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頭震盪:宜萬鐵路始末 第33章 馬鹿箐水魔 (3)
    不知道這麼多屍身,後來能不能找到?

    可憐馬鹿箐隧道工程,此刻已被毀壞得看不出眉目來。參加搶險的人群中,有三撥人的神情尤其凝重:第一撥,是由宜萬鐵路副總指揮蘇天啟帶隊的工程檢查組,一行十多位大小專家,原定今日早晨,要深入馬鹿箐隧道內部,例行檢查。這天一大早驅車前來,半路行至團堡鎮,遇上堵車耽擱了時辰,比原計劃遲到了兩小時。上午10點半多,蘇天啟一行正要舉步邁入洞中,事故發生了。如果正點入洞,他們必在險中。是堵車,把他們堵在了陰陽兩界的這一端。

    另一撥人,是掘進隊十幾個小伙子。當日早晨,這撥人的灶房出了差錯,煙熏火燎之間,弄得弟兄們大半天吃不成早飯,當時好一頓埋怨。待到10點多上了洞口,經理又告說,等等和蘇指揮的檢查組一起搭車進去吧!一頓遲開的早餐,阻攔了後生們按時進洞的腳步。他們就這樣倖免於難。

    第三撥人,是十幾名襯砌工。他們一大早就進了隧道,按時到達了工作面,施用混凝土加固洞壁。沒想到,攪拌工將混凝土添加劑給搞錯了,陰差陽錯中把速凝劑加成了緩凝劑,造成混凝土久不凝固,這活兒沒法干了。於是襯砌組一邊抱怨攪拌工,一邊提前搭車撤出洞來。剛出洞口,裡面就垮掉了。攪拌工出了差錯,無意中救得十幾條性命,是名副其實的「陰差陽錯」。

    這三撥人,一是半途堵車,二是遲遲吃不成早飯,三是出錯幹不成活兒,使他們在冥冥之中躲過了洞中大劫,與死神擦肩而過。扳指頭一算,這是40多條人命啊。

    搶險,在鵝毛大雪之中進行。

    鐵道部副部長盧春房,湖北省副省長阮成發,宜萬鐵路常務副總指揮朱鵬飛,恩施州和利川市政府及鐵十一局諸首腦,還有全線各局所屬的搶險隊、搜救隊、醫療隊、消防隊,大批人馬快速集結於馬鹿箐事故現場。一方面,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救人救命;另一方面,還要探索這神秘大山的隱形規律,進而掌握規律,挽救耗資巨大的隧道。此類搶險與救災,是一個複雜而又艱巨的系統工程,短則需要三五個月,長則耗時一年多,才能初戰見效。其搶險方案與其他工程搶險完全不同,實無先例可循。制定方案之決策,與一場大賭博十分相似。說救人,人在泥石深處,見到屍骨只能是很久以後。

    這一次,先是組織大規模抽水。奮戰100多個小時,好不容易把水抽得退下去400米。忽然,一陣強烈氣流,一陣老虎般呼嘯,攪動15分鐘,又有幾萬立方米的突水猛然間湧滿隧道,水位重新推進400米,一切回到了原始狀態。更有搶險中出現水越抽越多的現象,讓指揮者們簡直難以置信。馬鹿箐群山承雨面積大至47平方公里,整個山體就像海綿一樣往裡吸水,哪裡抽得過來?實際情況就是如此,洞口往外抽水洩水,群山往裡補水灌水,機器抽得慢,地表灌得快,洞中水位反而升高。

    要想新辦法。搶險總指揮趙廣發和專家們多次論證,得出結論是:搶險的關鍵在於徹底隔斷水源,必須在隧道平導部位製造止水塞。

    那麼,數千米深洞黑黝黝,誰知道從哪裡隔斷水源?從哪裡實施導水或者止水?多麼恐怖啊——要首先入洞摸清水源何在,搶險方案才能實施。

    為了準確摸清洞中惡水之源,鐵十一局五公司組成探洞敢死隊。讀者們請注意,此刻進洞,險情頻發,極端危險,卻又不能等待,兩支敢死隊只能豁出命去幹。誰來擔任敢死隊長?不是別人,正是馬鹿箐工程兩位最高指揮長。一位是五公司董事長劉華軍,一位是五公司總經理雷位冰。出了這麼大事故,11位好兄弟慘死洞中,劉華軍和雷位冰無比內疚沉痛,深感責任重大。眼下,只有自己挺身而出,親自擔任敢死隊長,親自深入到最危險的地方——要死我先死,去探明惡水之源!

