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水雷 第三章  (1)
    13

    水皮進地區鋼鐵廠了,李姝和陽曉莉都還不知道。她倆分別不斷地給水皮寫信。水皮家的信越來越多。怎麼辦呢?水樓雲問老婆。老婆說,不是很簡單嗎?叫她們把信寄到地區鋼鐵廠不就行了!水樓雲覺得老婆說得很有道理。當晚他拆開了來信。他拆看信的方法與水皮一樣。有其父就有其子。

    陽曉莉和李姝的來信分別被水樓雲放在床頭床尾。他先看李姝的。因為李姝來自省城,而陽曉莉只是地區。省城比地區大,這個道理他懂。這點與水皮不同,如果都相同,他們是兄弟而不是父子了。當他看到李姝的第一封來信後,全身熱血沸騰!

    李姝喜歡上水皮了。李姝在信裡表達了對水皮的愛意。水樓雲看完李姝的所有來信,閉上眼睛。他努力地回憶這個叫李姝姑娘的音容笑貌,可是越回憶就越模糊。然後就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老婆走進屋子。你偷看人家的信你還大笑!

    我不看信,怎麼知道是誰寄來的,怎麼告訴她水皮的地址?水樓雲說,走開,你識不了幾個字,你給我走開!

    我是他媽,為什麼不能看信?她拿起一封信像模像樣地看起來。寫的什麼?她問。

    李姝姑娘喜歡上水皮了。她要和水皮談對象。水樓雲說。

    水樓雲老婆便大笑。

    你笑什麼?

    好事,難道只允許你一個人大笑?我是他媽,有權力大笑!上面到底怎麼說的?

    不告訴你,有本事自己看。水樓雲說。

    老婆生氣了,關了燈走出房間。水樓雲大罵幾句,開亮燈,繼續欣賞李姝的來信。看過兩三遍後,水樓雲給李姝回信。

    "親愛的李姝同志:

    我也喜歡你,我們就處對象吧。我到地區鋼鐵廠上班了,以後請你把信寄到我新的工作單位。

    此致

    敬禮

    革命同志水皮

    1979年X月XX日"

    水樓雲極小心地把信封好。封口他是用米飯粘的。給李姝寫過信,他想起了床尾的來自地區的信件。看過陽曉莉的來信,水樓雲又大笑起來。

    老婆衝進來,說,還沒笑夠嗎?

    陽曉莉也喜歡上水皮了。好事連連啊。水樓雲說。難道不值得大笑?

    大笑是值得,可是水皮討誰做老婆呢?

    水樓雲認為這是個很頭痛的問題。李姝是大學生,陽曉莉是護士,各有優勢。怎麼辦?兩公婆商量不出一個結果。水樓雲最後決定,替水皮給陽曉莉回同樣內容的一封信,討誰做老婆由水皮自己說了算。

    第二天一早,水樓雲去到張鎮郵局。郵局的人認識水樓雲,他們熱情地與他打招呼。向他打聽水皮的情況。

    表現好呢,水皮。全廠青年都在向他學習。水樓雲說。

    嘻嘻,別說全東河鋼鐵廠,全地區人民都在學呢。工作人員說。

    那是,那是。水樓雲說。

    水樓雲把陽曉莉和李姝給水皮的來信分別裝進一個大信封裡寄給水皮,這是工作人員的主意。另兩封代寫的信件分別寄往了省大學和東河地區醫院。

    你這幾封信有些奇怪,裡面有情況吧?工作人員笑著問水樓雲。

    水樓雲瞇縫著眼,說,有情況,情況大大的。有兩個姑娘同時喜歡上了水皮,這事很難辦呢!

