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紋 第8章 窄床 (4)
    吳豆豆進屋後高興地說:到家了,進來吧,很長時間以來,我已經把這裡當作了我的家,我的家很遙遠,回趟家是多麼不容易啊,所以,已經兩年過去了,我從未回過家,因為它太遙遠了,不過,簡為我創造了一個家。吳豆豆的全身都被一種熱情所蕩漾著,她忙著給蕭雨沏熱茶時,蕭雨站在客廳裡,這裡好像就是一個家,具有家的一切感覺,家裡應有盡有,一個現代家庭的所有設置在這裡都不缺少,所以,吳豆豆當然像回到家一樣。

    吳豆豆帶著蕭雨從客廳走到工作室去,又從工作室走了出來,在過道上,吳豆豆偶爾看見了簡的臥室,在緊靠著牆的一側,呈現出一張窄床,這就是吳豆豆像蕭雨描述的那張窄床嗎?吳豆豆好像敏感地感覺到了蕭雨在想什麼,她走上前來對著蕭雨詭秘地一笑低聲說:我和簡就是在這張窄床上獻出了各自的身體。

    簡來了,簡羞澀地笑了一笑,好像已經意識到了她們談論什麼。吳豆豆帶著蕭雨進了簡的工作室,簡的工作室顯然跟凱完全不一樣。凱喜歡在古老的房子裡工作,當凱工作時,蕭雨能嗅到那幢樓的腐爛過程,那是一種歷史的行將坍塌中的腐爛,而凱就像他躺在蕭雨身邊一樣,在凱的身體中始終保持著一種古老的思想。簡就不一樣了,簡住在22層公寓樓上,而此刻,吳豆豆正在脫衣。

    吳豆豆也許已經習慣了在女生宿捨中把自己變成裸體,所以,當她面對蕭雨脫衣時並不窘迫,她坦然地一邊說話一邊脫衣,在脫衣之前她已經把蕭雨安置在工作室的一只單人沙發上坐下來,吳豆豆說等簡工作室畢後,她們就到樓下去吃燒烤。蕭雨已經習慣了吳豆豆的脫衣方式,然而她還是感覺到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因為吳豆豆竟然可以在簡的面前把自己變得一絲不掛,這需要多大的勇氣,想一想自己,19年來還從未在男人面前裸露過,當然她也裸露過,那只是在學校的女生沐浴室中,然而,在那裡,每一個女生都是裸露的,而且她們必須裸露才能夠真正的沐浴,不過,在那樣的時刻,每一個女生似乎都忙於沐浴,每一個人的裸露似乎都是正常的。

    當我們感覺自己身體時,事實上已經回到了自我之中。蕭雨坐在單人沙發上,她好像在虛擬著自己把自己變成裸體的時刻,在家裡,在她的單人房間裡,有一只衣櫃,裡面鑲嵌著一面鏡子,有一次沐浴完畢,母親已經睡了,好像也沒睡,准確地說母親正躺在床上看那些像肥皂泡沫一樣的電視劇。她裸著身體通過走道回到房間,當她發現自己的裸體已經映現在衣櫃中的鏡子中去時,便伸出雙手,她的手在無意識地撫摸著鏡子,她覺得自己的裸體很好看,就像歐洲古典繪畫中的裸體畫。盡管如此,她卻難於想象自己的裸體有那麼一天會呈現在一個男人面前。

    從本質上講,蕭雨並沒有把女友吳豆豆當作模特,她始終把她當作同一宿捨的女友,吳豆豆不可能是彌米,她不知道彌米的過去也不知道彌米的未來,她見到彌米時,凱就說這是我聘用的人體模特,在她意識深處,彌米就是那種真正的職業模特。蕭雨的真正身份是簡的女友,因為某種關系而做了男友的人體模特,所以,她看著蕭雨,在燈光下變成了全裸,而且她在房間中走來走去,似乎沒有蕭雨在場,終於,蕭雨被吳豆豆身體的青春所吸引了。盡管她同樣具有19歲的青春,然而,她好像忽視了這一點,當燈光投射在吳豆豆身體上時,仿佛使她看見了林中降臨的仙女,簡的位置離吳豆豆很近,幾乎伸手就能觸摸到吳豆豆裸露的雙肩。

