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傳 第35章 身體的秘密性像插曲一樣蕩漾著 (3)
    但一位真正的城市紳士必須同樣借助於一位優雅的女人——他想方設法地把她帶到旅途,遊樂場所,商城,他要讓這個女人和世界看到他使用信用卡和打開錢包的一剎哪:他願意為這個優雅的女人而花錢,他願意為這個女人服務,他願意為這個女人帶去物質生活的一切快樂。而且,為一個心愛的氣質優雅的女人花錢,可以顯示出一位城市紳士的品味,可以顯示出他的成功感。

    他穿著西裝出現在最尷尬的一個場景之中,一位真正的城市紳士決不會在困境之中逃之夭夭,也決不會在最尷尬的場景之中逃之夭夭。因為這是顯示他智慧的時刻,他沉穩地介入其中,他不動聲色地介入其中,他果斷地駕馭著——人生旅途中最困境的一剎,最尷尬的一剎哪。

    即使當他置身於一個傾斜的世界,他仍然要置身在其中,他每時每刻都在維護自己的尊嚴,在每一次預見已露出端倪的危險時——總是依賴於自己的沉穩智慧改變局面。

    一名城市紳士變幻著西裝的顏色和領帶的顏色——永遠不變幻的是他們被城市工業文明所籠罩中的那顆靈魂。

    靈魂已被古老的西裝包裹住,因而他們必須帶著那顆躁動不安的心,收斂住自己的激情和瘋狂——隱藏好自己的本性,在西裝的籠罩之下生活。

    城市紳士隱藏著的無限滋味,也許是喪失了瘋狂之後的一次平靜的叛逆,也許是喪失了激情之後一次穩重的毀滅,但他們也許是這個世界上讓我們無法看到失敗的另一種人。

    車身隱蔽住一個男人的靈魂

    車,成為男人的夥伴後從而把男人的身體藏進去。當他反抗現實時,唯一的方式就是想到了車,那輛停在車庫中的車——使男人想到了路,各種各樣的路被自己的車所環繞,這是一條反抗現實的路。

    男人的現實是婚姻、辦公室、金錢等樊籠,男人可以為了對婚姻的厭倦打開車庫的門,在那個半夜,男人——顯示出自己的力量,從婚床上逃走驅車向漆黑的夜空而去——這是一種遙遠的距離,車身那微小的空間就可以藏住一個男人的軀身,而他的靈魂通過隱蔽——尋找到了另外一條道路。

    車,向著嶄新的高速公路駛去,這個男人拋開了他的婚床,拋開了婚床上的女人——他想嗅到田野上純淨的氣息,他打開車窗,風吹拂著他的頭髮,吹醒了他疲憊的心靈。這樣的男人無處不在,他用他的車身改變了他的現實,從而讓道路蕩漾著稻穀的清香,蕩漾著自由的氣息。

    車,因為巨大的可以被心靈所駕馭的速度成為了男人親密的夥伴。當一個男人反抗現實時,他的靈魂在巨大的速度之中穿行:明確地說是在攀援著速度,讓無所不在的速度來擺脫身後的一切。

    所有男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秘密:他們希望用心靈駕馭著速度,到達一個嶄新的地方。在那裡,幸福突然降臨,在那裡,歡樂突然降臨。

    新的環境,新的面龐,新的路,新的夜景——是一個用心靈駕馭著速度的男人急於想看見的東西。把一切現實拋在車身之後,這個男人到哪裡去呢?他到底想得到什麼?

    米蘭·昆德拉一遍又一遍地沉浸在這樣的世界裡:「生命中無法承受的不是存在,而是在作為自我的存在。造物主用他的電腦將數十億的自我連同其生命一起送到世上。然而,還是可以想像這許多生命之外,仍有一個原初的存在,一個造物主動手創世之前就有的存在,一個曾經是,現在不是游離於造物主影響之外的存在」。

    也許他尋找的就是這個世界:擺脫一切的安排,擺脫一切的現實,擺脫一切的困境,擺脫一切的同床共眠,擺脫一切的秩序,擺脫一切的成功感,擺脫一切的籠罩感——駕馭著從未有過的心靈之源泉,車在這一刻,幫助一個男人的靈魂擺脫他身後的任何存在。

    所有的男人在反抗時都在用手撫摸著車鑰匙,它比一座城堡更誘人,它比一個女人和一座銀行更誘人,因為它是強烈的速度,這個世界需要的是速度,這個世界折磨人的同樣是速度。在無限的速度之中一個男人在車身中向前,不斷地向前,為了擺脫身後的存在,他必然會與一種「插曲」相遇,這就是米蘭·昆德拉歌吟的:「倘若我們的生命是無限的,像遠方時代的神祇,那麼插曲的概念就失去了它的意義,因為在無限的時空中,任何一個事件,無論它多麼微不足道,最終總會與它的結果相遇,並構成一個故事」。

