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紋 第42章 男人 (2)
    大自然淨化著空氣,從而空氣又淨化著靈魂,當他們從郊區的自然中撤回城市的馬路上時,夏冰冰才想起來了自己的目的,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郊外的短暫之旅已經在靈魂的淨化之中結束了。

    韓林濤看見夏冰冰的影子時,便急切地走近她。此刻,她已經從城郊回到了辦公室,回到了那座大樓上,她說沒有機會與皮鞋商人談論廣告之事,這時,韓林濤突然反問她道:「機會,兩天時間你都在幹什麼?」

    韓林濤突然用一種陌生的聲音,陌生的目光籠罩著她,她感受不到韓林濤在床上時的一點點溫情,當她想解釋時,她突然覺得那些新鮮的空氣,美妙的鳥兒的飛翔之聲是無法言喻的,她總不能對韓林濤說:是郊區的新鮮空氣,是一隻鳥兒的飛翔之聲使我失去了這次機會。

    韓林濤突然摟住了她的腰低聲說:「你為什麼不跟他睡覺呢?皮鞋商人也是男人,你為什麼不利用一下你的身體……」夏冰冰呆滯地望著窗外,當韓林濤的手臂輕柔地擁抱著她時,她剛剛產生一種甜蜜的感覺。

    然而,這種甜蜜的感覺為什麼會消失得如此之快呢?她克制著自己的顫慄,她以為韓林濤是開玩笑,雖然這個玩笑大了一點,然而,她卻把這當成玩笑。

    當天晚上,她又和韓林濤開始做愛,當韓林濤和她熱烈地結束了一場性事之後,韓林濤突然低聲對她說:「寶貝,你的身體會把那個皮鞋商人征服的,就像你的身體已經征服了我一樣。」夏冰冰睜開雙眼看著韓林濤:「你是說讓我與皮鞋商人睡覺,這是真的嗎?」

    韓林濤擁抱住她說:「如果你為了我們的未來,去跟皮鞋商人睡一次覺,我是不會在乎的……」她突然感覺到這些聲音令她的身體迷惘起來,為什麼她會感覺不到郊區的新鮮空氣,鳥兒的飛翔之聲呢?

    為什麼她必須去面對皮鞋商人呢?她無法說清這種東西。她前去面對母親時她意外地聽母親講起了一份存析,那是她還給賴哥的存折,可母親說一個多月前賴哥前來見母親,他把存折交給母親,讓母親轉交給夏冰冰,並告訴母親說,他被總公司調離到另一座城市去做代理商,近些日子就會離開這座城市。

    母親問夏冰冰為什麼要離開賴哥,夏冰冰笑了笑,帶著那份存折去見賴哥,在賴哥離開這座城市之前,她必須見見賴哥。時間並未過去多久,然而一種久逝的場景帶回了一個又一個鏡頭:一個男人引領她進入旅館。之後,一系列的生活就開始了,她衝下樓梯接受了賴哥獻給她的一束紅色玫瑰花。這是一個校園中被廣為傳播的美好烏托邦世界,這個世界就是愛情。

    當賴哥來到她所指定的地點時,她已經感覺到這是她與賴哥最後一次見面了。看得出來,賴哥已一種被遠方所召喚的感覺,而且賴哥看見她時變得很平靜,從兩個人的目光之中看不出來他們的過去,夏冰冰似乎再也看不見那只衣櫃,裝滿她生命中恥辱的衣櫃,而賴哥呢?燃燒在賴哥懷中的那束玫瑰花的火焰已經消失。當夏冰冰再一次掏出那份存折想交給賴哥時,賴哥說他要走了,他靠近她,也許是想最後擁抱一下她,然而,最終卻伸出了手,握了握她的手,說了聲再見。

    夏冰冰尋找不到恰當的機會把那份存折交給賴哥,似乎在這個世界上,她與賴哥的關係已經隨同風箏被折斷了。她感到一種迷惘後的傷感,她又來到了父親的墓地上,她在內心告訴父親,賴哥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當初賴哥為父親買下這片墓地,確實實現了超渡父親靈魂的目的。

    而她自己呢,正在往山下走去。她的生活仍然交織在墓地之外。

    只有死者才躺在墓地,而活著的人,那些心臟依然在跳動的人卻生活在墓地之外。夏冰冰的心跳加速,因為她還得去會見皮鞋商人,這是韓林濤壓在她身上時給予她的力量,她覺得她已經無法推開壓在身上的這個男人的身體。她的命運似乎已經和他緊緊地拴在一起了,是什麼東西在微微地拂動,好像是鈔票在吹拂,它們像雪花一樣突然紛揚起來了。

