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紋 第28章 移情 (2)
    吳叔坐在母親一側,而蕭雨坐在母親身邊,整個晚餐都圍繞著蕭雨畢業的分配問題而展開了話題,母親不時地舉起杯來與吳叔對飲乾杯,蕭雨已經感覺到母親喝多了,然而吳叔看上去卻很清醒,當母親開始變得語無倫次時,吳叔就用一雙笑瞇瞇的眼睛看著蕭雨說:「你已經長成大姑娘了,沒問題,我向你保證,你一定會進電視台的,一點問題都沒有。」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摸了摸蕭雨肩上的長髮。

    蕭雨的心開始嚮往著自己的未來生活,這是她除了愛情之外,嚮往的另外一種生活,她沉醉在她剛與吳叔已經乾杯完的那杯紅酒之中,母親已經醒來了,她趴在餐桌上睡了幾十分鐘,好像又突然回到了現實中來。

    母親開始驅車回家,母親一邊移動著手中的方向盤一邊對蕭雨說:「你不用擔心,在你分配的問題上,你吳叔肯定會幫忙的我保證……因為,如果他幫不了這個忙,他就對不起母親……」不知道為什麼,母親說話時的嗓音顯得有些傷感,但母親還是把車開回了家。繼父來開門,母親好像對繼父的存在顯得很冷漠。母親也沉浸在對蕭雨未來的命運之中,她似乎把這一切都寄托在吳叔身上,這使得蕭雨對吳叔充滿了期待。

    半個多月後,吳叔給蕭雨來了電話。自從上次跟隨母親去旅行之後,母親就給蕭雨配備了手機。蕭雨不知道吳叔是怎樣知道她電話號碼的,當她聽見吳叔的聲音時,好像受驚了一下,隨即整個身體都在幫助耳朵在傾聽吳叔的聲音。

    她當時正站在校園的小徑上,她剛從圖書館出來,腋下夾著兩本書。吳叔讓她如果有時間的話,這個週末到他那裡去一次,他將與她談工作的情況。她答應了吳叔,隨即給牙科醫生去電話,推辭了與牙科醫生的約會。她給母親打電話,問母親是否有空陪她到吳叔那裡去,母親很敏感地問她吳叔跟她約的是在哪裡見面。她照著在電話本上記下的地址念了一遍吳叔的地址:昆山路30號。母親遲疑了一下說:「還是你自己去吧,母親還有別的事情。」母親隔了一會兒又給她來電話,告訴她說去跟吳叔見面,要穿漂亮點的衣服。

    母親的聲音好像充滿了許多暗示,她把自己的所有衣服想像了一遍,她似乎在用身體感受那些衣服給她帶來的另一個時刻,一個脫穎而出的時刻,一個改變命運的時刻,也許這就是母親給她的暗示。

    這暗示已經在她體內潛移默化,催促她在那個特定的時刻,在那個星期六的下午,在出發之前,站在鏡子面前審判自己的形象。她終於在鏡子中看見了自己,她發現了一個事實:自己正期待著鏡子中的形象,那個穿上了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前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因而她竟然把那條從未用過的口紅放在嘴唇上擦了擦。嘴唇出現了另一種色彩,那口紅亮而艷麗,她很快抹去了口紅。

    昆山路是一條並不繁化的街道,竟然連出租車也很少看見,當她站在30號門牌下面時,突然看見了門衛,而且不是一般的保安,而是門衛,她無法說出這種感覺,門衛擋住了她要她出示身份證,幸好在她包裡隨身帶著身份證,然而這還不夠,門衛還要問她找誰,她只知道吳叔就叫吳叔,並不知道吳叔的名字,但是她有吳叔的號碼,她把號碼說了一遍,門衛看了看她,讓她進去了。

    她找到了吳叔住的那幢樓,這幢樓看來有些年代了,她敲開了門,吳叔開的門,吳叔看了看她神色有些怪,吳叔說:「我不該讓你到這樣的地方來,我們換一個地方吧,你到昆山路朝左拐的路口等我,我會馬上開車來接你,好嗎。」

    她顯得很慌亂,她還沒有進吳叔的房間,當然,這絕對不是吳叔的家,而是吳叔辦公的地方,她按照吳叔的安排已經站在昆山路朝左拐的路上,這是一條很肅靜的馬路,當她站在那裡時,就像一棵風中的樹一樣成為了風景,她那白色的連衣裙一塵不染,而她的頭髮散發著香波味道。

    不到幾分鐘,一輛黑色轎車就已經來到了她身邊,車門敞開了,她鑽進車廂,吳叔戴上了一付墨鏡對她笑了笑,吳叔說我會帶你去一個鬆弛的地方,好嗎?她感激地點點頭。

    轎車不知不覺中已經出了郊外。吳叔說時候不早了,我們去一家農家小院用晚餐好嗎?你一定會喜歡吃農家菜。在一片樹林中,出現了一座農家庭院,蕭雨知道城市人近年來喜歡把車開到郊外的農家餐廳用餐,也許這也是一種時尚,吳叔帶著她下了車,她沒有想到,農家小院的餐館也有包箱,而且吳叔好像跟開農家餐廳的人很熟悉,他們很快就給他們安排了一間包廂。