    蕭雨問自己:如果有一天凱找不到模特,自己有沒有真正的勇氣在凱的面前把自己變成裸體。她覺得這個現實是那樣困難,首先是害羞,在一個男人面前把自己的衣服脫得一絲不掛的那種害羞,其次是勇氣,她覺得自己從開始作為女孩子與這個世界相遇時,缺乏的就是勇氣,在初中高中她的目光從來不與男同學的目光相遇,上了大學以後,好像改變了一些,她可以跟老同學王露在校園中散步了,不過,她之所以跟王露散步,是因為她覺得有一種安全感。

    那個身材像竹桿一樣的男生始終扮演的是同學的身份。這也許就是她跟他在一起有安全感的原因,然後,凱來臨了,從見到凱的那一時刻,她的心跳就加速,她不知道自己憑著什麼樣的勇氣跨上了凱的摩托車。所以,她總會清醒地把自己與吳豆豆區別開來。中途休息時,簡走過去吻了吻吳豆豆的面頰,所有這一切都使她意識到吳豆豆跟簡在一起是快樂和幸福的。她突然不想留在他們身邊了,因為夜已經深了,而他們始終還沒到結束的時刻。當她說想離開的時候,吳豆豆大聲說:不是說好我們去吃燒烤嗎?她拒絕了,看著吳豆豆與簡如此親熱,她更加想念凱。她獨自一人下了電梯,朝著夜幕中的街道想去乘公共車。

    街道上的人已經很少,突然有一輛車停在她面前,一個人的頭探出車窗,叫喚著她的名字,她以為是弄錯了,但那個人的聲音確實是喊她的名字,她回過頭來,一個人打開車門走出來,一個男人穿著西裝站在她面前,這顯然是一個中年男人,不過,她已經記不清楚到底在哪裡見到過他。在她困惑地回憶時,中年男人說:蕭雨,你不記得我了嗎?不久前我和你母親一起去首飾商城。他一說話,她就想起了吳叔。

    站在面前的就是吳叔,她往車裡看了看沒有看見母親。吳叔說:天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在大街上行走是很危險的,我送你回學校吧。蕭雨本想拒絕,可吳叔已經拉開了車門。她就不好再拒絕,坐在後座上,當吳叔驅車之後,她突然想起了母親,她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想起母親了。這對她來說無論如何都應該是一件好事,因為自從她在無意之中作為偷窺者看見母親和另一個男人的性姿勢以後,母親這個名字似乎就變了,在這之前,她與母親聯系在一起,是因為母愛,從某種意識上來,自從多年以前母親和父親離異之後,母親的存在就意味著家的存在。

    她很後悔那個午後,她為什麼要回家取照像機,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這是秘密,沒有人知道在那個午後,她趿著柔軟而沒有聲音的拖鞋向著樓梯而去,因為那風暴般的聲音令她感到窒息又感到好奇,她想弄清楚這聲音到底是從哪裡發出來的。這就是她變成偷窺者的原因,在風暴之中呈現出來的性姿勢首先讓她看到了花紋。母親肌膚上的花紋直到如今仍尋找不到恰當的花朵去比喻它,當然,那無論如何都是花紋,是肌膚上因柔軟而動蕩不安的花紋。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會不會是吳叔呢?她看著吳叔的車座,吳叔的手正在旋轉著方向盤,向左又向右的旋轉著。吳叔突然問她最近有沒有回家與母親相聚,她說太忙了已經有幾個星期沒回家了,吳叔對她說:我也有好多時間沒有見到你母親了,她好像在忙著約會。

    這就是說母親除了吳叔之外,還與別的男人在約會,蕭雨想一定是這樣的,在她記憶中母親的男朋友確實很多,但母親很少將男朋友帶回家裡去。父親和母親離異的那個冬天,她在一個夜晚上晚自習回家時,看見母親和一個男人在寒冷的街道上緩慢的散步。