    不久,信件像雪片飛到水皮手上。信件中有來自地區各地各行各業,有對水皮表示敬佩的個人,也有陽曉莉和李姝寫來的。對於來信,水皮一律不看,而且會悄悄燒掉。陽曉莉和李姝收到信件那天,欣喜若狂,立刻給水皮回了信。可是,信讓水皮燒掉了。得不到回信,陽曉莉李姝都非常著急。

    李姝分析來分析去也沒找到原因,她想讓已當上東河地區行署副專員的父親打聽,想想不妥,只能乾著急。後來想到了陽曉莉。送水皮從地區醫院出院回家後,李姝曾說過要給陽曉莉寫信,把那晚留下來的情況告訴陽曉莉,可李姝後來竟給忘了。現在想來真是不應該,水皮突然回信又突然不回信了,一定與陽曉莉有關。

    李姝在省大學裡徘徊,她的面子在熱烈地講述救火英雄水皮的過程中失掉。同學們常問,救火英雄給你的信呢?李姝忍無可忍,說,個人隱私幹嗎要給你們看!說完心裡堵得慌。省大學栗樹腳湖畔刮過來的風,吹在她的頭上嘰嘰作響。她不知道這樣的風聲是如何而來,這樣的風聲早該來了。

    "陽曉莉,你這個挖人牆腳的傢伙!"李姝給陽曉莉寫信的開頭是這樣的,接著寫了一大通罵人的話。她情緒激昂,下筆三千言。寫完,覺得心裡很解氣。但當她把信件裝入信封後,又猶豫起來。她覺得自己太沒水平了,罵人算什麼本事?

    李姝又重新給陽曉莉寫信。信上說她正與水皮熱烈地通信,感情也在升級。

    李姝寫完此信,非常得意。她認為這是一把冰刀,殺人不見凶器。她奔到學校郵政局把信寄了出去。再次走在校園裡,特別是走在著名的栗樹腳湖畔時,李姝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革命歌曲。

    正如李姝所預料的,李姝的信像一把冰刀深深地紮在陽曉莉心窩上。信是劉醫生拿給她的,劉醫生看了地址,他對她說,這封信一定不是一封普通的信!他說的不普通當然是指對像寫來的。陽曉莉以為是水皮寫來的,臉就紅了,急忙搶過信塞進口袋裡。她的心砰砰亂跳,想像著水皮寫信的內容。

    到了一個無人的地方,確切地說,在廁所,陽曉莉把信拿了出來。一看信封,她就傻了眼。信封用的是省大學統一的信封,在省大學除了李姝,她誰也不認識。自從見過李姝,陽曉莉倒是時常想起李姝的。她不喜歡李姝,所以時常想起她。

    陽曉莉也覺得水皮從不回信,卻突然回了信,又突然不回信了,很奇怪。現在她肯定地想,一定是李姝在作祟。

    她把李姝的來信打開了,還沒看完,她的思維就凝固了。接著大哭起來。

    陽曉莉知道水皮到東河鋼鐵廠上班的那天,就想過去找他,可來了重病號,她一直沒能有時間去看望。接到李姝的來信,她就沒有勇氣去找水皮了。

    這天,天氣很好。仲春的太陽高高掛在西天,朵朵染成紅色的雲朝東河鋼鐵廠方向飄去。站在雞公山的頂峰,陽曉莉癡癡呆呆。

    這不是小陽護士嗎?你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那個終於爬上山頂的老幹部氣喘吁吁地說。

    陽曉莉抹了一把臉上的殘淚,放聲大哭。

    你看,你看,剛才已經不哭了,怎麼一說又哭了?別哭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老幹部說。老幹部是一個男的,他只會幾句勸說的話,再說下去就只會重複。老幹部見勸她不住,朝山下喊道,誰會勸姑娘,有會勸姑娘的嗎?

