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傳 第3章 身體的自覺性像道路一樣敞開著 (3)
    你的身體現在朝著有圍牆的學校而移動,清風、小溪、河流、風箏、彈弓、鳥巢的一切游戲世界現在已經暫時放在腦後,腳,穿著父親送給你的一雙新鞋,一個孩子有生以來第一次在穿上一雙新鞋時如此地興奮,那雙鞋清晰地代表了你將進入一座大門,你在大門之外徘徊了幾分鍾,你看見了學校的門牌,門牌上漆黑的字帖仿佛溶解著你在看圖識字本上看過的一只鳥的雙翼,那只鳥飛進了大門,門砰地掩上。你要像那只鳥一樣飛進學校的大門,當你從最初的那道門檻出來時,意味著你即將走進另一道大門之中去。

    敞開的金屬色大門散發著你從未嗅到過的味道,也許是從欄桿中散發出來的,金屬色大門四周充滿著長長的欄桿,在那個特定的時刻,一座學校的大門和它四周的欄桿——它的神秘性使你忘記了過去的任何一樁游戲。

    終於走進了大門,忐忑不安地穿著新鞋同另一些新來的孩子進入了一個世界,除了看見過圍牆、銅鍾,圍牆之外你還沒有看見的世界有教室、黑板、粉筆、課本,聲音悅耳的女教師,戴著眼睛的男教師。還有一個供你上課的位置,就這樣,你的身體已經准確地尋找到了你此時的位置,你坐在凳子上,將雙手放在書桌上。

    所有的一切都被站在黑板前的女教師或男教師用聲音和寫在黑板上的白色的粉筆文字表達為流動的線條和流動的語言。在你身體產生的心跳之中,開始有了一張世界上最美的圖畫。

    為了畫好這張圖畫你開始將身體放逐在教室之中,有時候你也會奔跑在圍牆之內的足球場上,你站在山坡上往下看時從未看見過這座足球場,它被一片小樹林所遮住了。

    尋找到足球場後還尋找到了學校的游泳池,在那裡,站在游泳池邊的男教練和女教練赤裸著他們身體的三分之二,使你看到了身體在裸露中是這麼美。你開始脫衣服,你的身體的三分之二裸露著,所有前來游泳的孩子的身體的三分之二都裸露著……從那個時刻開始你就知道了人的身體在游泳中只能讓三分之二的部份裸露著,另外的三分之一永遠是隱秘的,不可以裸露的。你第一次在學校的游泳池游泳,它不是一條河流,一片海洋,它可以約束你的身體,你走出游泳池,這座有圍牆的學校想讓你畫一幅世界上最美的圖畫,這座學校同時開始約束你的身體,那只古老的銅鍾具有約束你身體的全部魔力。在這種魔力之下,你的身體面對著這樣一個事實:身體的旅行不停止地經過那只銅鍾,經過那架黑板上的文字,經過學校的足球場,游泳池……之後開始構成了你的宇宙。

    朝著數字、色彩而移動

    數字和色彩給予身體的原初以童話,夢境的基礎。朝著數字、色彩而移動,今天的日歷已經揭示出了你兒時的星期六時期。

    讓我試著來解釋你面對星期六的那個上午,那天清晨,你不用再上學了,你已經知道星期六已經降臨,從星期一到星期六,一種流水似的過程使你可以計算時間,流水似陰性的柔美,讓你想起母親的身體,如果把母親比喻為一條河流,你已經在這條河流之中游動中無數次,無以計數的游動給你可以計算日歷的技巧,在朝著數字而游動時,你看見了星期六已降臨,這是一個松弛而幸福的日子:“幸福的人是那些經歷了這樣寂靜無聲的夜晚的人,幸福的人是那些能回憶起這樣的夜晚的人,那時,寂靜本身就是心靈交融的象征!”(加斯東·巴什拉語)。能夠讓身體從原初中醒來回憶這個世界周而復始的小小旅行,那時刻你除了感受到世界在1234567這些神秘的阿拉伯數字之中正在穿越一次次永恆世界的沒有止境的旅行之外……你在星期六早晨中醒來的那一時刻知道自我的小小身體不用再到一座有圍牆的學校之中去,數字在日歷之中帶來了星期六早晨,帶來了使你身體松弛下來的假日,在那個上午,為了在星期六的個人旅行之中發現一點別的什麼,你再一次跨出門檻,朝著一片又一片色彩移動而去。

    當一個人與色彩會面的童年,這個日子是你為了找到靈魂而把自己的視覺、感覺、聽覺交給事物的時刻,從這時起,你站在色彩之中,伸手就可以觸摸到色彩的繽紛:“一種潛在的童年存在於我們身心中。當我們更多的是在夢想之中而不是在現實中重尋童年時,我們再次體驗到它的可能性。我們夢想著這一童年本可以成為的一切,我們夢想著歷史及傳說的極限。”(加斯車,巴什拉語)。

