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加西亞的信 第4章 我是如何把信送給加西亞的 (2)
    如果那個見習軍官或者是什麼級別的軍官稍微長個心眼兒,也許我們便會成為他們的大魚,今天也就不會有人在這裡寫這個故事了。等敵船離我們遠去,吉爾瓦西奧下令升起船帆,然後對我說:「如果您累了想睡覺,那麼您大可放心地去睡,我覺得危險已經過去了。」

    接下來的6個小時,我睡得很沉,不知道還發生了哪些事情。我以為,睡在搖搖晃晃的床墊上的我會被熱帶的太陽照醒。但事實上,是古巴人叫醒了我,他們用他們引以為豪的英語問候我說:「早上好,羅文先生!」烈日炎炎之下,牙買加像被點燃了一樣,就像是一堆綠寶石中一塊耀眼的紅寶石。向島的南面望去,綠寶石色的天空萬里無雲,地面一片鬱鬱蔥蔥。而向背面望去,天地一片灰濛濛的。古巴的上空籠罩著一大片烏雲。我們盯著這片烏雲看了半天,發現它並沒有散去的跡象。風越來越大,持續了幾個小時。我們的船乘風破浪,一路前行。吉爾瓦西奧心情不錯,一邊叼著煙卷噴雲吐霧,一邊與船員們說說笑笑。

    大約下午4點鐘,烏雲散去,古巴最大的埃斯特拉山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裡,巍峨壯觀的景色盡收眼底,宛若掀開畫簾,將一副美不勝收的圖畫展示給世人。這裡五彩斑斕,山水相映,恐怕世界上難以再找到這樣的絕世美景,因為這裡的山頂海拔8000英尺,卻依然綠意盎然,綿延數百英里。

    然而,這麼好的美景,我們卻無法駐足長看,吉爾瓦西奧已經開始收帆減速。他向我解釋說:「我們的位置比我想像的要近,我們已經進入了敵軍巡邏艦的作戰範圍。這裡處於公海與非公海之間,我們必須與敵軍保持距離,如果靠近他們,被他們發現,只有白白送死。」

    我們趕緊檢查了一下我們的武器。我隨身只帶著一把史密斯·維森左輪手槍,因此他們又給了我一把火力強大的毛瑟步槍。我此前用過一次毛瑟步槍,但我沒有想到今天還能再次有機會用上它。船員和我的助手也都配備了這種毛瑟步槍。此番使命中真正嚴峻的危險時刻就要到來了,相比之下,此前的遭遇都算不上什麼真正的挑戰。如果我們被捕,就意味著死亡,我便無法完成給加西亞送信的神聖使命。

    向海岸望去,儘管看上去咫尺之遙,但實際上我們距離它大約有25英里。等到午夜時分,我們才揚起船帆,在淺灘划槳前行。這時,一個巨浪不期而至,恰好順勢將我們推到一片風平浪靜的海灣,這裡距離海岸只有50碼1,我們便在那裡停船。我提出立刻上岸,但吉爾瓦西奧說:「先生,岸上和海上都有敵人,我們最好就待在這裡。萬一敵艦來襲,他們很可能會遇到我們曾穿過的珊瑚暗礁,那時我們便可以上岸,在迷宮一般的葡萄林裡與他們周旋。」

    海天交接處的熱浪逐漸散去,一大片由葡萄樹、紅樹等組成的灌木林出現在我們眼前,一直蔓延到了海岸邊。太陽慢慢升起,照在古巴最高峰上,周圍的美景一覽無餘。頃刻間,陰霾散去。籠罩著低矮灌木叢的陰影也隨之散去。拍打著海岸的灰暗的海水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變成了令人眼前一亮的綠色。這是偉大的勝利,光明戰勝了黑暗。

    這時候,船員們已開始忙著向岸上搬運行李。我站在那裡,陷入了沉思。我想起了一位詩人的詩句,「黑夜的蠟燭燃盡,而快樂的日光卻已悄然爬上了暮靄沉沉的山巔」。我想,這位詩人一定也是身處這樣的美景才會有如此的感慨吧。我正發呆時,吉爾瓦西奧悄悄地告訴我:「先生,這是古巴最高峰。」

    就這樣,短暫的幻覺結束了。貨物都已經被搬上了岸,我也被請上了岸。他們把船拖到一個小的河口裡,然後將其倒扣並藏在灌木叢裡。這時,幾個衣衫襤褸的古巴人早已經聚集在我們上岸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知道我們是自己人的。他們一定是得到了什麼消息,然後扮作搬運工人來到了這裡。他們當中有些人看上去歷盡滄桑,還有些人身上留有毛瑟槍子彈留下的疤痕。

    看上去,我們登陸的地方是多條道路的交匯處,這些道路通往各個方向,從海邊一直延伸至叢林。西面一英里處的叢林裡,煙霧裊裊。別人告訴我,這裡是一片鹽鹼灘,煙是從熬鹽的鍋裡冒出來的。熬鹽的人都是些從古巴集中營裡逃出來的古巴難民。

    至此,我的第二段旅程就結束了。

    這兩段旅程危險重重,而後面的旅程則更是危機四伏。西班牙軍隊此刻正瘋狂地追殺古巴人,他們的首領是外號為「屠夫」的威勒爾。不論是對古巴軍人還是逃離集中營的難民,甚至對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他們都痛下殺手。我意識到,接下來尋找加西亞的旅程必將艱險異常。然而,一味地考慮危險無濟於事,我必須要勇敢上路!