    他的「插曲」就是陌生的客棧,陌生的海濱泳場,陌生的女人之唇,陌生的男人交鋒,陌生的電話——這一切都是他在改變速度中看見的一系列「插曲」。

    驅車在路上——是一個男人把內心強有力的力量帶到秘密生活之中去的時刻,我們在任何場景之中都可以看到:那個男人在路的中途面對面說話的另一個人,不是身後的任何人,而是一個新的人,也許是男人,也許是女人,但都不是過去已存在中的那個人,那個男人在路的中途尋找到的一座客棧,不是過去居住過的客棧,而是一座嶄新的客棧——這一切必將為一個男人的生活製造「插曲」。

    他的人生給了他駕馭自己速度的權利——這就是一個男人通過驅車遠行的方式釋放自己心靈之秘密的時刻。擺脫的慾望使他在另一個遙遠的速度中創造了從未有過的「插曲」式生活。

    男人女人都需要屏風

    屏風——可以創造一種意境,我們在屏風中既是自由的,又是不自由的,在這兩者之間,男人女人有一個如同一轍的需要,他們都需要屏風,並希望生活在屏風之中。

    在屏風中交流——在一個築起的小世界中,男人手裡夾著一支香煙,煙熏著了女人的眼睛,他們「十分隱蔽地藏在『隱約的氣息』」中,這樣的世界可以使他們看不到旁邊的眼睛,旁邊的影子,旁邊的戒律,旁邊的屏風中的人。

    男人需要屏風——用來專注地面對一個女人,當選擇屏風時,他惟一想面對的是一個女人,在屏風之中,他可以隨意地談情,也可以隨意地評判世界。

    當有一張屏風時,他的眼睛面對的不是許多雙眼睛,而是惟一的一雙眼睛。男人進入屏風之前已經讓自我的靈魂被屏風中的女人所守候,他不需要打擾——他的世界既需要隱蔽又需要敞開,只有屏風可以滿足他的希望。

    這是他身體的希望,因為屏風發揮的重大作用就在於讓別人看不到他的身體,然而,屏風卻是敞開的,屏風的另一側仍然是屏風。也就是說這個男人守候著一側的屏風世界——與之交流的故事彷彿是一場冥想,它不需要真正的、完全徹底的隱蔽,但它又是被屏風所隱蔽的世界,就像一次美麗的冥想……

    同男人一樣坐在屏風中的這個女人從未散失過自己的立場,她並未因為與一個坐在屏風中的男人的交流而徹底消失自己的形象,外面的侍者,外面的屏風都可以看見她,但她隱蔽地坐在屏風之下,看著那個男人吸著煙,儘管她已經被煙熏了很長時間了,儘管她和這個男人的關係仍然是那麼曖昧(也許這就是她需要屏風的理由,讓四周的屏風擋住這種曖昧好了),她仍然呆在屏風中低語著。

    他們的世界並不因為屏風失去它的敞開性,坐在屏風中的男人女人——都懷有一個相互的目的,在這既隱蔽又敞開的世界裡——尋找到他們共同的世界。

    男人需要屏風:他坐在屏風中研究女人——通過研究一個女人的世界,假設世界的多種形式,此刻他假設著在屏風之外,如果他和這個女人在屏風之外,他們會不會尋找到相互的道路,通過屏風,他們暫時尋找到了大千世界的一個角落,一個詩意的地方,隱蔽時讓他們能夠觸摸到彼此的靈魂,敞開時可以觸摸到世界萬物的靈魂。

    女人坐在屏風中研究男人:男人離她是這麼近。她在研究他吸煙的姿態,研究他的目光、服飾、聲音。她研究屏風中的男人時忘記了一切男人,也看不見任何男人。她的全部詩意都在她的眼睛中流露出來,儘管她柔情,但她還沒有被男人所束縛,男人之所以把她帶到屏風中來,是因為男人還未能束縛住一個女人。

    坐在屏風中的這個女人——同樣還沒有奴役男人的手段,也許他們相互奴役的方式就是尋找到他們的屏風,他們進入了一座不是樊籠的籠子,男人和女人都沉浸在這種自由之中,男人看著女人在變,女人因為善變而充滿魅力,只有既隱蔽而又敞開的屏風——才可以讓女人多善變,男人因為沒有奴役女人而變得遙遠,坐在屏風中的男人顯然是遙遠的。當女人在屏風中善變時,男人在屏風中不知所措時——變得遙不可及。

