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洲 第7章
    洪紫波因初次出龍洲祥外埠經營巡察即遭遇厄運和慘敗,思慮太多,心病太重,已是積怨成疾,加之風風雨雨數月不得好生養息,不意偶感風寒,竟在上海生起病來。病中的洪紫波悲痛欲絕、支撐病體給老爺洪泰然書寫信札,再度述說經營橡膠虧損的前因後果和來龍去脈,並言說將在上海決意購買收發報機一事,立志雪恨,與鄭家德繼祥一爭高下,反敗為勝,以圖經營橡膠上的東山再起。信札還言明依前所定的行程計劃不變,讓老爺洪泰然勿念。待打發走送信之人,洪紫波竟一時因體力不支,突然暈倒在地。上海分號掌櫃立即讓夥計前去請來中醫郎中和西醫醫生為洪紫波把脈、開藥。一番鬧騰之後,洪紫波這才恢復了元氣,心情也清爽起了許多。洪紫波靜下心來反覆思索此次經營橡膠失敗的原因,一是洪家近來一直忙於喜事,一時疏於對經營業務的管理和督促;一是信息滯後,通訊手段落後於鄭家,至使鄭家利用收發報機的快捷,早知行情,並捷足先登,抬高物價搶購橡膠,使得洪家望塵莫及,損失慘重。洪紫波前思後想,禁不住心中暗忖:「摸清行情漲跌,掌握貨物盈缺,才是經商者的勝算之本。這次洪家慘敗,即違反了從商規律,故有此慘痛教訓。今後,我洪紫波定當審時度勢、慎之又慎,方立於不敗之地。」

    洪紫波正在龍洲祥上海分店的寓中生悶氣、想心事,下人來稟報,說丁敏章求見。洪紫波一聽,心頭不禁一驚:「敏章不是在北京求學嗎?怎麼突然來到上海?」洪紫波正驚異間,英俊瀟灑的丁敏章已冒冒失失闖了進來,口中不停叫道:「姐夫救我、姐夫救我!有匪兵意欲抓我進牢房。」洪紫波聽到丁敏章如此言說,更是吃驚不小,見丁敏章如此驚惶之狀,已來不及多問,馬上讓人將丁敏章引進內屋暗設的地下密室藏了起來。其時,一群軍閥之兵吆喝著持槍闖進了龍洲祥上海分號,不由分說向洪紫波要人。洪紫波一口咬定自己尚在病中,並末見什麼可疑之人進來,如若不信,可任意搜查,若搜出可疑之人,願受懲罰。軍閥不再多問,翻箱倒櫃亂搜起來,但搜來搜去,終究一無所獲,根本沒有他們要拘捕的鬧事學生丁敏章的影子。一個當官的軍閥見雖未捕到革命學生,卻搜刮到了不少財物及金銀細軟,便下令退出九龍洲上海分號。洪紫波支撐著病體拒理力爭不讓軍閥之兵拿走錢物,可畢竟力不從心,眼睜睜看著軍閥之兵揚長而去。

    待張牙舞爪的軍閥之兵走了之後,洪紫波這才讓人喚出丁敏章尋問起來。原來,丁敏章在北京參與學生罷課鬧事,由於受到當局的通緝,這才逃到上海。法國「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失敗,外國列強得寸進尺,意欲瓜分中國。可時任民國大總統的徐世昌腐敗無能,任由一幫軍閥同室操戈、爭權奪利。然而,「巴黎和會」本來是外國列強的戰後分髒會議,在窮凶極惡的列強眼裡,哪有弱國中國的利益。英國、法國、美國、日本、德國等列強之邦,步步相逼,迫使中國政府簽定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巴黎和會」上中國失敗的消息傳到國內,國人為之震驚,而北京政府卻頻頻讓各界在不平等條約上簽字。於是,一時間全國上下奔走呼號,輿論沸沸揚揚。就在五月二日,山東濟南三千多人集聚在北崗子舉行演講會,要求收回青島。五月三日,北京國民外交協會召開全會,決議在五月七日召開國民大會,同時通電全國各界共同行動,阻止北京政府簽約。此時,北京學界又得到留日學生聲討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陳宗輿等人的通電,更加激起了青年學生的愛國熱情。

    正在北京大學求學的丁敏章也參加了學生的活動,並且成為骨幹分子。丁敏章就讀的北京大學當即發起於五月三日晚召集本校學生全體會議,商議星期日即五月四日齊集天安門,舉行學界大示威。五月四日,北京大學、北京高師等十所大學學生三千多人於天安門集合併舉行遊行示威。丁敏章不僅積極參與而且出面組織各項活動,被同學推舉進了學生會。參加示威的學生按照遊行路線,行至東交民巷時,遭到外國巡警的無理阻攔。後來,學生圍攻曹汝霖的住宅,曹嚇得翻牆逃跑到了六國飯店,而章宗祥則被學生們痛打一頓,並放火燒了曹宅。北京政府聞訊出動大批軍警,開到曹宅門前,抓走了三十多名帶頭鬧事的學生。學生被捕,北京大學學生代表開會決議,即日罷課,並通電全國,請求聲援。於是,愛國學生運動迅速波及到二十多個省的一百五十多個城市。事後,丁敏章是帶頭鬧事的學生代表之一,受到當局通緝,只好隻身從北京逃往上海洪家龍洲祥分號躲避,意欲盡快與上海進步學生取得聯繫,進行革命活動。誰知剛到上海就被追捕,差點落入魔爪,成為當局的階下囚。