    包廂幾乎全是用木板相隔,木板上保持著一系列的紋露。木餐桌、木地板、木牆構成了一個小世界。無論如何蕭雨都顯得有些拘謹,好像始終有牆壁阻擋她與吳叔交流。

    她和吳叔面對面坐在窗口,吳叔剛剛摘下眼鏡,吳叔已到了中年,跟母親的年齡差不多少。吳叔說:「你的工作不用擔心,我會為你安排的……」吳叔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看著蕭雨說:「你還很年輕,道路還很漫長,你一定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為了你的未來,我想,我們應該乾一杯,不是嗎?」

    蕭雨很興奮,因為在舉杯之前,吳叔已經向她許了願,這就是說她完全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到電視台去工作。吳叔說:「乾杯……」她就把杯舉起來了,她的嘴唇就像塗了蜜一樣甜蜜,在這樣的時刻,即使杯子裡斟滿了毒酒,她也會和吳叔乾杯的。

    這次會面讓她心靈深處蕩漾起了對未來的嚮往,從農家小院用完晚餐之後,已經又到了暮色籠罩四周的時刻,吳叔說:「到我那裡坐坐吧,這樣你就知道我的住所了,今後有事,可直接到我的住所找我,好嗎?」

    吳叔驅著車,到子一片住宅區,蕭雨只是覺得深褐色的暮色灑滿了那片住宅區的樓房,她跟在吳叔後面,吳叔對她說如果今後你來找我,有人問你的話,你就說你是我的表妹,記住了嗎?蕭雨點點頭,發現吳叔這人很奇怪,不過,她還是樂意做吳叔的表妹的。吳叔打開了防盜門,讓她先進去,吳叔說:「我獨自一個人住在這裡,你不用拘謹……」蕭雨覺得奇怪,吳叔這麼大年齡了,為什麼沒有家庭呢?

    當燈光打亮之後,蕭雨看見了一隻擺在茶几上的鏡框,上面有一個女人,一個男孩,還有吳叔,吳叔看見她在看鏡框就解釋說:「那是我的家人,他們在另一座城市生活。」蕭雨似乎明白了一點,吳叔屬於那種兩地分居的家庭狀況。

    吳叔拉上了窗簾,客廳很大,蕭雨感覺到突然有音樂從客廳中升起來,這是流行時期的抒情音樂,吳叔說:「我們跳支舞吧,好嗎?」蕭雨愣了一下,但沒拒絕,因為她確實沒有在吳叔的眼裡看見任何可以傷害她的任何東西。

    甚至,在吳叔的眼裡閃現著一種愛,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愛,她想起了父親,不知道為什麼,她享受父愛的時間是那麼短暫,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上蒼的一種安排。然而在偶然的情況下她也會強烈地想念父親,比如現在。

    她和吳叔就這樣伴著舒緩的抒情歌曲開始在隱秘的客廳中開始旋轉,吳叔始終不說話,他的思緒好像飄得很遠,蕭雨敏感地感受到了吳叔的內心世界已經深入在這暮色上升的夜晚之中去,她不再想看不見的父親了,而是回到了現實中來。她總共陪吳叔跳了三支舞曲,然後她想回去了。

    吳叔沒有再挽留她,吳叔說你可以到大門外的公共車站乘車,臨走時,吳叔把她住宅電話,住宅門牌號告訴了她。吳叔沒有送她,只站在門口說了聲再見,當她再次回過頭去時,吳叔已經把門關上了。當她站在公共車站等候公交車時,她的手機響了,是母親來的電話。

    母親很著急地問她:「蕭兒,告訴母親,吳叔沒有為難你吧?」蕭雨笑了笑說:「吳叔怎麼會為難我呢?我陪吳叔跳了三支舞,現在我在等候公共汽車,我要回學校去……」母親說:「你去了吳叔的家對嗎?」蕭雨點點頭說:「吳叔已經許願了,我到電視台去工作根本就沒有什麼問題……」母親神秘莫測地笑了笑說:「母親祝你心想事成」。

    公交車始終沒來,也許又碰上道路堵塞了吧。蕭雨突然想起了牙科醫生,她撥通了牙科醫生的手機,她很想與牙科醫生說話,在這樣充滿對未來的幻想之中,她很想把自己的感受告訴給牙科醫生。

    牙科醫生的手機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刻關機呢,難道牙科醫生一點也沒有感受到她的存在嗎?公交車還沒來,她決定走兩個站,在這樣的夜色中,街道上依然有散步者,如果能與牙科醫生,在這樣的夜色中散散步,談談自己的未來,那一定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走了兩個站以後,她突然發現離牙科醫生的診所已經越來越近了,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她並不知道牙科醫生住在哪裡,當然,她聽牙科醫生說過,他一直跟父母同住一塊,過兩年他就會用開診所的積蓄買一套好點的房子,牙科醫生曾經說過這樣的意象,等到他能買一套房子時,到時候他就會向蕭雨正式求婚的。

