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傳 第12章 身體的幸福性像夢囈一樣彌漫著 (1)
    身體的幸福也許是世界上最為短暫的剎哪,那些為身體所體驗過的瞬間表現為意想不到的偶然的愛情,偶然的相逢,偶然的成功。幸福是一種靈感所帶來的泉源,它潺潺流動在我們身體的血液之中。每一個人的身體都在那極為短暫的最幸福的瞬間裡抓住了永恆。

    按響戀人的門鈴之前

    從身體的角度出發,身體已經來到了戀人的門口。戀人的門近在咫尺,需要伸出手去,戀人的門鈴已經進入你眼底——通過手門鈴就會發出響聲,我沉浸在這種慌亂中,因為只要手伸出去按響門鈴,我就會看見戀人前來為我開門。

    此刻,讓我想象戀人在為我開門之前,她在干什麼。她,我的戀人的心砰砰直跳,也許她正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穿著睡衣,我的身體能夠感受到她身上的那件睡衣,那粉色的、薄薄的一層紗綢飄拂在她身體外面,女人穿著睡衣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時,她一定在等待誰?她一定按奈不住自己的等待,她走來走去,環繞了幾圈,實際上仍在原地,那件睡衣把戀人的她罩住,隔著那層紗綢就能夠觸摸到她的身體,然而在我的手與那層紗綢之間都存在著看不見的距離,這距離就是我站在門外准備敲門的路程。

    且慢,且讓我在這肅靜之中,在我的手還沒有觸到那門鈴之前,回想一下我身體為什麼從我的門檻出發,一路上向她走來,在路上,我的心早就已經不在我身體之中,我的心已經在她那裡,而此刻,她除了穿著一件寬大的睡衣,除了走來走去地等待我敲門之外,她在做什麼,她的身體正在幸福地等待我的敲門之聲嗎?

    一個穿著睡衣等待我的戀人,剛剛沐浴過的女人,穿著睡衣使她的身體具有私人性,我想,我還從未看見過她的睡衣,時間已到——她可以穿著睡衣等待著為我來開門,她渾圓的雙肩在睡衣之中掩藏著起起伏狀;時間已到——我可以伸出手去敲門了嗎?

    一個正在上樓的人看了我一眼,看到我站在戀人的門口猶豫徘徊,手已經伸出去了,卻沒有敲門。我知道想象一種幸福降臨之前的尺度,就像那個正在上樓去的人,他同樣是一個男人,他的腳步聲正在急促地上樓,到達門口時,他在掏鑰匙,掏鑰匙的過程給他帶來了一種尺度。

    在我按響戀人的門鈴之前,想象她赤裸的腳放在柔軟的拖鞋之中,這就是我通向她的尺度:想象那雙赤裸的腳在穿上長絲襪後的性感而謹慎,我第一次見到就喜歡上了她的腳,因為那雙腳被肉色的長絲襪所隱藏,但那雙腳卻在我周圍的世界走來走去,鞋子發出高跟鞋的聲音,我一直在想,那雙腳是如何走向我的,那雙腳為什麼會走向我。

    此刻,她就在屋子裡為等待我而走來走去,為等待我而將長絲襪褪去,這是一種信任的等待,褪下長絲襪——意味著她的身體已經無須偽裝了。那個不需要偽裝身體的戀人,此刻穿上了睡衣,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我能夠在門口感受到那雙赤裸的腳摩挲著地面,那是赤裸的身體在柔軟的睡衣之中充滿了等待我的激情。

    一個不需要用長絲襪和套裝來偽裝自己身體的女人,她是我的戀人。我的手猶豫著,幸福地舉在空中。門鈴在我身體的左側,只須我伸出手去,那個女人就會前來開門。

    手,我伸出手去來到了她的私人房間之外,難道是為了享受這種令人顫栗的幸福嗎?幸福是什麼?長久以來,我和我的戀人約會到相互了解,在這不算長也不算短的日子裡,她一直更換著長絲襪和套裝,她深信她有武器用來面對我的進攻,在那些時刻,她仿佛一直在利用她打開衣櫥的那一時刻,竭盡全力地利用衣櫥之中襪子和服裝與我展開一層屏障,並在層層的屏障之中與我約會。

