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 第32章 一次裸露之後的妥協與革命 (4)
    爾後餐桌上開始談論金錢的問題,很長時間以來,坐在餐桌邊緣的人們流行著這樣的說話內容,剛坐下來,首先談論的是街頭巷尾的消息,小市民和藝術家都談論的問題,爾後呢如果有男人和女人,餐桌上就會開始調情,這種比調雞尾酒還有趣的方式會使用餐的人們延續坐在餐桌邊的時間,會使胃口大開,爾後呢?當調情完了,當調情開始變得無聊時,圍在餐桌邊的人們會在酒足飯飽之余,尋找一個地方,換一個幽靜的地方,把話題繼續往下談,他們來到了餐館門外的一家酒吧,憂郁的薩克斯情調再度升起了調情的熱情,然而,中間會穿插談論金錢的話題,本世紀和上個世紀末期,人們突然發瘋似地為掙錢而奮斗,因為人們意識到了錢的有效性:保持人的尊嚴離不開金錢,包裡有鈔票的男人和女人,青年和男人會目光堅定,保持著他們做人的基本格調,決不讓自己的人格萎縮,決不能讓自己的人格卑微低下,其次,享受生活離不開金錢,當一個人有鈔票時,他們的行動就會變得自由,把夢想中的事情抓在手中,而不是在水邊的倒影一樣只有看見的虛無。當幾個人坐在酒吧的方桌邊緣,開始談話金錢時,肖雅再一次變成了局外人。從他們談論的話題之中,肖雅知道了,紅的表哥和她剛認識的男人都是開發房地產的,紅當然睜著明媚的雙眼聽他們談話,紅有時候也會碰一碰肖雅的肩膀,那意思仿佛在說:這才是有出息的男人,我們尋找的應該是這樣的男人。談完金錢以後,又進入了另一種情調,那時,憂郁的薩克斯再度調動起了他們調情的熱情,紅和那個男人開始調情了,調情並非是男人贊美女人,女人贊美男人,在兩者的贊美之中,他們用目光來調情,也許在酒吧中最詩意的還是用目光來調情。當肖雅由心不在焉變得有些迷惑時,紅的表哥開始了與肖雅的調情:“你確實像一個服裝模特,你是我見到過的最為漂亮的女人……”這些語言並沒有激起讓肖雅受感動的情調,作為漂亮女人,她已經聽慣了這樣的聲音,然而,他突然掉轉話機:“在你的眼神之中有一種淡淡的憂郁,別的漂亮女人眼裡從沒有這種憂郁……如果我想見你,我還會見到你嗎?”肖雅在他聲音中感受到了什麼,她的目光抬起來看著他,憂郁,他說她眼睛中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憂郁,沒有男人對她這樣說過,她看著他的眼睛,她剛看見他時只看到他的高大,但現在看他,他眼睛裡流露出一種溫情的撫慰,對於現在的肖雅來說,用溫情的撫慰作為調情劑,可以讓肖雅尋找到除了夏科之外的一種生活的希望。事實上她無時無刻不在尋找這種希望,她以為已經重新回到了簡的懷抱,但簡已經好久不給她來電話了,自從藍蘋辭職以後簡就不再給他來電話了。簡不來電話當然與藍蘋有關系,藍蘋曾經與肖雅充滿仇恨地對過一次話,從那次對話中肖雅知道,藍蘋已經占據了簡的全部生活。