    聽到這樣的話,陽曉莉就匆匆下山。淚水沿台階一路灑下。到了平地,在一個無人的地方,陽曉莉掏出李姝的來信,撕成碎片丟進垃圾箱。

    公雞山腳下,散步的人多起來,他們大都認識小陽。他們熱情地與她打招呼,都關心地說起她的臉色。你的臉色很差,是不是病了?你的臉色不好,遇上什麼不順的事了嗎?你的臉色難看,是不是失戀了?他們說這說那,說得陽曉莉再次哭了。

    人們把她圍住,七嘴八舌議論和勸說。陽曉莉抱住頭,哭得更厲害了。

    你們走吧,我要一個人哭,不要你們勸。陽曉莉說。

    他們相互使使眼色終於離開了。

    哭到自然停止,月亮上來了。初升的月光輕盈地落在雞公山腳,照在陽曉莉身上。陽曉莉覺得該回家了。

    父母一直在等陽曉莉吃飯。

    又加班了?

    陽曉莉搖頭又點頭。

    你怎麼了哭了?受什麼委屈了?

    陽曉莉笑了一下。

    你這個笑,比哭還讓我難受。母親說。

    陽曉莉把自己關進屋子,給李姝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她寫了如何照料水皮的過程,並且寫下了祝她和水皮幸福的話。她把信塞進信封,準備寫寄信地址時,才想起,來信已經被撕掉了。

    第二天一早,陽曉莉趕到雞公山腳,她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兒撕的信了。

    你看見一封被撕毀的信件了嗎?她對清潔工說。

    清潔工說沒有。陽曉莉不信,扒開她籮筐裡的垃圾看。翻來翻去,沒找到撕毀的信件。昨晚她沒睡好覺,上班的時候精神十分不佳。護士長說,你可能是病了,回去休息吧。

    陽曉莉沒有回家休息。她坐16路公交車去了東河鋼鐵廠。

    看大門的人把陽曉莉攔住了。

    同志,你找誰?

    水皮同志。

    找他幹什麼,他是救火英雄。看大門的說。

    知道。

    知道,為什麼還去找他,他是那麼容易見著的嗎?看大門的說。

    陽曉莉看到大門內外都貼著"向救火英雄水皮學習"的標語。陽曉莉心就更痛了。這個優秀的男人如今成了別人的對象,她心能不痛嗎?

    能給打個電話,就說地區醫院的陽曉莉找他?

    你是地區醫院的?有工作證嗎?

    陽曉莉掏了一下口袋,說,沒帶。

    怎麼能證明你是地區醫院的?

    救火英雄住院的時候我就是他的專職護士。

    牛皮吹大了吧!為了能見到他,你就吹牛皮!走吧,我不會通知他的。

    陽曉莉就在大門外等待。離下班還有半小時,她想她應該去生活區去等。

    生活區裡的退休工人態度好多了,他們告訴她水皮住哪幢哪號。陽曉莉就直接去他宿舍等他。

    陽曉莉在水皮的宿舍前暈暈乎乎,非常想躺一會。下班的鈴聲響了,工人們走出車間,走向食堂。

    水皮端著飯回來了。水皮不習慣在外面吃飯,外面到處是人,人們總會問他各種問題,明確表示向他學習。

    救火英雄,我是陽曉莉。

    你怎麼來了?水皮打開了門。請坐。吃飯了嗎?

    沒胃口。

    不吃飯怎麼行呢?

    這份飯你吃吧,我再去打一份。水皮丟下一句話,向食堂匆匆走去。直到水皮回來,陽曉莉都沒動過筷子。

    你吃呀,不用等我的。水皮說。

    陽曉莉端起飯碗,裝模作樣地吃了一口。她的確沒胃口。

    你怎麼來了?水皮說。

    李姝給你來信了嗎?

    來了,來了好多。你看又來了。水皮把剛收到的李姝的來信遞給陽曉莉。

    陽曉莉把地址記住了。

    你臉色很差,昨晚又加班了嗎?水皮說。

    沒有。我一夜沒睡。

    你應該好好在家睡一覺。要不趕快吃了飯,在我床上躺一躺?

    陽曉莉說,不好。

    我的床比較髒。水皮說。

    不是。你們很好嗎?陽曉莉說。

    誰們?

