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第35章 殺人者帶著土爾吉一步步接近劉大爺的敵人 (3)
    土爾吉騎著栗色馬一路緊跟雪上飛,從出發到太陽當頂他都沒有問貢布要去哪裡,心情像蒲公英盛開後的白色絨球,無論被東南西北風刮到何處都隨遇而安了,只是記得臨行前女主人說他們要路過色甲果采金場。整個路上他都在猜想昨晚貢布睡前補充的那句話的真與假,「兄弟,看來你這輩子是回不了你的家鄉了,最明智的選擇是遠離那裡。」土爾吉能從馬蹄不斷朝前延伸的時空判斷,他正在遠離熊朵草原。他不時抬頭看著遠處不斷變幻的雲朵長久凝神,試著將雲朵的姿態想像成貢覺措或阿媽的臉,雲朵在他的願景中無聲地同他交談著,交談著他對情人的思念——肉體的、靈魂的。

    中午時分,他倆盤腿跏跌坐在一片草坡上吃著占堆老婆做的麥麩麵饃饃,兩匹馬被拴在身後打有地樁的草地上。貢布大口地嚼著饃饃隨手指了指另一個山坡的山腳說:「看見了嗎?緊挨那個山腳,那彎彎曲曲流出來的河水邊就是色甲果采金場。」

    「是不是河流經過的那片開闊地?」土爾吉問。

    貢布點點頭。

    「色甲果這個地名真有意思,金子的大門,這裡果真有那麼多金子嗎?」土爾吉揣摩著這地名,「那地方還豎了一個拱門,拱門像唐卡畫裡八思巴進京時京城裡的拱門,但沒有畫上的精緻,上面還寫著一排歪歪斜斜的漢字。」他仔細打量著那些字想盡力看清楚些。

    「你的眼睛真好,跟天葬台上空的鷹一樣。」貢布的話帶有誇讚的意味也隱含有馬尾巴那麼細的嘲諷。他用手撐住草地站起身來遲緩地伸直腰,舒展一下麻木的腿後一瘸一拐地走到拴馬的地樁邊彎下腰用力拔出地樁,把栗色馬的韁繩遞給土爾吉,說:「趕路吧。」

    太陽透過流動的雲層率先從雲層最薄的地方射出微弱的光芒,投射在草地、河流和山巒間,時有時無。沒有太陽確切的位置作為參照,很難判斷從剛才打尖的地方走到色甲果采金場到底用了多長時間,只是處在午後無風而暖烘烘的空氣裡覺得悶熱不爽,他和貢布都將藏袍左肩上的衣領脫下捆紮在腰部,他只穿一件無袖的襯衫,貢布卻赤裸著上身。

    兩人驅馬來到距拱門百步外的地方,貢布收緊韁繩,待馬站穩後他隨即翻身下馬,把藏袍的左衣領拉到肩上只裸露出右臂,然後斜背著叉叉槍牽著雪上飛落落大方地朝拱門下走去。土爾吉好奇地跟在後面。

    果真如土爾吉剛才看到的一樣,圓弧形的拱門上寫有一排歪歪斜斜的漢字,僅僅與他剛才在草坡上的觀察有一點不同,就是拱門下站著一位荷槍實彈的斜倚著木樁的大兵。木樁齊胸高的位置橫著一根木桿,木桿的另一頭用結實的牛皮繩吊著一個兩個壯漢都抱不動的大石頭。大兵瘦弱的身子幾乎靠身後的木樁和用來當拐棍的槍支撐著,如果不是貢布走過去時雪上飛脖子上的裂口銅鈴發出的響聲驚動了他的話,他準會在如此悶熱的天氣裡睡著了。

    「大膽,站住!這裡是土匪都不敢來的地方!」大兵被斜背著槍突然出現的貢布嚇得手忙腳亂,在近乎慌亂的比畫中拉開弓步端起槍對準貢布吼道:「小蠻子,你——你——你要幹什麼?」槍栓拉得嘩嘩直響,打雷一樣的聲音是為了嚇唬對方同時也在給自己壯膽。稍為有點槍械常識的人都能看出這個鬍鬚根早已發白的大兵在緊張中連食指都沒有放在扳機上。