    當戀人沐浴之後,褪下了她的長絲襪,穿上睡衣在悠閒的星期日下午等待我前來敲門時,她的身體已經為我而等待。她的身體已經為我而慌亂,她的身體已經為我而幸福。

    幸福的尺度就在我按響門鈴的那一剎哪出現在我眼前:戀人的她穿著睡衣前來開門,她與我約會的世界洋溢著香氣,分不清楚是花的香氣還是身體散發的香氣。那雙赤裸的腳第一次呈現在她的拖鞋之中,赤裸著給予我足夠的幸福,還有那件睡衣巧妙地把她的身體裹了起來。

    愛的特權產生了一座天堂

    我可以呼喚他為我而來,因為愛他,我便有了呼喚他的特權。當我在孤寂之中時會突然想起他的身影,他站在人群之中,他的影子可以區別別的男人。從那天開始,我不斷地收到他的來信,因為有一晝夜的距離,他每天給我寫信,他用寫信的方式呼喚我已經有很久。從此以後,他已經用語言圈住了我的身體——我開始呼喚他,因為愛他而呼喚他,我在呼喚中告訴他,請盡快來看我。

    火車已經開過去,他把一個晝夜的距離變成了他的抵達,他出現在我眼前了,那個男人乘著火車在第二天早晨出現在我窗外。他說:你可以命令我,用你的身體來命運我,我給你這個權利。不錯,我所愛的這個男人從今以後就給了我這種愛的特權:我召喚他,我支配他,我擁抱他,我愛他,這種特權仿佛使我置身在天堂之中。

    一個晝夜的距離有一天縮短了,他遷移到我生活的地方,他成為我所生活的城市的公民,我高高地掌握著那種特權使一個與我有一晝夜距離的男人為了經常會見我,為了在我呼喚他之後迅速地見到我,他讓我的身體產生了那種能夠經常見到他的幸福。他讓我的身體再也無須穿越火車而來的轟鳴之聲,對於我來說,每當呼喚他,他的身體就會來到窗外,他站在窗外時我仿佛有一種在天堂會見他的感覺。

    愛給了我一種特權,我去找他的那種特權,我會意想不到地關上門,穿上鞋子後出發,當然我只會為去會晤他而出發,我隱秘地站在他的生活范圍之外,我要窺視他獨自一人的生活,我要像一個間諜一樣在他毫無感覺的情況之下,考驗他對我的愛情有沒有忠誠,我站在他經常出入的地方,像間諜一樣跟隨他的影子。我那不可名狀的靈魂在那一時刻獲得了一種愛的特權——如果他的身體背叛了我,我用這種愛的特權來罷免他。跟隨他,跟隨他的影子而去,感受到他對我們的愛情忠貞不渝時,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我行使愛的特權所置身的天堂世界。

    當我對他說:你是我的,我不能沒有你時,愛的特權要求他為我而活著,為著我的存在而活著,為著我的愛情而拒絕對其他女人的愛。他站在我身邊,他不反抗我,盡管我已經感受到他內心的一絲反抗,當他因為愛著我,願意被我所奴役。我用愛的特權奴役著他,在他出入的任何地方,我如知道他在,我就會像一只小鳥降臨,當我降臨在他身邊時,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我和他都置身在天堂之中。

    幸福在我施展愛的特權時使我由一個女人變成了他的女王,我似乎在管轄他的靈魂,他出現在哪裡,我就會降臨在他身邊,當他想反抗時我會甜蜜地說:因為我愛你,我有權利呆在你身邊。

    這是一種古老的幸福,它在我體內在我身體的靈魂中游蕩,幸福,我是幸福的,因為我碰到了一個男人,他給了一種愛的權利,他給予了我支配他的理智,支配他的時間,支配他的行動,而他在我愛的權利籠罩之下竟然離不開我,竟然幸福地同我生活在那個愛的天堂。

    也許在我相遇到的愛情故事之中,我能產生力量支配他,如西蒙娜·德·波伏娃說:“男人希望她是肉體的,她的美能有如鮮花水果之美;但他也希望她是平滑的,堅硬的,固定不變的,能有如鵝卵石一般。”也許我就是那個她,那個帶著肉體的她,那個始終如一帶著愛情的特權支配那個男人的她。我碰到了一個給予我愛情特權的男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碰到了一個給我帶來天堂的男人。

    我有了一種幸福感,用自己全部愛的特權去支配這個男人,就像我穿著一件遙遠的古代睡袍——朝著這個男人走去,我既是他的女王,也是支配他身體的女人,而他每一次總是幸福的降臨,這一次也不例外,他在我的古代睡袍之外幸福地感覺到了我身體中產生的愛的特權。

