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洲 第26章
    不出三日,洪紫波的商隊在鶴慶舉行了隆重的進藏儀式。只見馬隊整裝待發,保商隊人人一式最新火器配備,雄赳赳、氣昂昴。馬幫之首的頭騾、二騾被裝飾一新。頭騾是一匹母騾,二騾則是一匹公騾。頭騾頭上的鏡子在閃閃發光,這是一面「照妖鏡」,保一路平安。趕馬的馬鍋頭及趕馬人均得到了洪家配發的生薑和紅糖。身背響鑼的趙大第一次率如此龐大的馬幫進藏,自是欣喜異常。進藏路途險惡,人多勢眾,當無所畏懼了。要知道,這馬幫逾千匹之數,可謂聲勢浩大。馱馬的馱子裡裝的是做工考究的銀器和沱茶、磚茶,全都做好了遭受日曬雨淋的防備。路途遙遠,必須做到萬無一失。下人早已為洪紫波、段有義備好了坐騎。洪紫波臉放紅光,得意洋洋,大手一揮,口中喊道:「出發!」隨著洪紫波一聲令下,馬隊啟程了。馬鈴叮噹,馬蹄得得,長長的馬隊好不威風,一路招遙而去。

    不出四個月,洪紫波進藏的生意大大賺了一筆。沿途雖有零星匪擾,可怎敵保商隊的快槍厲彈?此行進藏,扣除成本以及租用馬匹和人員的支出,數月之後,回到九龍洲洪家大院的洪紫波、段有義算了算,足足賺了十多萬銀元。這在洪家龍洲祥的生意之中賺得比對本利還多的例子實在不多。首戰告捷的洪紫波馬上將此喜訊告知了洪泰然。洪泰然聽後,笑得合不攏嘴,讓人將段有義喚來,當場獎了段有義五千銀元,並讓其明日即返回鶴慶置地蓋房,順便將段興接來九龍洲洪家好生培養,先與洪家的孫兒、孫女一道讀書,然後再入龍洲祥做事。待將一切安頓妥當之後,再進藏做一趟生意,便可放手讓人去做茶馬古道的生意了。段有義感激得熱淚盈眶,謝恩不止。

    不必說,鄭家德繼祥首次大規模進藏的生意賠了本。途中,因鄭達家的保商隊敵不過土匪,損失了三分之一的貨品。不過,鄭達家見洪家賺了大錢,心內忌妒和不服,繼續進藏做生意,當然,後來也多多少少賺了。

    洪家龍洲祥一通百通,百業興旺,財如泉湧。從此,洪家龍洲祥的生意逐漸集中在川、滇、緬、藏的經營之上,並積累了不少資本,更加發展壯大起來,成為名副其實的九龍洲首富,鄭家德繼祥任憑怎麼經營也只能望其項背了。

    就在這一年的十一月,中共雲南地下省委書記王德三被捕,後被殺害於昆明地台寺。年末,丁敏章只好隻身悄悄從昆明潛回到了九龍洲。太陽落山之時,丁敏章回到九龍洲的消息就有人報告給了九龍洲鎮長鄭超群。近來,鄭超群不斷接到上司的指令,命其防共、清共、鏟共、滅共,一有可疑之人出現在九龍洲,立即逮捕押解到省、縣加以法辦。前幾日,通緝共匪首要分子的名單也傳到了九龍洲鎮公所,其中就有九龍洲人丁敏章。鄭超群接到報告丁敏章在九龍洲出現的報告之後,禁不住喜形於色,心想陞官發財的時侯到了。鄭超群馬上召來楊本善密商,夜晚即率民團包圍丁家捉拿共產黨首要分子丁敏章。誰知隔牆有耳。九龍洲民團裡有一個思想傾向進步名叫何貴根的小青年是丁敏章的親戚,何貴根於無意中聽到此事,情急之中,找了個借口跑去丁家意欲告知丁敏章。誰知,丁敏章到洪家大院拜望洪家人去了。

    何貴根只好再冒險到了洪家大院將鄭超群、楊本善密謀以共產黨嫌疑罪名捉拿丁敏章之事告訴了丁敏章。丁敏惠一聽事情緊急,大事不好,立即將此事稟報了洪泰然。洪紫波與段有義做進藏生意尚未返回,吃驚不小的洪泰然只好馬上召來丁敏章,摒退左右之後,問丁敏章道:「敏章,過去,本老爺一直認為你只是思想進步、仗義執言、敢作敢為之人。如今鄭超群意欲加害於你,難道你真的是共產黨嗎?」丁敏章凜然回道:「回洪老爺話。實不相瞞,我真的是共產黨,而且是多年的共產黨。」洪泰然聽丁敏章之言,早已驚得說不出話來。孫兒洪劍飛在昆明丁敏章處求學,然而,丁敏章卻是共產黨,這真是不可思議。洪泰然略一思忖,斷然道:「既然如此,那你趕快離開九龍洲,本老爺安排人送你走。不然,若被鄭超群捉住,你就沒命了。」正在這時,家丁來稟報,九龍洲開始戒嚴,說是捉拿共產黨。