    你和李姝。

    水皮說,她給我來了好多信,我一封也沒看。

    陽曉莉說,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看,這些信我都沒拆開過。好幾天了。

    你不看人家的來信,更不回信,太不禮貌了。陽曉莉輕輕地笑著說。心情卻輕鬆了。

    14

    看到那一封封未拆開的來信,陽曉莉大口大口地吃起飯來。她吃完了所有的飯菜,然後抱歉地對水皮說,我吃得太多了。水皮笑了,說,吃不得飯就幹不得事。以前地主選長工就是看誰能吃。水皮欲把她手中的碗拿過來,她不讓,說把你的拿過來吧。她說著搶過水皮手中的空碗,走出宿舍。

    洗漱間裡很多人在洗碗,他們見來了一個陌生姑娘就盯著她看。陽曉莉只顧洗碗,洗完碗走回水皮的宿舍。為了弄清陽曉莉幫誰洗碗,幾個小伙子跟在後面。到了水皮宿舍門口,小伙子們相互看看,便進去了。他們說著漫無邊際的話,心思都放在陽曉莉身上。

    她是誰?終於有一個小伙子直接問了水皮。

    陽護士,地區醫院的陽護士。水皮說。

    你們好。陽曉莉說。

    他們笑著坐滿在水皮的床邊。見到床陽曉莉就很想睡了,但她還想和水皮說話。這麼多人她不方便和水皮說話。可這些人一直賴著不走。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一個人說。

    認識好久了,水皮同志救火受傷後住在我們醫院,我是他的專職護士。陽曉莉說。

    哦。

    一大通廢話之後,就到上班時間了。屋裡只剩水皮陽曉莉時,她說,我困極了。水皮說,你實在太困,就在我這裡睡一會兒吧。睡夠了你自己回家,別忘了幫我鎖門。我們張鎮人有不鎖門的習慣,可是在東河市就不行了,必須鎖門。

    我真的想好好睡一覺。陽曉莉現在終於可以坐在他的床上了。

    水皮出門時帶上門,陽曉莉就躺下了。

    水皮的床對她很有誘惑,她感到他的床很香,是那種她特別喜歡的香味。她使勁吞嚥這張床發出來的香味,身子像擱在飄飛的氣球上。水皮的屋子比較亂,他還缺乏在城裡生活的經驗,一切都使用鄉下那一套。想著這些她就沒有睡意。她爬起來收拾他的屋子,擦拭桌上的灰塵。做完事,她繼續躺到床上。

    李姝和她所有未燒掉的來信被水皮擱在床頭,她撐起身子,整理這些信件。她把自己的來信與李姝的來信分開,這些未被拆開過的信件令她頭暈目眩。

    李姝在詐我。陽曉莉說。她憑什麼詐我,她的心壞透了!陽曉莉越想越氣憤,用手拍打李姝的來信。

    我也要給她寫信氣氣她。陽曉莉找來筆和紙。

    "李姝同志:

    你好!

    我現在正坐在水皮同志的宿舍給你寫信。水皮同志上班去了,屋子裡就我一個人。我在他床上睡了一覺,現在精神多好啊!他的床很香,比風信子還香。因為床上留著他的體味,所以比風信子還香。特別是這個貼過他臉的枕頭,貼在我的臉上好舒服

    此致

    敬禮

    革命同志陽曉莉

    一九七九年X月XX日"

    寫完信,陽曉莉又認真看了一遍,然後出去郵寄。人們告訴她,廠大門口有一個小郵局。她一路小跑。郵局裡有不少人在郵寄東西。今天是東河鋼鐵廠發工資的日子,很多老婆孩子在鄉下的人在往家裡寄信寄錢。她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一個信封一張郵票。

    到省城要幾天?她問服務員。

    七天,最快也要七天。

    怎麼這麼慢?

    嫌慢,你親自送去。服務員的態度很差。但陽曉莉不和她計較。國營單位的服務員有幾個態度是好的?

    李姝給我寄了一顆地雷,我要給她扔顆炸彈。陽曉莉得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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