    舞台使我脫穎而出

    閃光的幕帷拉開的一剎哪間,我的身體似乎已經跟未來簽了一個合同。未來就從我的身體從舞台上脫穎而出的剎哪間開始。身體在這之前已經在舞台上,我在為我上舞台而尋找角色,我已經從一個配角開始而進入了主角,當許多舞台上的配角圍在我身邊時,我的身體有一種新穎的征服感。

    還是從我做一個配角的時候開始,那一時期,我的身體已經躋身於舞台。我渴望從一個配角開始舞台上的生活,那時的我用身體去想象那個簡單的配角,從而我深信我將從做一個配角開始,先在舞台上露面。

    毫無疑問,露面是占據舞台的第一步:我要讓我的身體露面——米蘭·昆德拉說:“我前所未有地與時間密切起來。它與我過去理解的那個時間不同:一種變形為工作、愛情和努力的時間,一種非常謹慎地隱藏在我的行動後面因而我不假思索就接受了的時間”。我准備用我身體的露面進入舞台,也就是進入我現實境況。在那一時間,我的身體把一個配角攜帶出場了,一個引不起別人注意的配角,一個言辭極少的配角只在舞台上露了幾秒鍾的面就退場了。

    盡管如此,每場戲上演時,我的身體卻有一種強烈的等待欲,盡管舞台只給了我幾秒鍾露面的時間,我卻站在舞角一側,我的身體圈入了那場荒唐的戲劇,我等待著讓我的身體出場仿佛等待著去舞台上展覽我的身體。

    因而,我激動不已。無論如何,我們每個人在舞台上的生活都是從配角開始的,我的身體在舞台上露面意味著那個配角那場戲劇需要我身體的姿態,我的身體已經圈入了那場荒誕戲劇之中去,我為那個配角的命運而哭泣。

    從配角進入舞台,我就盯著舞台上的主角,盡管我知道總有一天我也要做主角,我將替代那個演員而主演另一個主角的命運,我仍然抬起頭來,那個主角為什麼可以在舞台上長久地露面,他的露面幾乎可以支配任何配角演員,因為配角演員的露面是為了使主角的戲演下去,我從那個時刻就開始觀察著他身體的萬種變化,直到我有一天取替了他,我做了主角。

    主角意味著我可以讓我的身體長久地露面,露面,即與生活產生千絲萬縷的聯系,一個主角的命運就是在舞台上變幻時間的各種場景,變幻人生的多種姿態。刀、劍迎著我身體之外的城堡在舞台,我已在主演那幕在時間之中淪陷的戲劇,我在城堡中走來走去,我的配角演員們正在協助我的靈魂不讓一座城堡和我的身體淪陷。

    我披著那件黑紅色長袍驕傲地在舞台上走來走去,我的每一個姿態都意吐著我的瘋狂,我的愛情,我的力量正在挽回那次失敗的命運。我當然不可能失敗,我戰勝了那次淪陷,我贏得了時間的勝利。

    當觀眾的掌聲響起來時,我的身體被幸福所包圍著。在舞台上讓我的身體脫穎而出,從配角變成主角——用這種方式來限制時間在我身體上的塗鴉,那失敗的塗鴉,用這種方式來限制時間在我身體中淪陷地命運,那悲哀的淪陷……當我戰勝了時間的塗鴉和淪陷,我的身體開始尋找到了自己的立場,做一個舞台上的主角,意味著我的身體已經與世界的選擇,世界的命運如同一轍。

    身體只有置身在舞台,我的靈魂才可能幸福起來,幸福已經與身體在舞台上露面,幸福已經在無數雙由配角進入主角的過程之中——限制了一個永無止境的人生的失敗。從一個蹩腳的配角開始,我的身體時刻被露面的喜悅所攫住,喜歡露面是我的本能,因為只有通過身體在舞台上的露面,我才能檢驗我的身體有沒有從舞台上尋找到一種幸福感。

    腳踝仍在舞台上走來走去,昨天我還是一名配角演員,今天我已經成為舞台上醒目的主角。我在舞台上露面的時刻,我久久地凝望著那座有可能淪陷的城堡,我用我的身體在搏斗。

    在夜裡同床共眠的人是誰

    我,被拋在一張床上,同所有人一樣將進入夢鄉。在我的身旁,我發現了一個人。她有濃密漆黑的長發,她的身體在夜色中讓我看見了象牙色的光芒。在夜裡與我同床共眠的人是誰?這個人怎麼會跑到我的床上來,與我的身體一起共度長夜,我久久地在夜色之中看著她象牙色的身體,她睡得那樣恬靜。她早已在我之前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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