    洪紫波聽完丁敏章的敘述,早已驚出一身汗來。近來,洪紫波為龍洲祥的橡膠生意,忙得焦頭爛額、心力交瘁,竟對國內發生如此重大的社會變革大事一無所知。洪紫波早聞丁敏章有激進思想、言論,可做夢也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參與反對政府之事,並因此而亡命上海。丁敏章見洪紫波大汗淋漓、病體虛弱,便道:「古人言,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姐夫別如此驚惶。我等學生手無寸鐵,只是為國家山河如此破碎,國力如此貧弱,外國列強如此猖狂,當局如此無能而群情激奮,意欲驅除外敵、振興中華、拯救國家,別無他意。可我等學生的愛國之舉竟然遭致當局的武裝鎮壓,我也只好逃離北京,避難上海。姐夫,你是生意之人,本不應關心政治,可倘若沒有安定、繁榮、富強、文明的一個國家作後盾,你的生意也是萬萬不可能做好的。」洪紫波剛才出了一身汗水,看上去氣色似乎好了許多,稍稍頓了頓之後,道:「敏章,我們經商之人,追求的是一個利字。姐夫我受洪泰然老爺言傳聲教,注重的是守法律、重信義的經商之道。至於其他,姐夫只能憑良心去對待,不傷天、不害理、不坑人則萬事大吉。」丁敏章朗聲道:「姐夫此言差矣!你不見剛才匪兵橫行無忌、欺壓百姓、無惡不作嗎?多年來,鄭家與官僚勾結,欺行霸市,讓洪家吃了不少虧。當今社會,正直、正派之人難以存活,而那些為非作歹之人,雞鳴狗盜之徒,卻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在外國列強面前,腐敗無能的中國當局喪權辱國,不顧全國上下一致反對,與外邦簽定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當今的中國,被人稱為東亞病夫,國已不國。

    難道這樣的世道不改造行嗎?難道這樣的社會制度能讓它存在下去嗎?姐夫,我知你是一個有正義感、能做大事之人,尚望你繼續保持經商做人的正義之道,為國家多做好事、善事,方不枉為巨賈大商的民族精英。姐夫,我說得不對之處還望海涵。後會有期,我就此告辭了。」洪紫波見丁敏章急著要走,急忙阻止道:「敏章,你要去哪裡?外面的匪兵正在到處抓你,還是在姐夫的寓所裡多住幾日,等風頭過後再走吧。」丁敏章福了一禮,道:「不了。我還要去聯絡上海的學生,同心同德一起與軍閥政府鬥爭下去。中國有了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定然會一天天強盛起來的。」「敏章,且慢!既然如此,你決意要走,姐夫也就不攔你了。掌櫃,快取一百大洋來,我要贈與敏章作盤纏之用。」掌櫃命人奉上大洋一百,遞給丁敏章。丁敏章收大洋入懷,向著洪紫波鞠了一躬,道:「敏章弟就此謝過了。」言罷,丁敏章昂首走出了龍洲祥上海分號,悄悄隱入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從此,丁敏章踏上了一條革命救國之途。

    待丁敏章一走,洪紫波遭遇剛才驚險一幕的驚嚇,出了一身汗,病情減輕了許多,已經可以在院中自由走動了。

    十數日之後,洪紫波已經從經營橡膠失敗的陰影之中走了出來,意欲到上海繁華之處走走,以便瞭解商業行情,從中只要有利可圖,定然不予放過。

    洪紫波在家丁和龍洲祥上海分號掌櫃的陪護之下,一路行去。上海乃東方崛起的大都市,高樓拔地而起,店舖林立、商機無限、熱鬧非凡、人如潮湧。洪紫波等人一路行行停停、停停行行,不覺已走到洋人開的電信器材大樓前,洪紫波在樓前凝思遐想片刻,毅然一甩衣袖闊步走了進去。一問,手搖式發報機有的是,只是價格不菲。一番討價還價之後,洪紫波買下了最先進的收發報機八台及發電機,並讓龍洲祥上海分店掌櫃當即付了銀票。不惜血本,方顯大賈風範。洪紫波留下龍洲祥上海、重慶、成都、昆明、保山、騰沖、下關分號及九龍洲龍洲祥總號的詳細地址,讓供貨方近期寄達,並派專人於近期內安裝、調試之後,教會使用人員編密碼和收發電報。

    這其中,洪紫波又外加了一筆資金用於發報機日常運轉的經費開支。從此之後,洪紫波即使在九龍洲也可向各地分號發號施令了。經過了與鄭家經營橡膠的風波之後,洪紫波深悟科學技術於經商的重要,若龍洲祥早配置了發報機,上海、騰沖分號也許早就將橡膠價格波動的消息通報到九龍洲總號,洪泰然老爺必將採取應對之策,那麼,洪家也就不會有經營橡膠生意中的手足無措、失去商機而蒙受損失之事發生了。這近乎無略無謀的競爭之中,洪家龍洲祥卻在角逐中敗北,這不能不引起洪紫波的反思和深層思考。痛定思痛,洪紫波狠下心要與鄭家在九龍洲比個輸贏,拚個死活,看誰笑到最後。因為,洪紫波深信洪家行得正、走得端,誠信天下,最終必將獲勝,獲得最大的利潤,贏得良好的名聲。

    洪紫波雖然身為洪家的少爺,可卻是首次來到上海。因而,繁華熱鬧的上海,在洪紫波的心目之中,什麼都是新奇的、鮮活的。儘管九龍洲偏在滇西一隅,可上海有的九龍洲基本都有,上海沒有的,九龍洲也有。比如濃郁的民家風土人情。不過,洪紫波首赴上海就喜歡上了美麗無比的上海。洪紫波暗下決心,要在上海發展龍洲祥的新業務,賺到做夢也想賺的錢,發到做夢也想發的財,實現夢寐以求的凌雲壯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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