    當她面對皮鞋商人時,她已經來到車上,這是又一個週末,皮鞋商人依然要把她帶到郊外去渡假,在皮鞋商人看來,這是一種浪漫,因為皮鞋商人走在郊外的林中小路上時突然對她說:「跟你在一起,我突然想感受浪漫,我不知道浪漫到底是什麼,然而,跟你在一起時,我突然覺得那些鈔票變得沒有什麼意義……」皮鞋商人望著天或地,望著眼前的樹葉和交織在樹葉中的,向前延伸出去的小徑,他似乎已經感受到了意義,所以他的手突然把夏冰冰的手抓住了,好像兒時的夥伴一樣牽住了她的手。

    夏冰冰好像並不慌亂,因為在這樣的時刻,世界萬物敞開著,他們就這樣牽著手走了很遠又從很遠的地方重新返回旅館。依然是她自己住一間客房,皮鞋商人住在旁邊。晚上,皮鞋商人帶她進了舞池,夏冰冰突然看見了舞池中手拉手的男女,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韓林濤來的電話,他告訴她,無論如何都要尋找機會,而且要付出代價讓皮鞋商人訂下廣告合同。她是在舞曲的旋律之聲中聽見手機響的,手機在包裡,她從包裡取出手機,來到了舞池之外。她望著迷亂的舞池,這一次她已經把合同帶來了,合同書就放在箱子裡,在出門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一個女人向著一個男人走去的圖像已經出現了。她從父親的墓地往山下走去的時候就感受到了一個女人向著一個男人出發時的那種心跳,可笑的是這種心跳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從這個男人手中獲得鈔票。

    她和他已經走向了迷亂的舞池,很多人都是在舞池中央開始迷亂的,她望著他的眼睛,她充滿了目的,而他則充滿了浪漫,他輕聲說:「想好了嗎?有沒有想好了嫁給我,然後我帶上你去旅行,我覺得我累了,我想在自然中好好旅行……你願意隨同我去旅行嗎?」

    她點點頭說:「我願意」。她眨著睫毛,她的睫毛很長,不是假睫毛,而是天生的眼睫毛,她用不著假睫毛,從小女孩的時候開始,人們就說她的睫毛長得很長,當她上大學時,她從睫毛長而成為了漂亮女孩。每當她睫毛眨動時,一定是她有話想說的時候,他感覺到了,他說:「你是害怕難以脫離廣告公司嗎?別害怕,你可以辭職,然後你就自由了,我們可以去無憂無慮地去旅行,去看大海,去看雪山……」

    她的睫毛眨動著,然而她似乎隨著他的聲音去旅行,她似乎已經忘記了箱子中的廣告合同書。所以,這次渡假再一次使她無法去實現自己的目的。當轎車從城郊開往城市時,她想起了合同書,然而,機會已經失去了,再也沒有她與皮鞋商人在舞池中伴著旋律手拉手的時光。

    韓林濤失望地看著她回來,從她的臉上韓林濤已經感受到了放在她箱子裡的合同書並沒有簽上皮鞋商人的名字。她解釋說因為那是郊外,她和他置身在大自然中,根本就沒有機會。韓林濤突然轉過身來用一種嘲笑的口吻說道:「難道你就沒有一個機會和他上床嗎?他不過是一個男人,難道你就不會利用自己的身體引誘他嗎?」

    韓林濤說話時身體沒有壓在她身上,這是在辦公室,當她拎著箱子出現在辦公室時,已到了星期一的早晨,她知道韓林濤一定在辦公室等她。如果韓林濤說這些話時,身體壓在她身體之上,那麼她會以為韓林濤在開玩笑,她一直以來都把韓林濤的這類話當作玩笑,她從未把這些話當真,也從未感受過韓林濤聲音中的嘲弄。

    現在,她抬起頭來,她感覺到這不是一般的玩笑,因為這是另一個時刻,當韓林濤的身體沒有壓在她身體之上時,她是清醒的,這清醒使她可以面對面地看著韓林濤的面孔,而不是閉上雙眼,沉浸在性愛之中去。也許女人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才可以從男人的重壓之下脫離開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時刻,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新的一天之中,明媚的陽光已經開始輝映這座城市。

    夏冰冰剛剛同皮鞋商人結束了一個週末的度假時光。皮鞋商人與她在舞池中央手牽手跳舞,皮鞋商人在她眼前展現出了一幅旅途的畫面。她這一生還沒有真正地開始過旅行,儘管她的生命與旅館有關係,她與男人的關係也正是從旅館開始的。

    然而真正的旅行還沒開始,皮鞋商人在她眨動長睫毛時,已經在她眼前展現出了一幅圖像:懷著無憂無慮的好心情出發,來到一條路上,看見了大海和雪山。

    韓林濤突然又伸出手來擁抱了她一下說:「寶貝,你累了,失去這次機會不要緊,我們有的是機會……不是嗎?我知道皮鞋商人很喜歡你……你還有機會繼續與皮鞋商人來往……」這次擁抱並不像從前那樣熱烈,卻再一次使夏冰冰失去了清醒。

    男人對女人的擁抱起到了一種奴役作用。夏冰冰在韓林濤的擁抱之中又重新回到了韓林濤的世界裡,那些郊外的小徑,明媚的陽光,新鮮的空氣製造的烏托邦是短暫的,只有這個時刻才是真實的。

