛出門,段逸鷗就坐在那裡嚎啕大哭起來。兩個女人默默地聽著他哭,卻誰也沒有過去勸他一句,就任由著他哭。

    段逸鷗的這段婚事就此告吹了,賀紅雨說,正好,今年就是給你辦事錢也不湊手的,等年底的時候把那另兩萬塊錢要回來,明年給你辦了。莫急,天下的女子多了,你看看現在的那些大學畢業生們多不值錢,北京上海去不了也就罷了,連省城都混不下去,工作難找啊。一個人在外面漂著租著房子,餵豬打狗地胡亂吃點東西,真還不如在安定縣裡舒舒服服呆著,我看這幾年裡有好些個考大學出去的娃畢業後又回來找工作。女學生圖安穩,回來的就多,這不,她們都回來了去哪找那麼多男人去,不趕緊找個差不多的嫁了就真要被剩下了,在這安定縣裡像你姑姑和二姑那樣有梗氣的女子能有幾個?她們可真是獨一無二啊。說到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賀紅雨笑了起來,眼睛卻是濕的。

    轉眼就是年底了,賀紅雨又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出門,住到煤礦主家裡要錢。段東麒都死了三年了,這筆錢才一點一點被要了回來。給段逸鷗娶媳婦的錢夠了,賀紅雨就更有底氣了,手中有糧,心中不慌。翻過年頭,她又帶著段逸鷗四處相親,而且只鎖定教師群體,半年之內又不知道相了多少。眼看著要把安定縣裡兩所中學和三所小學裡所有的單身女教師都相遍了,單身女教師們經常一碰頭就說,你也和他相了,我已經相過了。就像趕集似的,不是你碰上我就是我撞上你,反正就那幾個人裝在一隻瓶子裡,撞上是遲早的事。

    不管怎樣,到了第二年,段逸鷗還是結婚了。這個姑娘是一個親戚給介紹的,親戚之間多少又牢靠些,知根知底,不比那些媒婆們,就圖了個錢,能把圓的說出成扁的,死的說成活的。是的女的就拉過來濫竽充數。賀紅雨親自把關,考察了四個月。因為縣城裡的資源已經基本被挖掘見底了,所以賀紅雨不得不把範圍擴大到縣城附近的幾個村子裡。用的是包圍戰略。

    這次這個女子就是個村裡的小學老師,比起縣中學老師雖降了一格,但好歹也是個老師。在這縣城裡,最好嫁的女人就是老師,工作穩定體面,還能教育後代,是婆婆們眼中的首選。這次這女子長得也一般,五官均平淡,除了嘴唇太厚了些,嘴唇一厚便顯得整個人都有些笨笨的,不過女人娶來又不是就是為了看的,就是娶個仙女,連看三個月也要看煩的。

    這叫白玉的女子也知道段逸鷗出過車禍卻還願意嫁給段逸鷗,賀紅雨忍不住又一次想,她又是為什麼呢?她又是有什麼樣的企圖願意嫁給這個半傻子?如果沒有女人願意嫁給段逸鷗,她覺得是恥辱,可是如果真有人願意嫁給段逸鷗,她又本能地懷疑這個女人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簡直就像是硬從空中畫鬼一樣,因為心中有了,所以逼著自己一定要把這個鬼畫出來。

    但她也一直沒有看出這女子有什麼破綻,和段逸鷗也是吵吵鬧鬧這反而讓她安心了一些,起碼看起來正常一點。她認為,無論是男人女人,如果一個人在最開始就對對方百依百順,那這個人就一定是有陰謀的。所以有吵鬧那是好事。段逸鷗和這女子也去做了婚檢,這個沒有問題,沒查出什麼毛病。加上賀紅雨也著急了一點,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連這村裡的老師也沒有了。於是,這年秋天的時候,賀紅雨給他們辦了婚事。宴請了二十桌流水席,婚禮轟轟烈烈盛極一時。賀紅雨要讓人們看到,這個家裡就是沒有男人了,她也能撐得起來。