    這裡的地形並不複雜,一條一英里長的被灌木林覆蓋的帶狀平坦地帶延伸至北方。要前進,就需要我們徒手開闢道路。要徹底搞清楚這裡的道路,只有依靠當地古巴人的引導,只有他們能夠幫助我們走出迷宮。不一會兒,烈日當頭,我不禁開始羨慕起同行的夥伴,他們身上沒有穿著厚重的衣服。

    很快,我們又踏上了旅程。我透過濃密的森林,眺望遠處的山與海,很快它們就被遮住了。太陽的炙熱將叢林變成了人間地獄。然而,隨著我們離開海岸,向山丘進發,叢林逐漸稀疏,沒有之前那麼茂密,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廣闊的平地。

    不一會兒,我們來到了一片空地。在那裡,我們發現了幾棵可可樹。可可的汁液清涼可口,我們的嗓子終於得以滋潤。但是,我們並沒有在這裡長時間停留享受,因為我們必須要在天黑之前再走幾英里,然後爬上一個陡峭的山坡,到達另一片隱蔽的空曠地。很快,我們進入了真正的熱帶雨林。在熱帶雨林中,我們走得頗為愜意,因為這裡的空氣清新,微風拂面,呼吸都成了一種享受。

    從古巴波爾蒂羅到聖地亞哥的「皇家公路」就穿過這片雨林。隨著我們越來越接近這條公路,我卻發現,我的同行人越來越少,一個一個逐漸消失在叢林裡。很快,隊伍便只剩下了我和吉爾瓦西奧。我正要問吉爾瓦西奧這是怎麼回事,我看到他將一根手指壓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出聲,並讓我將毛瑟步槍和左輪槍上好子彈,嚴陣以待。然後,他也一轉身消失在了熱帶叢林裡。

    一開始,我感到這有些奇怪,但後來我明白了。我聽到了戰馬奔跑的鈴鐺聲,我聽到了西班牙騎兵揮刀霍霍的聲音,偶爾還會聽到西班牙軍隊首領的喝令聲。如果不是同伴們的謹慎,我們此刻恐怕就會與敵軍在公路上遭遇了!

    「我們分頭行動吧,萬一被敵人發現,也能夠迷惑他們。我們在路兩邊設下埋伏,必要時伏擊他們。這樣一定能夠成功。」說完,吉爾瓦西奧看上去有些遺憾,然後他又笑著說:「只可惜我們有任務,否則我們非要痛擊敵人不可!」

    起義軍走過的地方,他們通常會生起火來烤甘薯,因此我們會看到許多烤甘薯留下的火堆痕跡。他們會專門留下人負責將烤好的甘薯發給那些行軍打仗而沒吃上飯的人。我們路過時,他們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個烤甘薯,我們便樂滋滋地啃著甘薯繼續上路了。

    吃著甘薯,我不由得想起了革命時期的馬里昂和他的部隊食不果腹卻依然能打勝仗的事。因此,現在的古巴人一定會取得勝利,因為他們嚮往自由,就像我的祖國的建國先驅那樣。想起我的使命是通過給加西亞送信促進古巴人民的解放事業,並促成我國戰士出征古巴,我不由得豪情萬丈。

    那天的旅程快要結束時,我突然看到前方有幾個人,他們穿的衣服令我大惑不解。

    「他們是什麼人?」我問道。

    「先生,他們是西班牙軍隊的逃兵,」吉爾瓦西奧回答說,「他們從蒙扎尼洛逃離,據他們說,他們當了逃兵,是因為他們吃不上飯,並且軍官對他們異常苛刻。」

    有時候,逃兵也會有用,會充實敵方的隊伍。但是我深知,在這荒郊野外,如果將他們納入我們的隊伍,萬一他們並不是真正的逃兵,再偷偷給西班牙軍隊報信,說有一名美國人正在徒步穿越古巴,前往加西亞的營地,那豈不更糟糕?敵人也很有可能讓這些人以西班牙軍隊逃兵的身份來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因此,我告訴吉爾瓦西奧:「好好問一下這幾個人,不要讓他們趁我們不注意時溜掉!」

    「是,先生!」他回答道。

    我這麼做,是為了自己的安全,更是為了我的使命。果然,我懷疑他們中有人會給西班牙軍隊報信的想法得到了證實。儘管他們不一定知道我的真正使命,然而,我的出現足以引起他們的懷疑。其中有兩人被證實為敵軍間諜,他們差點將我暗殺掉。那天晚上,他們兩個企圖離開營地,穿越叢林,去給西班牙軍隊報信,說有一名「美國軍官」正在被護送穿越古巴。