    母親突如其來的猝死在商店裡,夏冰冰在母親的抽屜裡發現了一本又一本病歷冊時,才知道母親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經患上了心臟病。哭泣和痛苦之後必須舉行葬禮,夏冰冰當然沒有想到,母親這麼快就離開自己。

    很久以前,父親撒手人寰時,夏冰冰身邊站著的男人是賴哥,而現在,夏冰冰的身邊站著的男人是韓林濤。儘管她已經與韓林濤交往很長時間了,然而她卻從未把韓林濤帶去會見母親大人,因為在母親心目之中,只有賴哥是一個可以依附終身的男人。

    夏冰冰站在母親的遺體前,她決定去為母親買一塊墓地,時過境遷,如今的夏冰冰終於可以為母親親自買下一塊墓地了。她再也用不著男人為母親買下墓地了。這充分說明,夏冰冰的靈魂已經可以延伸在墓地上去,當她獨自一人悄然地出現在墓地上時,她沒有讓韓林濤陪她而去。她變得格外地清醒,只有死亡才讓她如此清醒。

    她可以獨自帶著鈔票在父親的墓地旁邊買下另一座墓地了。當她把鈔票掏出來放在墓地管理人員的旁邊時,管理人員在數鈔票,而她呢,則在眺望著墓地,終於墓地管理人員已經數完了一疊疊鈔票。她辦好了一切手續離開墓地時,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欣慰,她知道,從此刻開始,她再也用不著男人來為母親買下一塊墓地了。她把母親埋在潮濕的泥土下面,讓母親和父親躺在一起,這種超渡靈魂的方式使她沉浸在死亡的迷醉之中。

    然而,韓林濤牽起了她的手,韓林濤參加了整個葬禮。這個男人的手拉著她往墓地之外走去,拉著她往山下走去。把她重新拉回到現實之中來,母親的離去使她感覺到在這個世界上她突然只剩下了形單影隻,而韓林濤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

    之後,韓林濤為她準備好了手帕,擦乾淨了她臉上的淚水;之後,韓林濤躺在她身邊,撫慰著她失去母親後的傷痛;之後,韓林濤對她說,在這個世界上你還有我,我會永遠陪伴在你身邊,絕不會離開你而去。

    母親的去世使她獨立的前去面對墓地,當她把母親的葬禮舉行完畢之後,她突然躺倒了,在這樣的時刻,她確實需要愛,而韓林濤就是躺在她身邊的男人,她似乎從這個男人身上再一次體驗到愛情和撫慰。當她從這個男人身邊爬起來時,她似乎又牢牢的堅定地站在了他一邊。

    她想為這個男人做這個男人想做的事,那就是攻破皮鞋商人的防線,無論如何都必須從這個男人手下簽訂那份廣告合同書,這樣的話就會實現韓林濤的願望。她在他擁抱住自己的身體時,內心在默默地發誓,既然她已經做了韓林濤的女人,就一定要征服皮鞋商人。他的手指輕輕地在她身上滑動著,她被這種奴役所驅逐著,儘管自從母親去世以後,韓林濤不再談論與皮鞋商人簽訂廣告的事宜,也許正是韓林濤的沉默激起了她的慾望。

    她收拾了一隻箱子,把時裝放在裡面,當然也把合同書放在最底層,然後告別韓林濤,當她和他開始吻別時,她趴在他肩上突然升起了一種上升的念頭,她深信她會隨同輕風而去,她會為了這個男人用盡一切代價前去征服那個男人。

    她在他的目送之下出了門,她知道,她漸漸的明白了,她的靈魂已經出發,另一個男人在等她,她在三天前已經跟他聯繫好,她決定跟著他去旅行,她能感受到那個皮鞋商人在電話的那邊,激動起來的神態。

    她見過他的另一種神態,完全不是一個皮鞋商人慣有的神態,他牽著她的手走在郊區的森林公園深處,他那孩子般的天真似乎想牢牢地牽住她的手,進入童年那無憂無慮的快樂之中去,她當然無法去想像這個男人的童年生活,那些遙遠的生活是無法想像的,當時,他們手牽手好像前去追逐一隻蝴蝶,或者前去追逐一群候鳥的聲音。

    然而為什麼他們又要返回原路,返回旅館,最後返回城市呢?她跟他通電話時,儘管感受到了他那激動的神態和聲音,然而,她依然不會動搖她想把這個男人征服的念頭。

    沒有辦法,韓林濤似乎就在她身後,這種奴役的力量像鏡子照耀著她;這種來自身心的力量像繩索捆住了她。當她拎著箱子走向這個男人時,她知道她肩負著韓林濤的希望,儘管她看見了皮鞋商人,他已經驅車來了,他沒有把他的夢想僅僅當作夢想,他正在實現旅行的夢想,而且是他和她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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