    就這樣,她想背叛與夏科的生活被否定了,也就是說,失去了簡,她再也沒有離開夏科的勇氣。她的勇氣到哪裡去了,也許是被那枚金色戒指所束縛住了。

    希望產生了,從紅的表哥的那雙眼睛裡,他叫劉然,從酒吧裡的調情開始,肖雅的心本能地跳動著,一個女人在其一生中,要心跳多少次,一次心跳結束了,另一次心跳又重新升起,才可能尋找到她們支撐生命的力量。那天晚上回到夏科那裡,夏科又外出喝酒去了,夏科最近宣稱,他的老板到哪裡去都要抓上他,在每一次飯局之中都離不開他,原因是他可以坐在老板身邊為老板喝酒,老板稱他的胃被切除了三分之一,對此,夏科很得意,因為老板不斷地聲稱要為他加薪。這樣,夏科就變成了酒鬼,幾乎每個晚上,他都帶著酩酊大醉而歸。從他口腔中散發出來的酒味籠罩著每一間房子。就在這樣沉滯的時刻,希望產生了。肖雅獨自關緊臥室門,她在午夜時聽見了夏科開門進屋的踉蹌步履,夏科敲著門,然後順著門往下滑,那天晚上夏科就睡在地上,肖雅雖然對這種場景厭惡到了極點,但她仍然抱了一床被子蓋在了夏科身上。黎明到來時,夏科開始醒了過來,他揪開被子,把衣服拋在洗衣機裡,又匆匆忙忙去上班了。那天早晨,肖雅摘下了那枚戒指放在夏科的一只抽屜裡,她已經想好了,今天出門就再也不回來了,除了那枚戒指束縛著她的手指之外,她與夏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戒指從手指上脫下的那一刻,她想起了紅,她決定坐在紅那裡暫借宿一段日子,待她尋找到房子時再搬出來。她給紅去了電話,紅告訴她說:“你早就應該這樣做了,我獨自一人住這麼大的房子,很空虛也很無聊,你就永遠地住下去吧。”問題解決了,這有助於肖雅徹底地離開夏科。

    離開一個人,一個與自己的現實處境產生了長久地摩擦的一個男人,雖然肖雅對他沒有任何情感而言,但她畢竟與他生活了一段日子,肖雅在房屋中走了好幾圈,已經成了定局,因為再住下去,肖雅的生活就會變得更加暗淡,同一個酩酊大醉的酒鬼廝守在一起的生活,肖雅已經受夠了,已經堅持不下去了。堅持是需要勇氣的,過去肖雅之所以能夠堅持那麼長時間,是因為所有希望都似乎在這房間裡游蕩,如同炊煙以及在浴室中升起的泡沫一樣瞬間產生又瞬間消失了。

    現在,她的勇氣已經丟失,而新的希望則在上升,希望再也不可能變成這房間裡圍繞著夏科轉動的炊煙和泡沫劑,希望像外面的陽光中升起來了。肖雅給夏科留了一封短信,她堅決地告訴他,她不可能再回來了,她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她還告訴他,她已經摘下了他送給她的那枚金色戒指,她把它放在了抽屜裡。她把鑰匙放在桌上,把屬於夏科的東西都留下來,只帶走了她從小鎮帶來的那只箱子以及她後來增加的一只大皮箱。她在那個上午走了出去,盡管如此,她的眼睛還是變得有些濕潤。她截住了一輛出租車到了紅那裡,但她沒有想到,劉然也在那裡,他站在門外從肖雅的手中接過箱子。肖雅沒有想到,紅把劉然也叫來了,她有些尷尬,紅把肖雅叫進一間房子裡去悄聲對她說:“你住在這裡是暫時的,我表哥已經喜歡上你,他有的是房子,今後你這樣的女人是住別墅的命。”人們都把命看得那麼重,我們每個人的命運都會像明與暗的關系一樣交替出現,當我們置身在暗的時間中時,我們會埋怨命運,而當我們置身在明亮的時間中時,我們又會情不自禁的感謝命運。

    肖雅脫離了夏科的房間,那座變幻她命運的房間,有戒指、廚房、臥室、洗澡間,她的命運曾一度被夏科操縱在手中,她在裡面掙扎了很長時間,走了出來,來到了紅的身邊,一走進那幢豪宅,肖雅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的命運又被她的女友紅所操縱著。也許她根本感受不到這一切,對此刻的肖雅來說,最為重要的是紅的房屋幫助她有勇氣和力量離開了夏科,她置身在這裡,盡管她再次看見了房地產開發商劉然,她終於走了出來,終於離開了那個自己毫無感情的男人,終於擁有了自由。這是一個跟過去的生活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她不再為夏科而戴著戒指了。就像身體陷在泥水裡,她拔了出來。紅把樓下的房間任肖雅挑選,肖雅挑了一間有露台的房間,她打開窗戶,呼吸到了另一種空氣。

    當她感受到另一種呼吸與以往的呼吸不同時,恰好是劉然站在她身邊的時候,他的影子來到面前,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地降臨,他不可能是別的影子,他不可能是過去的之前的影子,他為什麼來到她身邊,因為她是女人,因為她與劉然有過會面的機遇,因為她擺脫了夏科的影子,因為她摘下了那枚戒指。劉然說:“你住在這裡只是暫時的,我會安排你的生活,相信我,”他的影子在旁邊說話,肖雅仍在恍惚沉思,仍在為擺脫那枚戒指而慶幸,而他在怎麼說話。