    面對色彩,手開始有了激情,手的激情來源於心靈的支配,心靈到底在哪裡?你的心靈已經開始變得柔軟、纖細,像一只充滿了驚悸、幸福、痛苦而快樂的圓球在你身體中滾來滾去,心靈是無法看見的,當你的手伸出手,觸摸到色彩可以感受到你的心靈渴求著綠色,手因此觸摸到一片綠葉,心靈在綠葉之中停留,而當你的手觸到紅色時,你的心靈已經在紅色之中而盛放出了一朵花……

    星期六、星期五、星期一……你站在日歷之間,盡管郊外開始出現了荒蕪,你仍然在往前走,從色彩之中蕩漾而來的味道震顫著你小小的身體:“氣味!這是我們與世界融合的第一見證。人在閉上眼睛時就能產生對過去氣味的回憶。過去,人閉上眼睛以品味回憶的深度。因此閉上眼睛,人立即開始了夢想……”(加斯車·巴什拉語)。從色彩之中蕩漾而來的味道震顫著你小小的身體:“氣味!這是我們與世界融合的第一見證。人在閉上眼睛時就能產生對過去氣味的回憶。過去,人閉上眼睛以品味回憶的深度。因此閉上眼睛,人立即開始了夢想……”(加斯東·巴什拉語)。從色彩之中蕩漾的味道自然是一種芬芳沁人的味道,你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感受到從一片荒蕪的郊野中長出的青草,盛開的玫瑰,所以那些味道芬芳沁人。

    朝著內心支配手和腳的地方而去,腳是為了幫助心靈駐足於一個地方,手是為了伸出去,手自始自終一直是裸露的,它是空洞的、虛無的,現實中的影子,無論你到哪裡去,手都裸露在你的影子之外,一片五彩繽紛的色彩在輪回過來的另一個星期六的日子已經包圍了你。小小的身體被色彩勾引著,從那個時刻開始,這種勾引使你可以在鮮紅,幽藍和棕色之中確定事物的夢境性。

    時間變成星期六、星期一勾引著你的童年,色彩進入了夢境,回到家後,當母親摘來了一堆雨後的蘑菇,准備為你的想象提供泥的味道時,你的身體本能地變得那樣鮮活,仿佛剛剛陪同那些蘑菇在細雨之中沐浴著身體。

    身體不倦地朝上長,就像一片色彩蔥綠的樹林一樣不倦地向著陽光而上升。在你那可親可愛的小小身體被日歷、數字、色彩所激發出激情的沖動時,你開始穿上鞋子,再一次跨出門檻,世界就是這樣進一步在你的身體的世界觀中拉開了序幕。

    朝著積木房子而移動

    對建築的迷戀源於你們堆集一座積木房子的地方,陽光下的積木方塊參加了童年的一次游戲,最初,你們並沒有感覺到,堆積在你們面前的那些長方形、正方形積木正在悄然地培養你們的野心,數年之後,你們中的所有人都在自己生存的國度占據一座屋宇又一座宮殿。而在童年,當你們的身體朝著一座積木房子而移動,是在確定自己的游戲室在哪裡?

    房屋已經搭起,窗戶已經閃現,在這個時刻,你的身體盡管有一座積木房子的幾十倍大,但你仍然幻想自己有可能住進去,在底層你可以從窗口爬進去,從窗而進入一個世界,一開始,人就產生了一種叛逆感,一種危險的叛逆感,因而,那道窗口看上去似乎很大,為了讓你的身體潛入,你設置了一扇窗,而且同樣也設置了一道門,在你的世界觀裡,門是一個告別的地方,所以,門一直沒有露面,直到整幢積木房矗立著,門才出現,從兒時,你就為那道可以告別的門設置了一種感傷……

    從底層通往中間一層有一架樓梯,盡管樓梯是彩色的,但是從樓梯上可以感受到你已經為你未來的身體尋找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可以隱蔽自我的地方,所以,中間一層只有幾道稜型的小窗戶,既不可以爬進去,也不可以爬出來。

    最高一層有一大片露台,朝著那片露台你已經在移動自己的腳步聲,盡管聲音很輕,仍然能感受到你站在露台上是為了朝著有露台的地方眺望。在你制作一座積木房子的潛意識之中已經開始沿著我們最遙遠的祖先的想象力的世界在移動你的腳步。你在你的國度上突然矗立起一座積木似的建築,說明你在童年時代就已經把自己劃在某座建築之中去,你想占據底層可以叛逆攀逃的一道窗口,你想占據中間一層的那道秘密的彩色樓梯同時把自我的身體所隱蔽,同時,你想往上走來到那片敞亮的露台上往遠處眺望……三種蓋積木房子的想象力揭示出了你身體中那種詩意的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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