    屏風之外是一個男人消失的地方——這個從屏風中走出來的男人,這個經過女人的目光沐浴過的男人,彷彿穿越了一條陰性的河流,男人要消失在屏風之外,因為屏風永遠只是一個男人生活中的片斷。

    女人消失得更快,她的身體一旦離開了屏風就是男人無法抓住的幻像,作為一條陰性的河流她在屏風中的生活已結束,她要流動,她要比男人更輕快地流動出去。屏風只是一個圓圈,它無法讓女人居住,所以她必須溜出圓圈之外去。

    男人女人都需要牆壁

    當男人面對自我的身體時——他們需要牆壁。掐滅一點香煙的餘燼,就是一個男人獨立的世界,也許會繼續點燃一支煙,讓煙熏著書架、胃、肌膚、杯子、手,就在這時候男人中的你築起了堅實的牆壁,它可以給你的身體帶來最真實的時刻,牆壁是為自己的身體而築起的防線,不讓女人進來,也許一隻蚊子會飛進來,你想聽著那只蚊子的鳴叫開始吸另一支煙。

    男人的勇氣可以在這牆壁之下輕輕渙散,此時此刻,他的身體像只蟬輕而可以吟唱,也可以呻吟。在牆壁上下,你築起了防線,鎖好了門,讓自己身體中的勇氣輕輕地渙散,這裡已不是你面對的角鬥場,你已脫下盔甲看不見血腥,也看不見女人的目光,這裡不是旅館,不是婚姻所築起的溫暖城堡,不是任何外在的用來收容你靈魂的地點。它僅僅是你自己的牆壁,是上蒼之手為你築起的使你的身體可以變輕的一個地方。

    怎樣讓自己的身體變輕,讓我們進入你身體變輕的狀態之中去:猶如離開了一個角鬥場所,離開了一個女人。你現在解開了沉重的盔甲,卸下了汗淋淋的快樂。在水中沐浴了一次,開始吸煙——男人在自己的牆壁之下吸煙是為了徹底拒絕外在世界的干擾;香煙已經瀰漫在你身體之中,這是身體如香煙一樣可以變輕的時刻,香煙燃燒的整個過程就是煙霧——你躺在煙霧之中,所有的勇氣和力量都開始由變輕而渙散。在這一刻,你不再是一個實現理想的現實主義者,經過了盔甲似的生活,你放下了盔甲,牆壁讓一個男人的身體變輕從而讓一個男人在人生的中途停留,為了重新虛構理想而停留。

    而女人為自己築牆壁的時候是為了讓自己輕盈的身體變重,讓身體變得沉重起來。她們的身體一向以輕盈的飄動而展現於世界,為什麼她們想讓身體變得沉重起來。由於飄動的稟性讓女人感到茫然,當她們的身體在降落時——已經尋找到了那個可以築起牆壁的地方。是男人讓女人的身體在下降,這不是一個神話,這是一種從亞當和夏娃以來就有的現實,當女人的身體受到男人的誘惑而下降時——她必須降落在一個有牆壁的地方。

    只有牆壁築起來才可以讓一個女人有降落的歸宿之地,從而把一個女人的身體變得沉重起來。女人從降落在牆壁中的那一刻就進入了一個世界由輕變得沉重的時刻,她在牆壁之中看到了可以照亮自己身體的境子,她在鏡子之中看見了另外一個男人的身體,從那一刻開始,她的身體就變得沉重起來。四周築起的牆壁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就是房屋、城堡、旅館——與男人不同的是當女人築起牆壁時是為了讓身體變重,她為一個男人從而讓輕盈的身體下降從而使自己的身體變得沉重。

    牆壁為了一個女人下降的身體從而築起了房屋,她在房屋之中等待一個男人,從而把自己的鑰匙交給他,讓他開門進來,爾後她的身體進入了牆壁築起的一座城堡之中,在這裡,她走來走去開始操縱起一個男人和她自己的私人命運,她擁有了最高權利來守候她的男人,旅館是為她築起的另一種牆壁,為了讓她的沉重身體出遊而築起的舊時的牆壁,在這種路途中的牆壁之下,一個女人有可能叛逆生活,有可能永恆地回到原來的牆壁之中去。

    男人為了力量、勇氣地渙散而為自己的身體築起一道牆壁,他的牆壁讓他的身體得到了一次獨立的、清新的暢遊過程,從而讓他找到了另一種力量和勇氣。

    女人則是為了回到大地,回到塵埃和花朵的大地而築起牆壁,也可以說是為了男人而築起牆壁,她們為男人築起了四壁,從而讓男人和她的身體形成歷史。就這樣,上帝創造女人的身體讓她們由輕盈而變得沉重。

    牆壁從存在的那一刻開始,就具有了為男人女人的身體承述輕重的語言以及收藏好他們身體的秘密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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