    貼在她影子之上的影子,當然是一個男人的高大的影子,不可能會是別的影子,她既已來了,則要確定之,生活不可能在流動之中漂到不確定的地方去,人之所以流動是為了確定,她現在已經確定下來了,在這個地方,夏科是無法找到她的,為了不讓夏科找到她,她先請了一段病假,她決定隱藏一段日子,那時候夏科已經把她出走的事情忘記了,或者平靜了。

    就這樣肖雅的生活由流動再一次變得確定,有一天傍晚紅與肖雅談到了一個很重大的話題,紅說:“如果劉然要讓你放棄一切職業,你願意嗎?如果他能養活你你願意嗎?”這個話題太腐朽了,肖雅沒有感受到一點興趣,她轉過身去,她離這個話題太遠了,生活怎麼能那麼快地就結束,那麼快又開始另一種生活,紅見肖雅不吭聲就說:“我表哥是一個好男人,他似乎從未受到過污染,這對有錢男人來說多麼不容易,一個女人找一個有錢男人養起來,又有什麼過錯,當然,我們不是為了錢才去做人體模特的嗎?錢,錢能讓女人長上翅膀,你如果要自由的話,一定要有錢,我表哥是一個慷慨男人,對女人尤為如此,這一次你可要掃清一切障礙物,機會對女人是不多的……”這是那個黃昏,她們一塊在公園中散步,紅的話剛說完,肖雅就在暮色之中看到了這樣的場景:外科醫生,那個在肖雅的生活之中早就已經徹底消失的外科醫生,那個同樣把一枚戒指戴在肖雅手指上的外科醫生,在他身邊正走著一位年輕的孕婦。他們走在旁邊的另一條小徑上,由於暮色已經加深,外科醫生根本就沒有看到肖雅,他不可能看見肖雅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走在他身邊與他共同散步的是一個年輕的孕婦,那個給予外科醫生無數幸福夢境的孕婦,使他似乎看不見別的女人。他當然也就看不見肖雅,如果外科醫生沒有發現肖雅的裸露生活,那麼她早就已經嫁給了外科醫生,如果這樣的話,肖雅也會變成一名孕婦嗎?

    推理在此刻是沒有意義的,肖雅終於感悟到,沒有她留在外科醫生身邊,沒有她做他的未婚妻,外科醫生同樣會尋找到戴上他戒指的女人,為他懷孕的女人,你走了,別人會去,你與他錯過了,他會再一次與別人相遇。就在那一刻,她不再為離開夏科而神思恍惚了,剛才紅在說什麼?紅談到了錢,錢確實會讓人自由,但有一點肖雅永遠是清楚的,自己從一開始做人體模特時就不是為了錢,雖然她從小鎮進入香城,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女孩,然而並不是一無所有讓她去裸露,讓她裸露的永遠是她的理想,建立在理想之上的裸露對肖雅來說永遠是神聖的純潔的。然而,面對紅她不想申辨這一切,錢,一個女人不知不覺被錢所束縛,她們感覺到錢很重要,錢能帶來自由時同樣已經被錢所束縛,那麼,所謂的自由在哪裡呢?

    肖雅覺得自己在妥協,雖然她再次做了李飄的人體模特,但她決不會把這件秘密告訴任何人,包括紅,盡管她摘下了戒指,離開了夏科,然而,她正在學會妥協,紅一點點地喚醒她,把她往紅正在走的道路上拉去,紅是孤獨的,她必須把肖雅拉進她的隊伍,她必須讓肖雅像紅一樣生活。紅是站在肖雅身邊的,投射在地上的另一道影子,受過創傷的紅現在依然把她的命運之星交給男人,她依然從男人那裡尋找希望,所以,她希望肖雅也同樣從男人那裡看到希望,兩個女人談論著金錢、男人之後回到了家。在肖雅的那段日子,她把電話號碼換了,她把自己隱藏起來了,所以,她絕對看不到那個發瘋的夏科,她想象不出夏科為尋找她而醉倒街頭的模樣,她同樣也想象不出對夏科來說尋找一個女人代替她是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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