    宜萬工程跟一場戰爭沒有什麼兩樣。不這麼幹不行,除非你廢棄這座隧道,等於你放棄掉宜萬工程。

    洞中水情摸清以後,接下來的搶險戰鬥,其艱難更是我們聞所未聞:阻隔山水之源,必須從山體外部的高峰頂上,向下打孔鑽洞265米,自上而下灌注大量水泥漿體,使之凝結成一個大立柱,從而在隧道與入水口之間,形成天柱般的止水塞。同時,要在隧道內部,對好幾個關鍵的橫向通道實施鋼牆封堵,上下一起澆注混凝土,與天柱連成一大片,最終擋住來洪,抽乾或者導出積水,重現殘破隧道,實施開挖。

    最可歎,要想從高山外部向下鑽孔注漿,又必須在懸崖峭壁上開闢一條施工道路。為此,五公司副總經理李兵、施工隊長付朝明,率領200多名鐵漢,啃著結冰的飯菜,晝夜開山修路。這是一條長達10公里的攀山通道,李兵他們一口氣苦幹了27晝夜!然後,鑽機上了山,成千上萬噸的水泥上了山,注漿工程得以實施。

    洞內水域,鋼槽鋼板鋼體牆,又封牆又注漿,同時抓緊施工。

    這一切,比煤礦井下透水搶險,施工技術複雜多了,工程總量大多了,耗費資金貴多了,佔用時間也長多了。讀者需要細看一部三維動畫專題片,才能把一步步內外結合的搶險方案弄清楚。

    半年後,隧道原有的輪廓逐漸恢復出來。6月底,洞中最後一條橫道完成封堵。積水越導越少,工人們開始清理大量淤泥。尋找11名死難者屍體的工作也逐日展開。

    最先發現了一位死者,名叫胡高情,他被高掛在襯砌台的工車上,手中依然死死地抓牢了一件固定鋼桿。在移開他的身體時,人們不得不掰斷了他的手掌。

    10月份,又陸續找到8位死難者,其中一人靜靜地趴在挖掘機操作台上。突水暴發時,這位工人正在工作著。生命的最後時刻,結束在工車崗位上。

    最後找到兩位死難者,令人最不忍敘述。他們還是孩子,他們是兩位充滿著理想的大學生。一位楊富榮,一位劉寧寧,都只有20多歲。兩人一起從渭南鐵道職業技術學院畢業,又一起來到了鐵路工地。學子風華正茂,頭天晚上還在一起喝酒,舉杯回憶校園裡種種趣事。他們或者共同懷念恩師;或者分別相思女友;或者籌劃著鐵路修成後,相約到哪裡去觀光遊歷;或者匆匆回家,去陪伴親愛的媽媽,向老爸匯報工作……

    現在,他們靜靜地躺在泥洞深處,已經變成了兩堆白森森的骨頭。

    那天早晨,劉寧寧有些感冒,小楊把小劉從床上拉起來,二人說說笑笑,相跟著進入隧道,去查看主巷側旁避車洞的開掘進度。

    英才此去,竟成異鄉亡靈。

    馬鹿箐又奪走五條生命

    馬鹿箐隧道,奪走眾多寶貴生命,造成數千萬元經濟損失,可謂面目猙獰,窮凶極惡。

    2006年深冬,人們在隧道停工一年後,好不容易清理了事故現場。我們不知道,重新開工後,這惡魔還會繼續作孽嗎?還會照樣吃人嗎?

    是的,馬鹿箐隧道還將繼續帶給我們巨大痛苦。

    自上次突泥突水之後,宜萬鐵路總指揮部幾位正副指揮——張梅、朱鵬飛、何志軍,針對馬鹿箐隧道山體積水險情,多次與具體施工諸指揮一道,細密研究對應方案。他們在山上打造了多個水文地質觀測孔,不間斷地對水量、水質、水色、水壓和雨量進行密切觀測。特別是重點地段,每小時都要取樣分析,情況稍有異常,馬上調人出洞。光這樣做還不夠,對山水採取一般的止塞辦法也遠遠不夠。他們既要封堵,還要洩導,才能一定程度地保障安全施工。

    如此這般,兩級指揮部分四期打開山體溶腔,要在復工之前,首先對大山肚子裡的高壓積水實施爆破降壓排放,主動消除隱患。

    那是2008年3月31日,由宜萬總指揮部張梅、何志軍兩位老總坐鎮,施工隊再度爆破打開一座詭異溶腔,實施又一次洩水方案。在爆破導水3天之內,人員不得進入隧道,嚴防意外事故發生。

    痛快!本期爆破洩水居然達到716萬立方米,主溶腔水位水壓明顯下降。山水從人工打鑿的洩水洞流向大峽谷。物質不滅啊!這些山水只要善加利用,就是珍稀資源。

    3天以後,洩水洞的洪流變成了小溪,不再大量出水了。

    近來連降大雨。馬鹿箐隧道指揮部得到預報,為防不測,即在大雨24小時之前啟動應急預案,並在8小時之前下達停止作業指令,通知洞內人員全部撤出。按常理說,應該放下心來了。

    同年4月11日17時05分,洞底深處,水魔突然暴跳作亂,肆無忌憚地向人類發起瘋狂進攻。當時,宜萬鐵路副總指揮何志軍和中鐵十一局項目指揮長們,正在洞口安全監控室觀測。從顯示器的屏幕上,可以看到洞內探頭自動拍攝的情景。只見大水奔突,周邊無人,洩水洞掌子面的石壁一瞬間被擊潰,大量突泥突水噴湧而出,洪濤激浪很快將攝像鏡頭沖壞,一切都看不清楚了。20分鐘後,泥水沖過將近5公里既成隧道,惡吐而出,每秒水量143立方米,每小時達到52萬立方米。這時,大家都以為洞中無人,所以何志軍和幾個老總還興奮地說:這下可好了,存水突出來了,好辦多了。

    一轉眼,竟然有員工從洞口狂奔出來!他還活著,他大聲疾呼:裡頭還有人啊!

    所有老總,一下子就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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