    結婚不到兩個月,白玉就提出了調動的事,她說從城裡去那村子騎自行車路上怎麼也要一個小時,一天一個來回就是兩個小時,她還要上課改作業,一天下來累都累死了,還是把她調到城裡來吧。原來,這白玉願意嫁給段逸鷗卻是因為,她想著段星瑞畢竟做過縣小學的副校長,看結了婚能不能讓他家人把她調到縣城小學去當老師。她在那村裡的小學裡已經呆夠了,她自己調回去那也是休想,真是永無出頭之日了,她怎麼能一輩子就呆在那個村小學呢?唯一的指望就是找個婆家幫她調動。於是,她搭上了段家這根救命稻草。豈料,賀紅雨也是把她當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們都像溺水一樣互相抓著對方。

    賀紅雨一聽這調動的事就有了上當的感覺,原來她嫁給段逸鷗倒為的是這事。雖說她每天跑這麼遠的路去上班確實是辛苦了一點,也不是長久之計,可是這目的一旦被赤裸裸地擺出來的時候,她感覺自己還是栽到這小女子手裡了。可不,這時候,結婚證也領了,婚禮也辦了,就是不給她調動也說不過去。可是段星瑞已經死幾年了,段逸鷗雖說在教育局,卻也是個受人欺負的閒人,哪裡有他說話的份,怎麼可能給老婆調動的了工作?虧她也能想得出來這個調動的辦法?

    調動的事提不起來,那白玉漸漸就變了臉色。她一大早就出門,帶著做好的午飯,騎一個小時的自行車去上班,一直到了下午再騎一個小時的自行車回家。路上的兩個小時就把她的力氣耗光了,而且她急於讓人知道她的力氣全被路上耗光了。回了家裡她不做飯不做家務,把自己往床上一挺,等著他們把飯給她做好端過來。她不給任何人好臉色看,整天臉上像拉了窗簾,一絲縫隙都沒有。好像這個家裡的所有人都欠了她,她是功臣,他們都得讓著她。

    飯桌上只要有道好吃點的菜,那她直接就擺在了自己面前,一個人吃。別人要想吃的話還得和她搶著吃,她為了犒勞自己,從外面買回什麼吃的東西都是直接拎進屋子擺在自己床頭,就是賀紅雨正坐在院子裡看著她,她也照樣大搖大擺地往進拎。她把她們都當空氣,她恨不得從她們身體中間穿過去,踩過去。

    二十九

    賀紅雨冷眼旁觀,心想,你才嫁到我家來幾天就想騎到我頭上去?真是給一點顏色就能開染房,不知好歹的東西,費勁八百地挑了兩年最後卻挑了這樣一個貨色。可是,如果自己和她真計較的話,那不是給人看了笑話嗎?那可是你自己千辛萬苦地挑出的孫媳婦,就該著你自己消受。消受不起?那是你活該。與其娶她還不如娶了那王小花實惠。她不和她吵,不是她怕她,是划不來。但是那白玉的臉子一天比一天拉得長,氣焰一天比一天囂張,她是要逼著她們向她就範。賀紅雨知道這樣冷戰下去也終究不是個辦法,總不能結婚不到半年就離婚吧,五萬塊錢就這樣打了水漂?萬萬使不得,為長久計,還是得先忍上三分,從根子上找解決的辦法。所以白玉即使每天擺臉子使性子,賀紅雨也不多說什麼。

    想來想去,賀紅雨還是覺得只有調動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可是這年頭調動談何容易,她和惠春愛兩個寡婦一沒有收入,二沒有關係,段逸鷗那就更不用說了,根本不被當人看。退一步講,就是拿出錢來又給誰送呢,扛著豬頭還找不到廟。這錢送出去了就不能白送,送出去一分錢就得當一分錢來使。新上任的教育局長根本說不上話,你就是給他送了錢他也記不住你的臉。賀紅雨想到了從前的教育局長,她想,那老頭子雖然已經退休了,但是從前和段星瑞也是多年的交情,他就算是退了和現在的局長也總能說得上幾句話,還不如把他當個敲門磚,去敲開現在的局長的門。做出決定後,賀紅雨便動用了段星瑞留給她的那筆錢,他十多年裡攢下的退休金。他很早就告訴賀紅雨存折藏在哪裡,就是怕萬一有一天他走了她找不到。他告訴她一定要自己保存,萬不可落到兒孫手裡,他們手裡一旦掌握了錢的底線,你就徹底成了他們的累贅和眼中釘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