    轎車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到達校門口了,吳叔已經下車為她拉開了車門,吳叔說:蕭雨,如果你想兜風的話,可以給我來電話,吳叔一邊說一邊掏了一只名片盒,啟開盒蓋,遞了一張名片給蕭雨,蕭雨拿著那張名片放進了包裡。她說了聲吳叔再見就消失在校園裡的小徑中了。

    當她剛想爬進上鋪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叫的正是蕭雨的名字,說有長途電話找蕭雨。蕭雨披上外衣來到了過道上,電話在走廊的盡頭,她好像已經看見了電話,那在黯淡的走廊道上也能發出鮮紅色澤的電話機,她穿過走廊,她的心蹦跳著,在她的整個意識深處,那個長途電話就意味著是凱的名字。對她來說,電話就像凱工作室對面的臥房,就是凱的那張窄床,她可以用一條線去連接通向那張窄床的距離,而手裡展現的電話線就是她使用的那條線。

    在那窄床上,她和凱並肩躺下,就像讓身體漂流在一條河床上,這個意象從此以後永遠地占據了她的心靈。她無法在此刻看見自己的未來,因為她才有19歲,未來是什麼她不知道,她只是在躺在那張窄床上時才意識到了有一條河床已經漂動起她的身體,而旁邊是另一個人的身體。

    凱的聲音使她突然在這個世界上感受到了一種灼熱的感動,凱說他還沒有到達目的地,他還在火車上,沿著軌道前行,當火車進入一座小站時,停留15分鍾時間,凱說你好嗎,蕭雨,你為什麼不說話?電話斷了,電話重又撥通了,她在電話中聽見了聲音,除了凱的聲音之外還有亂哄哄的聲音,凱說:蕭雨,你是我認識的女孩中最好的女孩。電話斷了,而且是真正的斷了。

    蕭雨知道時間到了,凱乘坐的火車已經在鐵軌上前行了。而她呢,她又鑽進了上鋪的被子裡去,吳豆豆沒有回來,最近吳豆豆去見簡時都會留下來,房間裡只剩下了她,另外的女生回家住了,她們的家就在本市。而她呢,她已經熱淚盈眶了,當她傾聽到凱的聲音時,世界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她躺在上鋪,不知不覺就夢見了凱,凱牽著她的手慢慢地靠近那張窄床,慢慢地靠近,然後凱說你躺在裡面吧,她就輕柔地合衣躺下去了。凱躺在在了她身邊,於是,窄床開始了漂流,整個夜裡,那窄床始終在漂流。這個夢境是她所有夢境之中最為清晰的夢,從來沒有任何夢中的事物一樣像那張窄床一樣清晰,並長長地在她醒來之後仍然留在夢鄉之中。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在這寂靜的星期天的早晨,當蕭雨剛從夢中醒來之後,聽到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開門,我是夏冰冰。蕭雨迅速地讓身體從上鋪滑到了下鋪,她甚至來不及穿上拖鞋就赤腳前去開門。夏冰冰站在門外,她披著頭發,她的衣服好像被撕扯過,她滿面倦容,她突然撲進蕭雨的懷抱嗚咽著說:“快,快插上門,快鎖上門,別讓他碰我,別讓他進屋。”在蕭雨的記憶中,夏冰冰從來都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她從不與別人交往,除了上課之外就是周末回家。

    夏冰冰好像從惡夢之中醒來了,她突然搖搖頭說:“哦,蕭雨,我這是干什麼,別把我的一切告訴別人,好嗎?”蕭雨點點頭說:“夏冰冰,並沒有發生什麼,你好像很害怕……”夏冰冰拉開了蚊帳鑽進被子中去了,這是星期天的早晨,一個夢境消失的時候,夏冰冰回來了,她那失態的模樣使蕭雨感到茫然,她不知道夏冰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真的並不清楚在這樣一個夢醒之後的早晨,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然而,盡管如此,她卻不敢發出聲音,好像只要她發出一種聲音,夏冰冰就會由此崩潰。因此,她走出了宿捨,她想回趟家,去看看母親,她已經開始想念母親了,也許是昨夜的夢,在河床上始終漂流的夢,使她感受到了母親也在這個夢中,甚至包括母親和那個男人神秘的性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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