    原來,鄭超群、楊本善帶領民團前去丁家捉拿丁敏章撲了空,便封鎖了九龍洲的要道出口,盤查進出九龍洲之人。洪泰然見從陸路出九龍洲會有危險,加之已無可能,便道:「事態如此緊急,看來只好委屈敏章馬上化裝,趁亂潛到洱海邊,乘洪家的商船離開九龍洲。待到達洱海東岸之後,趕赴賓川,然後,可安返昆明。劍飛孫兒就請敏章嚴格要求,多加培養關照了。」丁敏章點頭稱是,言謝不已。洪泰然馬上喚來下人,如此這般交待了一番。丁敏惠為丁敏章準備了些盤纏銀兩,快步來催促,趕快成行,現已危在旦夕,耽誤不得了。丁敏惠執意要送丁敏章上船,方能心安,洪泰然只好應允了。洪泰然與下人急忙將丁敏章送出洪家大院。臨別,丁敏章沉著冷靜地與洪泰然揖別,穩步上轎,趁著夜色直奔洱海邊而去。不一刻,登上停泊在洱海邊的洪家商船的丁敏章匆匆與丁敏惠道別,擔憂不止的丁敏惠叮囑丁敏章路上要小心謹慎,不可大意。船離開洱海西岸,向著東岸急駛而去。此時此刻的洱海,明月當空,景色優美。

    鄭超群、楊本善見去丁家捉拿丁敏章撲了空,便下令嚴密封鎖九龍洲,一定要將丁敏章捉拿歸案。正當二人一籌莫展、無計可施之際,下屬來報,說曾在洪家大院門口見過丁敏章。鄭超群一聽,馬上與楊本善一道帶領民團前去包圍洪家大院,緝捕丁敏章。即刻,洪家大院被民團圍了個水洩不通。其實,也就在此前一刻,丁敏章已離開洪家大院直奔洱海邊乘船離開了九龍洲。

    在洪家大院門口氣勢洶洶的鄭超群心想:「洪家大院被如此圍住,就是一隻鳥也別想從這裡飛過。若丁敏章真的藏在洪家大院,那麼,鄭家的冤家洪泰然就脫不了干係,定洪家一個通共之罪也不為過。」想到此,鄭超群讓下屬開始叫門,請洪泰然出來問話。洪泰然正在暗自慶幸丁敏章已潛走,卻又聞民團前來洪家大院拿人,心想此事關係重大,得想個萬全之策,如何退了鄭超群的民團圍兵。此時,洪泰然的身邊是手持雙槍的董亞楓,早已下令洪家護院家丁,若民團不問青紅皂白攻打洪家大院,即刻予以回擊。洪泰然一聽鄭超群有請,先是驚慌,後又鎮定,因為看時辰此刻丁敏章恐怕早已乘船出了九龍洲了。只要鄭超群抓不到把柄,就奈何不了洪家。洪泰然吩咐吳氏、董亞楓數句之後,便前去面見鄭超群,說個明白,道個清楚。這鄭家與洪家結冤甚深,舊怨未除又添新恨,實在令洪泰然心中憤憤不平。

    鄭超群見洪泰然出了洪家大門,便上前口出狂言道:「洪老爺,你知罪嗎?」洪泰然冷然回道:「本老爺歷來行得正、走得端,奉公守法,買賣公道,從來不做昧著良心的生意,平時也未做過任何惡事,何罪之有?」鄭超群冷笑一聲,道:「洪老爺此言差矣。你的親家丁敏章是共產黨,本鎮長奉上司之命,要將他捉拿歸案。本鎮長的下屬向我報告,說看見丁敏章在洪家大院周圍出現過,極有可能就藏在洪家大院。洪老爺,私通共匪,這難道不是罪嗎?」洪泰然朗聲一笑,道:「鄭老爺別血口噴人、信口雌黃。眾人皆知,丁敏章乃本老爺的親家不假,可他人一直在外鄉,這也眾人皆知,況且本老爺從未聽說過他是什麼共產黨。退一步說,即使丁敏章真的是共產黨,這與本老爺何干?鄭鎮長不問青紅皂白,動用民團私圍民宅,這又是何罪?」鄭超群見洪泰然並無懼色如此言說,便一字一頓,道:「洪老爺,別在本鎮長面前裝蒜了。