    大兵虛張聲勢的花架子讓沒有多少見識的土爾吉心臟狂跳不止,心想,「菩薩,該不會出什麼事吧?」大兵歇斯底里的咋呼聲著實讓雪上飛驚詫不已,它奮力揚起前蹄在空中蹬踏了幾下,這一造型在他眼裡形成了瞬間的美感,以至於在若干年後,土爾吉懷舊時曾多次在地上或紙上畫下了雪上飛那極為震撼的一瞬間。

    貢布喝住雪上飛,然後嬉皮笑臉地舉了舉雙手對大兵說:「卡作、卡作,漢人叔叔,我們路過這裡的,順便給我在這裡挖金子的同鄉占堆帶點糌粑面。麻煩你讓我進去把東西交給他。」

    「哼哼,你可能還不懂現在這裡的行情吧。」老兵聽了貢布的要求口氣便穩定下來,順手把槍帶套在肩上,「上個月發生的丟金子的事就是裡外勾結造成的,我們一個班的兄弟全年的餉銀都打水漂了,兄弟們還各挨了五十軍棍。要是我把你放進去,出了丟金子的事,我這把老骨頭不就丟在這裡餵狗了。趕快走吧,你的同鄉餓不死的。」瘦得臉皮幾乎包不住顴骨的老兵,黢黑的皮膚被高原極端惡劣的氣候刻下了無數道極富苦難感的皺紋,說話時鼻孔里長出來的鼻毛伸到外面像兩束雜亂的野草,其間還留有鼻屎的殘骸。

    「卡作、卡作,漢人叔叔,求求你了,你看從我們那裡走到這裡,起碼要走六天。」貢布耐心地同老兵交涉著,「要不你用槍押著我進去,看著我把口袋交給占堆我就走。」

    「哎呀,真囉唆,不行就不行。」老兵搖搖頭,做出無能為力的表情,眼睛卻盯住皮口袋,停頓片刻後,說:「要走六天的路,夠累的,要不你們先在這裡等著,今天下午有個叫什麼『抗日宣講團』的要來采金場,給我們這些看守和金夫子們宣講抗日救國的事情。」老兵故意把話停頓下來,眼睛死死盯住口袋,準確地用眼光向貢布傳達了「話外之音」,口氣溫和地說:「你們藏人的酥油和糌粑還是蠻好吃的啊。」

    貢布立刻領會了老兵的用意,他靈機一動,用討好老兵的口吻說:「漢人叔叔,我這就給你熬茶合酥油糌粑,土爾吉牽上馬去河邊打水,我去拾些柴火,給這位漢人叔叔合酥油糌粑坨坨吃。」

    土爾吉聽不懂他們的漢話交流,只能打量兩人對話時的表情,他迷惑不解地問貢布:「現在還不到喝下午茶的時候為什麼又要熬茶打尖?」

    「嘿嘿,小姑娘,又不懂了吧,我們要等一會兒才能見到占堆,這位漢人叔叔說是有一個抗日宣講團的要來這裡,以後你還是要學一點點漢話,不然,以後同說漢話的人接觸多了,你什麼都『哈木歌(不知道)』,那要吃虧的。」

    「什麼抗日宣講團?」

    「就是宣傳詛咒日本人的,去年我去然打西胖子曲珠那裡,在途經薩迦教派的庫日寺時,就親眼看見成百上千的僧眾舉行祈禱****詛咒日本人。我聽說是日本人佔領了許多我們的土地,他們搶東西,到處殺人、放火。很多寺廟支持抗戰,要把日本人攆出中國。」

    「我知道,我們絨布寺裡就收留了一位去打日本鬼子的劉大爺。日本人就是日本鬼子吧?那你說,日本人會搶藏人的東西,殺藏人嗎?」

    「你說呢?」貢布也有些迷惑地反問土爾吉,然後說:「我想寺廟都在詛咒他們,那鬼子就是魔鬼呀。哎呀,反正一會兒宣講團的來了就知道了,快打水去。」

    去河邊取水的路上,一個假想的日本人的形象在土爾吉的腦海裡有了大致的輪廓:他們像成群結隊的甲棒騎著馬,青面獠牙地揮舞著長刀、狼牙棒、俄多還有火藥銃朝我們各個部落襲來,所到之處是一片火海。好奇心讓土爾吉對見到抗日宣講團充滿了期待。

    在河邊土爾吉用小銅鍋舀滿水後望了望正拿著藏刀砍荊棘的貢布,眼神裡充滿了羨慕,認為家鄉以外的事貢布比自己瞭解得多得多,自己就像個傻瓜一無所知,跟他算是長了見識。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