    半夜時分,我被哨兵的槍聲驚醒,然後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出現在我的吊床前面。我不禁跳了起來,對面還站著一個人。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第一個人已被一柄大刀砍中而倒下,大刀從他的右肩一直砍到肺部。這個可憐的傢伙臨死前供認,他們兩人早已商定,如果同伴沒能逃出營地,他便會殺掉我,從而阻止我完成使命。哨兵此前打死了他的同伴。那天,我們沒有馬匹和馬鞍,要等到第二天很晚才能搞到,因此我們無法上路。無論我如何著急,都無濟於事。

    相比馬匹,馬鞍更難弄到。我禁不住問吉爾瓦西奧,我們為什麼不能不用馬鞍就上路。

    「先生,此刻加西亞正在古巴中部圍攻巴亞莫,」他回答說,「我們要走到那裡,要走相當遠的路。」

    因此,我們必須要找到馬鞍與馬飾。後來,我分到了一匹馬,在4天的騎行過程中,我不禁對嚮導佩服得五體投地。如果我不用馬鞍而直接騎在這匹骨骼突出的馬的背上,那我一定會吃盡苦頭。說起這匹馬來,它的確威風八面,勝過美國大草原上的所有馬。

    離開營地,我們的隊伍繼續沿著山脊向前走。沒走過這種山路的人一定會陷入絕望,但有了嚮導,我們在這些曲折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我們走完了這段路,又開始沿著一個綿延到東面的山坡往前走。這時,我們看到前面有一群小孩和一個白髮披肩的族長模樣的老人向我們打招呼。我們停了下來,吉爾瓦西奧與那名族長談了起來。然後,森林裡便響起了「美國萬歲」、「古巴萬歲」、「歡迎美國特使」的歡呼聲。這令我們萬分感動,我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知道我要到這裡來的,但消息在叢林中的確傳得很快,我的到來讓這位老人和這群孩子興奮不已。

    那天晚上,我們在亞拉宿營,那裡位於山腳下。我隱隱覺得,我們來到了一個危機四伏的區域。這裡建有戰壕,用於保護峽谷,以防西班牙軍隊從蒙扎尼洛進攻。在古巴歷史上,亞拉是一個偉大的名字,因為1868~1878年的古巴「十年戰爭」就是從亞拉鎮打響的。我在戰壕邊上搭起了吊床。說是戰壕,實際上算不上是戰壕,只不過是一堵齊胸高的石牆而已。我注意到,一名不知道從哪裡招募來的士兵整個晚上都在站崗。吉爾瓦西奧希望通過一切可能的努力確保我不辱使命。

    第二天早晨,我們從河東岸的埃斯特拉開始,繼續向北攀登荊棘密佈的山坡。所到之處,都是風化了的山脊。低地裡潛藏著巨大的風險,我們隨時可能遭遇伏擊,隨時可能被西班牙的機動部隊切斷前進的道路。

    我們繼續沿著陡峭的河岸向前走。我曾不公平地對待過動物,可我從未見過如此殘忍的虐待。為了使戰馬走進峽谷然後再走出來,戰馬受盡了我們的折磨。但沒有辦法,給加西亞的信必須要送到。在戰爭中,為了幾十萬人的自由,幾匹戰馬受折磨又算得了什麼呢?我對於人類的殘忍感到羞愧,但此時不是發善心的時候。幸運的是,在最困難的一天過去之後,我們走到了吉巴羅的森林邊上,在一片玉米地裡的小屋前停了下來。一大塊牛肉掛在椽子上,旁邊的廚師正忙著為「美國特使」的到來準備大餐。

    我的到來使他們歡呼雀躍,他們為我的晚餐準備了鮮牛肉和麵包。

    還沒等我吃完這頓大餐,我突然聽到一陣騷動的聲音,森林中傳來了叫喊聲和馬蹄聲。裡奧斯將軍派來的卡斯蒂洛上校到了。他代表裡奧斯將軍迎接了我,並告訴我將軍將在明天早上到達,然後他登上戰馬,揚起馬鞭,飛一般便從我的視野裡消失了。

    卡斯蒂洛上校對我的迎接使我感到,我的「信使」道路上一直有一個非常不錯的嚮導。

    第二天早晨,裡奧斯將軍與卡斯蒂洛上校來了,卡斯蒂洛上校還贈給我一頂「古巴製造」的巴拿馬帽子。

    裡奧斯將軍被人民稱為「海岸將軍」。他皮膚黝黑,看上去像是印度與西班牙的混血兒,步伐穩健。只要進入他管轄的區域,西班牙軍隊便永遠不會突破重圍。他的信息渠道與直覺簡直有些神乎其神。動員老百姓搬離戰區並提供他們的日常供給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他卻做到了。西班牙軍隊會鑽進森林搜尋裡奧斯的軍隊,裡奧斯將軍則採取游擊作戰的方式,他的軍隊會不斷地向西班牙軍隊射擊,有時甚至大規模剿滅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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