    快快讓共匪丁敏章出來受捕,免得罪加一等!」洪泰然怒目圓睜,朗聲道:「這世道已是民國了,欲加之罪,得有證據。沒有三堂會審,就想定罪嗎?你身為一鎮之長,難道不明白法律條文嗎?」鄭超群早已按捺不住心頭之火,高聲叫道:「本鎮長今日倒要看看洪老爺是否真的敢於私藏共匪?來人哪!給我進洪家大院搜!」洪泰然兩手一攤,道:「既然鄭鎮長執意要搜,就請便吧!不過,本老爺醜話說在前,若搜不到什麼所謂的共產黨,本老爺倒要看看你鄭鎮長如何向本老爺解釋,將此事收場。」鄭超群手一揮,道:「少囉嗦!進去給我仔細搜!」隨著鄭超群的一聲令下,如狼似虎的民團湧入洪家大院,逐個房子、屋子搜查起來。然而,哪裡還有丁敏章的蹤影。董亞楓怎肯放過民團的兵丁,偏生要鄭超群有個解釋。洪泰然心中知進退,勸住了董亞楓。鄭超群見搜不到丁敏章,自知理虧,上前與冷眼不語的洪泰然致歉,拱手而別,率領民團灰溜溜出了洪家大院,一窩蜂走了。在回鎮公所的路上,鄭超群恰巧遇到丁敏惠從洱海邊而回。鄭超群不容分說,上前盤問丁敏惠。丁敏惠下轎之後,沉著應答,鄭超群見再問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便一揮手,揚長而去。

    丁敏惠急忙回到洪家大院,前去向洪泰然言說丁敏章已安全離開九龍洲,乘船去了洱海東岸。洪泰然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道:「真是老天保佑哪。洪家又度過了一劫。丁敏章為人處事正派仗義、思想左傾,本老爺早就懷疑他是共產黨,經歷今天之險,終於水落石出,丁敏章已言明他真的是共產黨。若共產黨中人均似丁敏章一樣捨家、捨身為國、為民,中國就有希望,中華民族也就會立於世界之林了。可眼下的共產黨被執政的國民黨追剿殺伐,丁敏章鬧革命,那腦袋就得繫在褲腰帶上,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今日之事,若他未及時逃離九龍洲,定當受到鄭超群的毒殺,真是好險吶。」洪泰然言罷,又長長歎了口氣。

    丁敏章逃離九龍洲之後,經洱海到達賓川,然後,又趕到昆明找到上級匯報自己已經暴露,險些在九龍洲落入敵手。上級決定他馬上撤離昆明,潛往賓川,隱姓埋名繼續從事地下工作。此時已是一九三一年的初春。數日之後,丁敏章悄然帶上洪劍飛前往賓川,改名陳文彬,在賓川小學堂當了一名國文教員,隱蔽下來。小學堂座落在賓川城裡,離佛教名山雞足山也就十數里地。到賓川之後的第五日,丁敏章即帶領洪劍飛去遊覽了聞名天下的雞足山。這雞足山是佛教名山,與峨眉山、五台山、九華山、普陀山齊名。雞足山山勢氣勢磅薄,雄偉壯觀,山峰競秀,雪山映照,日海凝光,林泉交錯,奇峰嵌寺,蒼籐古樹,纓絡萬千,奇花異草,爭芳鬥艷。雞足山星羅棋布的古剎建築群,構成了絕妙的「佛地洞天」,也就成了佛教信徒朝拜的聖地。丁敏章站立在雞足山金頂寺的山峰之上,心潮澎湃,浮想聯翩:「自從投身革命以來,走南闖北,經歷了多少人生的風風雨雨、刀光劍影。讀黃埔軍校、參加武裝起義、上井岡山,然後,又回到雲南。

    幾經周折,幾經磨難,終於成立了中共雲南地下省委,由王德三擔任省委書記,自己也是省委成員之一,身負武裝鬥爭推翻國民黨反動統治的重任。誰知,去年十一月九日,王德三不幸在安寧被捕,隨之犧牲,而自己為逃避追捕,也被迫分散隱蔽潛回九龍洲。可是,九龍洲也不是安全之地,若不是洪泰然相救,自己也必被鄭超群的民團捕去。如今,潛到賓川隱姓埋名繼續鬥爭,也並非長久之策。當今中國已十分貧弱,外國列強瓜分中國的野心日漸膨脹。日本已用武力強佔中國領土,大肆屠殺中國軍民,妄圖吞併中國。然而,國民黨不去抗日,卻出動重兵圍剿江西紅軍。國難當頭,我丁敏章誓死革命,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丁敏章越思越想越激動,臉上已是熱淚雙流。十多歲的洪劍飛雖然年紀尚小,可早已心知丁敏章悄悄做的是救國救民的大業,幼小的心靈也不斷受到感染和衝擊,明白了許多事理。丁敏章愛撫地摸了摸洪劍飛的頭道:「你從小就要樹立遠大抱負,立下宏偉志向,長大之後,報效國家。」洪劍飛默默地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的雞足山,寺鍾悠遠,佛聲傳揚,山花爛漫,春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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