    她看見了燈光。她此刻已經站在馬路對面了,她在夜色中笑了起來,她尋找的人肯定在診所裡,如果她前去叩門,牙科醫生一定會高興的,她在等綠燈,紅燈似乎很緩慢,紅燈始終燃燒著,宛如蕭雨正在身體中燃燒著的那一團火光,它照耀著她對未來的幻想生活。

    穿過馬路時,她的心跳動著,想急切地奔向牙科醫生,自從凱從她生活中消失之後,她就有了牙科醫生在這些日子裡,除了沒有把自己的身體獻給牙科醫生之外,所有戀人們舉行的約會儀式她和牙科醫生都在經歷著。

    她之所以一直沒有把自己的身體獻給牙科醫生,是因為她期待著熾熱之火把她籠罩的時刻,如果有那樣一個時刻到來,她一定會把自己的身體交給牙科醫生的。現在,儘管,她已經和牙科醫生按照每個戀人的程序約會了很長時間,然而,她身體中的那一場風暴善未降臨。

    這種來自身體的風暴她曾經經歷過,在與母親的旅途生活中,她身體中的風暴來自她對凱的熱戀,同時也來自她那生命之中降臨的那張窄床的迷戀,也許那就是她生命中產生的第一次情慾之火,想把自己的身體獻給一個男人的火焰,使她同時也看見了挫敗她生命的場景,從那以後,她似乎就失去了熱情。

    在這樣一個晚上,如果牙科醫生守候在診所裡,是為了等候她的降臨,也許懷著對未來的憧憬,她也許會產生愛慾之火。然而,當她把手放在門上時,她好像聽見了別的聲音。

    在這個世界上,蕭雨對聲音是如此地敏感,然而在交織著她敲門聲的聲音裡,她並沒有意識到一個混亂的世界將在她眼前展開。門竟然沒上鎖,她推開了門,把門鎖上,她想牙科醫生也許在裡面看電視,休息間裡有一台舊電視。

    然而,古怪的聲音卻從裡面傳出來,蕭雨叫了聲牙科醫生的名字,通常他並不叫喚他的名字,她站住了,大約是被那些古怪的聲音所籠罩住了,牙科醫生好像並沒有聽見她的叫聲,她循著前面的聲音往前走,牙科醫生突然從休息間走了出來,他穿著一件白襯衣,但鈕扣全解開了,露出了牙科醫生的胸,牙科醫生顯得神情慌亂:「蕭雨,你怎麼會來……」

    牙科醫生竭力要把她往外面引去,然而,蕭雨覺得事情很蹊蹺,好像休息間裡還有人,她不住地回頭,然而牙科醫生擋住了她的目光,蕭雨迷惑地說:「就你一個人嗎?」,「當然,就我一人……」牙科醫生很肯定地說。

    她更迷惑了,牙科醫生為什麼沒扣上襯衣的衣扣,當她的目光往牙科醫生的襯衣看去時,她發現了牙科醫生的襯衣領口有一道紅印子,好像是花瓣形狀,蕭雨很多年以後才知道,那是一個女人印在牙科醫生襯衣上的口唇印,那個女人當然就是牙科醫生聘用的女消毒員。

    牙科醫生扣上了襯衣說:「剛才太熱了,所以我解開了襯衣」,她相信了他。現在,牙科醫生主動邀請她說:「我們到外面走走吧,這房間裡空氣不好……」這正是蕭雨所期待的,她同意了。

    她挽著他的手臂,那種奇怪的感覺已經從她心靈中消失了,包括聽到的聲音也同時消失了,牙科醫生好像很平靜地傾聽著她的聲音,他們在夜色之中走了很遠,她的心靈充滿了甜蜜。

    吳叔在另一個星期五提前給她來了電話,讓她把自己的簡歷送一份給吳叔,他們又約好了星期六晚上見面。這次見面的地點在吳叔家裡,她事先給牙科醫生去了電話,把約會推遲到星期天的下午。她還給母親去了電話,母親說:「蕭兒,去吧,你吳叔對你會負責任的。」她很想告訴母親跟吳叔在一起,會讓她想起父親來,然而,她感覺到母親早已對父親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了,而且母親生活也永遠不缺少男人,她應該早就把父親忘記了。

    父親永遠不在她和母親的現實生活中出現了,當她去與吳叔約會時,她乘著公交車,週末的傍晚,乘公交車的人很少,她坐在位置上,想著父親帶她回爺爺奶奶的鄉村的夜晚,夜空明亮,群星閃爍,她過去以為,父親會永遠牽著她的手,父親會永遠站在她身邊,這個現實永遠地破滅了。

    她牢記住了吳叔的門牌號,直到如今她還不知道吳叔到底是什麼身份,然而,她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了吳叔是一個有權利的人,因為吳叔對她的許諾之中包含著一種權利,還有吳叔戴著的那副墨鏡也隱藏著一種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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